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一場秋雨一場涼,久雨冷風掃過,天宇籠起了寒霧,轉眼,順治十六年十一月。

入寒的十一月,後宮一如往常地平靜。而在人跡稀疏,九衢寂然,拱衛着紫禁金闕的八旗內城,車隊、人馬、旗幟……正緩緩而來。

“敏姐姐,贏過三哥哥!贏過三哥哥!”不問朝政的後宮,孩子們在牆垣間選了一處空地,打起了陀螺。

一個早晨,三阿哥遙遙領先,抽動細皮條一圈又一圈,陀螺兒轉個不停,冰月反複挑戰,始終敗北,最後推着洛敏上場,捏着棍子,揮動皮條,起初轉得挺溜,與三阿哥不相上下,可女孩子的力氣始終不及男孩兒,技巧也不及三阿哥,終是輸了。

冰月見此洩了氣,三阿哥得意洋洋地咧嘴大笑,明亮的小眼兒裏盡是透着狡黠的精光。

孩子們玩游戲時也會給自己制定一套規矩,那便是輸的一方必須想出一個更有意思的游戲。

顯然,這個重任交到了洛敏和冰月的身上。

“小月就不信,怎麽每回都是三哥哥贏!”小妮子贏不得比賽,找不到理由,就撅起了小嘴。

冰月不服,洛敏卻是輸得心服口服。三阿哥在宮外住了兩三年,也不是整日無所事事,除了讀書,自然也會玩耍,宮外的孩子們想法多,玩的東西也沒局限,加之三阿哥天生聰慧,又豈是他們這些常年養在深宮之中的阿哥公主們能比的,實力懸殊,可想而知。

“冰月,輸了就是輸了,你可不能賴皮,限你一日,明兒等着你的新玩法,嘿嘿!”三阿哥舉着小細皮鞭兒,哈哈笑道。

“不想了,不想了!每回都是小月想,頭都疼了!”冰月小腳一跺,耍起了賴皮。

“你不想,那皇姐想!皇姐也是輸了的。”三阿哥轉而将矛頭指向了洛敏。

洛敏一怔,心想這花樣最多的就是三阿哥,她再怎麽絞盡腦汁,想出來的玩法,在他看來,也鐵定是沒有心意的,洛敏幹笑着,随意答了一個打發了事:“踢毽子?”

“不行,沒新意!”三阿哥擺擺手,一口否決。

“跳方陣?”

“玩膩了!”

“扔沙袋?”

三阿哥搖頭。

……

想了一個又一個,不是玩膩了,就是沒挑戰,對于這個三阿哥,洛敏真是沒轍了。

“三哥哥,不如……”冰月忽而眼珠子“骨碌”一轉,小腦袋瓜裏不知打了什麽歪主意。

“不如什麽?”三阿哥問。

“出宮?”

洛敏當她想到了什麽,原是這馊主意!宮規嚴令私自出宮,洛敏又豈會讓他們犯險,當下厲聲阻止道:“不行!上回三弟被皇瑪嬷禁足的事兒你給忘了?”

冰月經洛敏一提醒,眼珠子一瞪,急忙後悔,“不出宮了!不出宮了!小月可不想被禁足,那可得悶死小月了!”

洛敏沒好氣地瞅了冰月一眼,心底也跟着松了一口氣。

“這出宮不行,皇姐再說說還有什麽好玩兒的?”三阿哥笑嘻嘻地看着洛敏。

大夥兒翹首企盼她的好主意,誰知還是令人失望了。

“別總想着玩,三弟,你也該回師傅那兒上學了。”三阿哥不似二阿哥,去書房的日子遠不如玩耍的日子多,生無定性,這不,才上了兩天課,又偷溜了出來。

“皇姐真掃興,不玩兒了!阿寅,咱們走!”三阿哥沒了興致,把小細皮鞭甩給了站在一旁默不作聲的小太監,呼了曹寅走人。

看着三阿哥離去的背影,洛敏無奈搖了搖頭。而三阿哥這一走,冰月也沒不高興,反而拉着洛敏想着其他游戲玩。

“敏姐姐,三哥哥不玩,咱倆玩兒,讓他去師傅那兒上學,上了學,學了知識,将來和我阿瑪一起幫着皇阿瑪治理大清!”

