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連累宮人受罰後的幾日,冰月受了皇太後的脀旨,出宮回了安親王府。冰月不在,洛敏落得了清閑,整日待在坤寧宮裏,也沒和三阿哥玩在一起。

她是怕了,怕再闖禍,自己受罰倒是其次,只怕牽連無辜,再言,沒有冰月在,她與三阿哥似乎也尋不得親近。

“想想,你也許久沒回簡親王府了。”洛敏趴在窗臺上,榮惠在旁刺繡,眼瞧着這丫頭百無聊賴,準是想着冰月,而冰月一去安親王府,便是三日。

經榮惠這麽一說,洛敏将早已忽略的事重新思量了一番。想來穿越至此已有數月,她未曾主動問過自己親生父母之事,倒是榮惠輕描淡寫說過幾次。

她的阿瑪,簡親王濟度,皇太極堂兄弟濟爾哈朗第二子,爵位世襲其父,而非順治帝親封。洛敏的額娘,是簡親王濟度的嫡福晉,要是沒有記錯,她還有一個同為嫡出的胞弟——德塞。

洛敏對于現今的“家人”,既熟悉,又陌生。在坤寧宮與榮惠相處的這些日子,她不僅将她視作自己的養母或是姨母,更當是她的親生額娘。她過去沒有想過有朝一日能夠出宮,回簡親王府,眼下榮惠的一番提點,無疑使她隐隐泛起憂色。

她不清楚已有多少時日未曾回去,不清楚她的生母是何為人,不清楚再見面,自己的反應是否會叫他們生疑,畢竟,她是來自21世紀的一縷魂魄,而非原原本本的愛新覺羅·洛敏。

“皇額娘記得,上回你回簡親王府,已是三年之前,而與你額娘見面,也就是去年的事兒,可還記得?”

洛敏不知榮惠這樣問是何意,愣了片刻。

“你這孩子。”榮惠無奈一笑,“去年仲秋,你皇阿瑪擺了家宴,你額娘随你阿瑪一同進宮瞧你,不想你得了傷寒,高燒不止,昏迷了兩天,醒來後,整日迷迷糊糊,問你什麽,你也不答,急壞了你阿瑪額娘,太醫也沒轍,就開着張方子治着,過了足足一月,紫禁城一聲驚雷,倒是把你吓回了魂。”

洛敏記得,去年仲秋後的一個月,便是她穿越到順治朝的時候,只是她不記得在這之前的事兒罷了。

當時醒來,榮惠只說她是高燒退了,也沒細說她阿瑪額娘之事,就這麽渾渾噩噩過了近一年,榮惠才重提舊事。

于是,洛敏将計就計,說:“皇額娘,敏敏對去年仲秋之前的事兒真記不清楚了。”

“太醫說了,小孩子發熱可大可小,記不清也屬正常,可就算記不清,自個兒的親生父母總該記得……唉,這也怨不得你,自打你出生,便一直留在坤寧宮,倒與他們生分了,改明兒皇額娘也為你向皇太後請個旨,允你出宮見見你阿瑪額娘。”

洛敏沉默不語,算是默認了,有了太醫的診斷,她也不怕自己出任何差錯,回府便回府吧,長年待在宮裏,也是會生厭的。

隔日,榮惠的承諾果真得了兌現,皇太後允了洛敏擺駕回簡親王府,宮女、太監、侍衛一并護送敏公主出宮,儀仗算得上是威嚴。

朝陽門外大木倉胡同的簡親王府邸前,早早候着一幹人,接公主尊駕。

“來了來了!”簡親王府裏的人個個伸長了脖子,眼瞧洛敏的轎子就在前方不遠,已有人開始高呼,下人們行了跪禮。

待落了轎,洛敏深吸一口氣,宮女打了簾子,緩緩踏開步子,再由宮女攙扶着下了轎。

“奴才見過敏公主!”齊呼問安,這陣仗倒把向來獨立自處的洛敏吓住了,橫掃一眼,男的,女的,老的,小的,高的,矮的……她的到來,真真是驚動了整個簡親王府上下。

站在衆人中間,為首的那個,一襲深藍色開四衩蟒紋長袍的男子想必就是她的阿瑪——簡親王濟度,而他身旁的婦人,眉目端秀,與榮惠有幾分相似,洛敏順着猜度,甜甜地喊了一聲“阿瑪、額娘”。

簡親王微微一怔,嫡福晉博爾濟吉特氏早已是熱淚盈眶,忙将洛敏迎進了府裏,大半個年頭不曾見到自己的親生女兒,嫡福晉恨不得将她攬進懷裏。

“敏敏給阿瑪、額娘請安。”方才在府外,一家子給公主見禮,眼下進了府,便是小輩給長輩問安,宮廷禮需遵守,家族禮也不可廢。

“哎!哎!起來吧!”博爾濟吉特氏即刻扶了洛敏起身,将她拉到身邊,洛敏也不抵觸,興許是她長得與榮惠有幾分相似,令她得以親近。

“敏敏,在宮裏過得可好?”

“額娘放心,皇額娘、皇瑪嬷疼敏敏,敏敏過得很好,額娘呢?額娘身子可安康?”

