第73章 一點點不滿
在神像之下駐留的時間稍微久了一些, 也許是因為平日裏這地方便沒什麽人會過來圍觀看着,即使有敬畏者也只是遠遠瞧上一眼便離開了,少有我這樣會一直站着不走的。
往來的護衛在附近故意多走了好幾圈, 應該是想提醒卻又不知道怎麽說——畢竟千手百眼神像放在這兒就是為了震懾稻妻人民的, 哪裏還有不讓人看的道理;只是站在旁邊的那一位穿着巫女服不說, 看的時間也有點太長了。
倒也不是不行, 就是對着這尊普通人不敢多看一眼的神像發呆,多多少少也會讓人覺得哪裏不對勁,巡邏隊的如此自顧自糾結了好一陣子,直至看見不遠處的托馬, 他們這才如釋重負的松了口氣。
“——奇怪的巫女在神像旁邊看了很久還沒走?”
巡邏的士兵同樣也很為難:“畢竟是巫女,如果是鳴神大社或者哪裏來的大人物要檢查什麽的話……我們貿然打擾也不太方便……”
托馬摸了摸下巴,多少能理解他們的疑惑, 他順着指出來的方向遠遠瞧了一眼, 頓時眼睛一亮, 立刻很痛快地點點頭表示願意幫忙:“沒什麽問題,這位我認識的……”他話說了半截又被自己吞了回去, 托馬皺着眉看着高臺上的人影, 張口叫人的沖動又在下一秒被他自己吞了回去。
是認識的, 吧?
雖然的确很熟悉也很确定, 但是這個樣子……好像哪裏不太對勁?
他半信半疑的走上高臺, 越看越眼熟卻也越看越不敢認, 還是奧羅巴斯的尾巴尖戳了戳我這才發現了不遠處猶猶豫豫的托馬, 他帶着一臉狐疑緩步走進,維持着一個略顯尴尬疏離的距離, 好一會才歪着頭試探性的問了一句:“……小黛?”
“幹什麽這表情看着我, ”我有點莫名其妙:“還是說我穿着巫女服出現在這裏很奇怪嗎?”
“奇怪的不止是巫女服吧?”好歹也算是成功确定身份, 托馬的聲音裏的底氣終于稍微足了一點,反射性回了一句後又開始覺得微妙的不對勁。
真的是……奇怪的哪裏是巫女服根本就是她本人吧?
他此刻無比糾結,雖然真的好奇地要死,可是對着人家女孩子上下打量實在是不太禮貌,但是把眼神固定在這張臉上總覺得還有點莫名拘謹的奇怪羞恥感,托馬很頭疼的撓了撓腦袋,索性盯着旁邊仍在施工中的千手百眼神像。
但是盯着盯着,居然還真讓他想到了一個不算方法的方法:“總之,這裏不是适合談話的地方,我們換個地方聊吧。”
本來在離島早早混熟的關系讓托馬習慣性地伸手想要拽住胳膊,只是手指停留在我的肩膀上方伸出又收回,猶猶豫豫的樣子讓我都有點不确定他是不是要走,最後他一臉自暴自棄的伸長胳膊在我前面做了一個請的姿勢:“你先走。”
“……?”
這家夥怎麽忽然變得奇奇怪怪的。
我原本以為所謂方便說話的地方是偏僻的角落,結果他一路領着我來到一間茶室,在“居然又是茶室”的一種刻板印象再度重疊的感慨中,我與櫃臺上端坐的柴犬四目相對。
毛茸茸的,圓乎乎的,很認真穿着稻妻風格的工作服的、并且正在對我瘋狂搖尾巴的……
狗狗。
誰能拒絕狗狗!
沒有人可以拒絕狗狗!!!
托馬的正事和茶室的狗狗之間,果斷選擇了後者。
在名為太郎丸的狗狗無比期待的目光中,伸出雙手,怒搓狗頭。
“雖然我很想說太郎丸一般是不允許摸的……”
托馬撓撓臉頰,一貫對外都是端莊穩重的茶室老板現在非常以一種看見久別重逢的主人一樣的超載熱情把自己挂在了對方身上,如果不是那雙手現在只是在揉揉腦袋摸摸頭并嚴肅拒絕被瘋狂舔臉的動作,怕不是它能直接整個跳到對方懷裏去。
饒是如此,那尾巴搖擺的弧度和速度也真的很讓人擔心會不會搖到尾巴骨折的程度。
但是不得不說,這個體型和體重的壓迫感還是存在的,托馬對比了一下巫女服衣袖下那顯然有些不堪重負的細白胳膊,聽着正發出犬類特有的撒嬌哼唧聲的太郎丸,認命地嘆口氣準備把他從對方懷裏抱下來。
結果他還沒來得及伸出手,立刻對上了太郎丸的龇牙咧嘴和壓在喉間的威脅吼聲。
托馬:“……”
一貫好脾氣的家政官意味深長的一挑眉,無比果斷的一手拎住柴犬的後頸皮另一手壓住它的一雙前爪,幹脆利落地把太郎丸整個提溜起來重新放在了茶室的櫃臺上。
我避開太郎丸嗚嗚咽咽的哼唧和濕漉漉的狗狗眼,轉開了自己的視線。
雖然感覺很可憐……但是不得不說,得救了。
“因為你只能用一只手勉強抱着嘛……”托馬輕笑一聲,她的一只手托住太郎丸已經相當費勁,另一只手還要壓住太郎丸的嘴巴避免它舔臉,但即使如此手也被柴犬舔得濕漉漉的,“你等我一下,我去打盆水你洗洗手吧。”
洗手花不了太多時間也不耽誤什麽事情,只是在這期間托馬忙來忙去,端來茶盞和小點心後就規規矩矩端坐在小桌的另一端,目光一直在我身側游移,态度奇奇怪怪的,“為什麽這個眼神看着我?別告訴我就這麽幾天功夫你就不認識我了。”
托馬慢吞吞地反駁:“不是幾天,少說也有兩三個月過去了……”
“所以?”我還是不理解他突如其來的微妙态度是怎麽回事,如果托馬是這種一段時間不見就會生分疏遠的性子,那麽他也不可能在離島那種環境那麽吃得開。
托馬一愣,立刻瞪大眼睛:“所以?”他擡起手在自己胸口的位置比劃了一下,然後又很誇張的比劃了一下我現在的身高,一臉的不可思議:“所以兩三個月能讓人長得這麽高嗎!?”