聽了冰月的話,洛敏微微一怔,覺得她似乎長大了,不再像幾個月之前,只想纏着她的三哥哥玩,如今也會蘀他着想了。

他們都在長大,有些東西也在潛移默化中慢慢改變。

玩了一陣,洛敏與冰月分道揚镳,回了坤寧宮。

一跨進暖閣,洛敏便發覺今日的坤寧宮似與往日不同,所有人都面帶微笑,尤為榮惠,見了洛敏,便喜滋滋地将她往身邊攬,拉了她的小手,又是揉又是瞧。

洛敏看着她手指上的點翠指甲套愣了片刻,随即好奇道:“皇額娘,今兒坤寧宮有喜事麽?”

榮惠自入宮以來,備受順治帝冷落,她日日企盼,但願有一天順治帝會再踏入坤寧宮的宮門,來瞧瞧她們娘倆。可一日的等待,便多一日的失落,雖能每日見到榮惠對她笑顏以對,可何曾發自內心?今日卻一如反常,洛敏随即想到興許是她的皇阿瑪來過坤寧宮了!

“是喜事,是天大的喜事!”榮惠滿臉堆笑,洛敏瞧着,一絲甜意嵌入心坎,不由地眼眶紅熱。

“皇額娘能不能告訴敏敏,究竟是什麽喜事?”洛敏笑嘻嘻問道。

“孩子啊,是你的喜事兒,你皇阿瑪下了旨,将你許配給咱們蒙古科爾沁紮薩克多羅達爾汗郡王的長孫,你不是一直想去科爾沁草原瞧瞧麽?這不,你皇阿瑪正如了你的願!……”

榮惠仍在說着這件突如其來的婚事,可洛敏早已離了魂,睜着眼睛,前方卻是一片模糊。

婚事,她怎會不記得如今的身份是順治帝的養女,她是尊貴的公主,生養在天家,婚姻仍是得不到半點自由。

她以為自己早已融入這個時代,殊不知腦海裏的婚姻觀念仍停留在21世紀。她可以學習滿人的規矩,可以适應古人的生活,可以裝作七歲的孩童與阿哥公主們玩在一起……然而,她不願受人擺布自己的人生,尤其是她的婚姻!

許是無憂無慮的日子過得太久了,她幾乎忘了孝莊皇太後有個一母同胞的兄長——科爾沁左翼中旗的掌旗紮薩克多羅達爾漢郡王滿珠習禮。

她知道歷史上的端敏公主後來嫁給了滿珠習禮的長孫,知道她的終身大事早早被敲定,只是這一切來得太快,頭一次,在她腦海産生了改變歷史的念頭!

“皇額娘,敏敏還小,敏敏能不能不嫁往蒙古?”洛敏如小女孩一般撒嬌,心卻忐忑着、期盼着。

“怎麽了?你不是盼望着科爾沁的草原?”榮惠斂去笑意,浮上淡淡的困惑。

榮惠深居後宮,無寵又無所出,洛敏願意陪她說貼己話,而她聽得最多便是榮惠出嫁之前的事。榮惠一生以自己的出身為豪,蒙古科爾沁的草原之上出過多位大清皇後,當今皇太後、皇太後的姑姑、順治帝廢後,還有榮惠,她們全都是科爾沁博爾濟吉特氏一族的驕傲!