“額娘好,瞧你過得好,額娘便是好的。”

“阿瑪呢?”洛敏又将視線落到一旁的濟度,這個男人不過二十六,面色卻有些暗沉,似是染了病。

“阿瑪也好。”濟度慈祥笑道。

“阿瑪哪裏好了,前幾日還喘咳不止!”

“你這孩子,誰叫你亂說話!王爺,喇布年紀小,不懂事,您要怪就怪妾身教子無方。”洛敏扭頭從衆人間尋找方才的聲音來源,只見一婦人摟着自己的孩子,神色略帶驚慌。瞧她的穿着打扮,并不高貴,該是濟度的側福晉,或是庶福晉。

“你都說年紀小了,還有什麽可怪的。”濟度沉着氣,說:“都下去吧,敏敏難得回來一趟,你們都安靜些。”

“是。”

濟度一句話,一屋子人魚貫而出,只是最後,那個叫喇布的男孩回頭看了洛敏一眼,洛敏心底發怵,那孩子的眼神竟是透着一股子的敵意。

喇布,洛敏想起來了,簡親王庶福晉杭氏的大兒子。那個早她弟弟德塞兩個月出生的孩子,看人總是這般目中無人。而他的額娘杭氏,雖說在濟度的妻妾中位分不高,卻是相當得寵的一個。

猶記得方才杭氏的不卑不亢,洛敏自然而然想到了“恃寵而驕”這個詞,在嫡福晉跟前尚如此,若在私底下,可想而知她會做出些什麽,想必也嬌慣壞了孩子。而經這一茬子,洛敏便對杭氏母子沒了好感。

“敏敏,阿瑪還有公務處理,你與你額娘說說話。”

“嗯。”

濟度一走,就只剩娘倆兒,“額娘,弟弟呢?”方才在衆人中,洛敏只看到兩個男孩,一個是人小鬼大的喇布,還有一個年紀稍長些,德塞與喇布同年,她似乎沒有看到弟弟的影子。

“你跟額娘來。”博爾濟吉特氏嘴角含笑,牽了洛敏的小手,往後院而去,瞧她神秘兮兮,洛敏也有些好奇。

一處院落前,停了步子,婦人低喊:“德塞,你額雲來啦!”[1]

洛敏不知,這屋子裏住的人就是她的弟弟——德塞!

“額雲!”門“嘩啦”一下開了,探出個小腦袋,同樣光潔的腦門,眼珠子烏溜溜,“額雲,這個送額雲!”

年僅六歲的德塞手捧一個小泥人,遞給洛敏。

洛敏沒看小泥人,從德塞開門的那一剎那,她便盯着德塞不放,立時紅了眼眶,“洛奇……”

她不曾料到,有生之年還能遇到自己的親弟弟,不是端敏公主的弟弟德塞,而是洛敏的弟弟——洛奇!

眼前的德塞,竟與小時候的洛奇長得一模一樣,洛敏驚呆了,更是激動了,情不自禁喊出了洛奇的名字。

“額雲說什麽?”德塞歪着腦袋,聽不明白洛敏說了什麽。

洛敏吸了吸鼻子,笑道:“我很喜歡這泥人兒,覺着奇。”

無論是巧合,抑或是命中注定,洛敏認定,眼前的德塞便是洛奇,他們不僅一世曾為姐弟。

“嘻嘻,額雲喜歡,塞兒就開心。”德塞撓了撓後腦勺,露出了兩顆小虎牙,俏皮又可愛。

“這孩子,一聽說你要回來,便說要親手捏個泥人兒,這不,兩天過去了,幸得你喜歡。”

“塞兒有心了。”洛敏摸了摸德塞的小腦袋瓜兒,眼露溫柔之色。

“上回你發熱,太醫說你醒來或許記不清事兒,如今看來,也不盡然,這不,姐弟倆兒的感情是愈發好了。”

洛敏也覺着奇怪,前幾日在宮裏還擔心着自己出差錯,可一回來,也沒覺得不妥,反而像是回到了家,很是親切。

興許有了德塞,她也不再多慮了。

洛敏回府,一住便是住了五日,五日來,她與弟弟玩在一塊兒,期間幾乎不曾踏出過這座院子,不是她不想踏出,只是她不願再見到濟度的那些個妻妾。

入府次日,濟度的側福晉、庶福晉,無一不想着巴結她,卻都被她拒之門外,并非她不懂禮數,只不過不善于應付她們罷了。

她願意多留幾日,也只是想多陪陪自己的弟弟。

然而五日後,即便再舍不得德塞,她也必須回宮了,宮裏尚有她的親人在。

洛敏告別了簡親王府,告別了德塞,又回到了制度森嚴的紫禁城中。

走在紅牆間,手裏握着德塞送的小泥人,洛敏已開始想念下一次的出宮。

沉浸在自己的歡喜中,絲毫沒有留意前方人影跑來,沖撞之下,一時之間,與洛敏撞了個滿懷,洛敏手上一松,小泥人落到了石板地面,撞她的人沒有留意,小馬靴一腳踩下,成了稀巴爛。

“三弟!你!”

撞她的人,正是許久未見的三阿哥,三阿哥在宮內沖沖撞撞已不是兩三回,不想今日撞到剛剛回宮的洛敏,還無意踩壞了她的小泥人,洛敏心裏是又氣又恨,卻不能将他辱罵,只好撿了一灘爛泥氣呼呼回了坤寧宮。

三阿哥來不及道歉,洛敏人影已走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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