啊,是說這個哦。
“怎麽了嘛,身為海祇大禦神侍神巫女,原來的身體不适合開展某些工作所以換了個更方便的,很奇怪嗎?”
托馬:“……”
托馬:“身為那位的侍神巫女居然要做到這個地步嗎!?”
奧羅巴斯在我耳朵旁邊超大聲的強調根本不用,強烈譴責了我擅自給他增加不必要謠言的惡劣行為,并開始用尾巴尖瘋狂戳我的腦袋。
只是說到這兒,托馬忽然慢半拍地反應過來一件事:“所以這段日子在八醞島的那位蛇神巫女原來真的是你!?”
這倒沒什麽好否認的,我很坦蕩的點點頭:“啊,是我啊。”
“那你現在……”
托馬想起那些越傳越邪乎的傳聞,肉眼可見的吞了口唾沫,臉色都有點隐隐發白。
我從那雙慌張的眼睛裏辨認出一句未曾說明的驚恐疑問:你現在是人是鬼?
“活着的活着的。”我撩起袖子露出手臂遞過去,順帶感慨一句稻妻的傳言可能比我想象得還要離譜:“要摸摸看嗎?”
舉在面前的手臂柔白纖細,托馬呆了幾秒,鬼使神差地當真上手捏了一把對方的手腕,指尖下的肌膚細膩觸感溫熱,完全不是想象中傀儡人偶一般的冰冷僵硬。
的确是屬于活人的感覺。
他一口氣堪堪松了一半又突兀哽住,下一瞬就觸電般迅速收回了手,一雙手死死貼在膝蓋上,說什麽都不動了。
“……只不過這樣一來就不太方便把你引薦給大小姐了呢。”
托馬強行把自己的思緒挂到正事上面去,目光放空喃喃自語。
現在的稻妻城所有人都知道八醞島的那位的全稱是“海祇大禦神侍神巫女”,這樣的名頭姑且不說方不方便繼續呆在這裏,單單是她這段日子把幕府折騰得連海祇島都有點管不過來的本事,托馬本能地就覺得,比起大小姐,說不定家主大人可能更和她合得來?
“如果是擔心我在稻妻城方不方便的話,這個我已經有準備了。”
“什麽?”托馬的反應全程都有點變慢:“如果小黛是說我給你的東西,那個還不足以讓你在稻妻城自由行走的。”
“不是啊。”我從衣袖裏取出不久之前八重神子親手交給我的憑證信物,在他面前比劃了一下:“我有這個也可以吧?”
八醞島的蛇神巫女拿着鳴神大社八重宮司的憑證信物,嗯。
托馬面無表情。
“……不是仿冒的對吧?”
我搖搖頭:“不是啊,你們的宮司大人親自交給我的,你看這裏還有她的私印呢。”
托馬:“……”
這個信息量太大了他需要緩一緩。
“啊,說起來托馬侍奉的本家是社奉行對吧?”之前和八重神子主要的聊天內容是輕小說的大綱和一些藝術加工的內容,她用神之心作為代價讓我去做什麽還沒來得及細說,只是随口提了幾句如今的三奉行,勘定奉行我在離島的時候已經算得上間接接觸過了;天領奉行在八重神子嘴裏非常敷衍的只是提了一嘴,至于最後的社奉行嘛——
從八重宮司大人那裏聽來的,大概就是超大量的家主壞話,排除家主身份後超大量主觀角度的對神裏绫人本人的強烈批判,中間夾雜幾句不情不願的敷衍褒獎,少量對神裏家小姐的誇贊,然後再度補上超大量對神裏家家主的主觀壞話。
雖然從八重神子的語氣推斷接下來大概率可能要和神裏家合作,但是她的這個态度我怎麽覺得這麽危險呢?
“啊哈哈哈……”托馬讪笑幾聲,莫名的有點詭異的心虛,忠誠可靠的家政官目光游移不定,一時間也不知道怎麽解釋才好:“宮司大人對家主大人的态度,大概的确有那麽一點點小小的……呃,不滿。”
“一點點?”
托馬轉開目光。
“嗯,一點點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