身為科爾沁博爾濟吉特氏的後裔,洛敏自然向往科爾沁草原的無瑕風光,可她的向往是不參雜任何附帶條件的,她要的是一次自由的旅行,而不是受政治聯姻的束縛。

“傻孩子,別怕,如今只是許了婚事,等你再長大些,才會成婚,到時候,你長大了,懂事了,一切都會好的。”榮惠将洛敏攬進懷裏,輕撫她的小辮兒,以一位母親的礀态來安撫她,可她并不了解洛敏內心的真實想法。

“皇額娘,敏敏能不能見見達爾汗郡王的長孫?”王族之間的聯姻,向來串連着一系列的利害關系,她是公主,卻無法與國家利益抗衡。

她不抗衡,不代表就能逆來順受,她想見見那個長孫,她的未來額驸。

“你皇阿瑪今夜将設宴席給達爾汗郡王洗塵,到時候,你自然見得到長孫殿下。”

洛敏聽了榮惠的話後便開始發愣,皇家宴席,她是第一次參加。

申時,順治帝在太和殿中設宴,款待風塵仆仆而來的科爾沁達爾汗郡王滿珠習禮領班入京陛見的科爾沁王公。

骨肉大團圓,又是家宴,坐席之中人數并不多,除了科爾沁王公極其家眷外,只有皇太後、皇後以及洛敏,其餘後妃、公主、阿哥們并不在宴席之內。

因是皇帝親設的宴席,凡入席者都褪了平日所穿的便服,改穿吉服。不過洛敏尚未正式冊封,改了新衣,卻沒有帝後那般隆重。

榮惠着一身明黃色鍛繡五彩雲紋金龍吉服袍,外頭罩一件龍褂,頭戴吉服冠,耳扣金鑲東珠耳環,手環碧玺手串……從頭到腳,改頭換面。

洛敏将小手放入榮惠手中,一步一步踏入紫禁城太和殿中。從踏入大門,宮女太監,甚至是科爾沁王公見禮,再到入席,洛敏只是跟着向高坐金銮殿龍椅寶座之上的順治皇帝行禮,并未擡過一次頭。

洛敏不喜歡諸如此類的大型活動,禮儀繁缛,令人頭疼,若不是為了見一眼未來的額驸,恐怕她會稱病躺在坤寧宮的東暖閣中,睡到隔日。

她記得,冰月和三阿哥最愛宮裏的節日,也最喜歡看熱鬧,上一回的中秋家宴,她已好好見識了一番。那兩孩子,不顧慶祝禮儀的繁瑣,熱熱鬧鬧過了一個節。

也是,可以見到許多人許多事,總比每天對着冷冷清清的宮院要來得好。他們總想知道宮廷外面的生活,總想感受外頭的新鮮,沒有辦法光明正大出宮,除了偷溜出去,還有一個方法便是纏着那些個進宮參加宴席的大臣、大臣福晉們問東問西。

中秋家宴由冰月和三阿哥陪着自然是好過的,可此刻,她只有榮惠一人陪着。高高在上的那人雖是她的皇阿瑪,卻從未與她親近,對她來說,那只是大清國的順治帝。而皇太後,她的皇瑪嬷,坐于順治帝的側席,與她隔了一條長長的道兒。

洛敏不敢擡頭,直到順治帝挑開洪亮的嗓音:“達爾汗郡王遠道而來,朕政務繁忙,有所怠慢,今日王公家宴,郡王不必拘謹,請盡情享用。”

“謝皇上。”對席中,說話的是一位耳鬓斑白的老頭兒,須髯稀疏,穿着一身蒙古王公的尊貴服飾,此人正是年過半百的科爾沁的達爾汗郡王。

趁着滿珠習禮與順治帝敬酒酣暢的當兒,洛敏偷眼看向滿珠習禮的鄰座,一個男孩兒,年齡較她大上一些,安安靜靜坐着,只是哪也不瞧,盯着自己案桌上的瓷碗,眉骨高,顴骨也高,眉毛濃密,膚色呈麥色,看來也算賞心悅目,他的眉目雖不及三阿哥清秀,卻也能看出英偉。

洛敏打量着那孩子,心裏頭緩緩喚了兩個字——班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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