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萬裏無雲的碧空底下,色彩分明的八旗隊伍緩緩行出紫禁城午門口。順治帝掌上三旗行于前,下五旗随駕護衛皇家親眷。

“你脖子伸得再長,天上也不會掉餅子下來。”打出門,冰月一坐上車,就挑了簾子往外看,那股子稀奇勁兒連三阿哥也比不了。

“敏姐姐,你也來瞧瞧,外面的天兒,可比宮裏明亮多了!”冰月背對着洛敏,瘦小的身子随着馬車搖搖晃晃。

洛敏覺得好笑,同樣一片天,只不過換了地方,能明亮到哪兒去?

許是太久沒有出宮,宮裏的天空看膩了,不願再做井底的那只小青蛙,而想趁機享受“別有洞天”了。

達爾汗親王領班回科爾沁的三天後,順治帝下了令前往沙河巡狩,此次出巡隊伍浩蕩,除了皇帝以及随行文武臣子之外,皇家親眷也一并随行。

這不,一出紫禁城,冰月比誰都興致高漲。

不過,今日洛敏心情舒暢,也想看一眼藍天白雲。

冰月讓了一席地給洛敏,她們并肩靠在窗邊,或看藍天,或看遠處江山,眺望原野。已入冬令,樹木蕭索,視線卻愈發開闊,

“要是天天能看到外面的天空那該多好!”冰月揚起小腦袋,兩只小手托着下巴,滿懷期待。

“也不是不可以。”洛敏忽而笑嘻嘻,欲開冰月玩笑,“你也讓皇阿瑪給你指門婚事,想出宮還難嘛!”

冰月是想出宮,可是指婚……小女孩腦海閃過一個年輕的身影,小聲問洛敏:“指了婚,就能像阿瑪和額娘那樣,永遠在一起了麽?”

“嗯,差不多就是這樣。”

有的時候,能在一起卻不一定心意相通,榮惠嫁給順治帝,同住紫禁城,卻隔了一座宮殿,數道宮牆。

“那敏姐姐以後是不是要和班第哥哥永遠在一起了?”冰月一臉天真地看向洛敏。

洛敏沒想到這小丫頭會把話題扯到自己身上,登時微愣了一下,她不知該如何回答,若是按照正常的邏輯,她與班第指了婚,到了年齡便要嫁往蒙古,媒妁之約,确實是該在一起,只是永遠……她并不期望這一天的到來。

“小月舍不得敏姐姐!”冰月一把抱住洛敏,她身子一顫,回抱住她,哭笑不得:“我又不是這時候去蒙古,甭擔心,無論在哪裏,咱們永遠都是一家人,就算以後長大了,出嫁了,咱們的心始終不離不棄!”

冰月好哄,洛敏才說了幾句,便有所動容,她依賴三阿哥,也同樣離不開洛敏,但她知道,他們早晚都是要各奔東西的。

自古以來,皇家出游向來隊伍浩蕩,這一行,人多不說,就連瓜果點心也都準備齊全。一到沙河行宮,地還沒站穩,順治帝便讓人傳膳,而用膳過後,便是孩子們表現的時候。

此次出巡沙河,除卻巡狩,更要對孩子們進行校射。

大清是滿人的天下,滿人的前身乃女真部落的漁獵民族,他們以“馬背上的民族”而大感自豪,打獵騎射更是每個滿人必須掌握的民族傳統。

女子又與男子不同,男子練習騎馬射箭是為了打仗,女子則只需繼承傳統。此番女眷随駕出巡,可以說比那些男子輕松許多,只需騎馬遛遛,倒像是外出旅行。

“三哥哥!”冰月用完膳便坐不住了,忙拉着洛敏來找三阿哥。三阿哥剛從行宮出來,換了一套騎馬射箭的緊身便裝,小小年紀,看上去卻頗為意氣風發,連洛敏都看傻了眼兒。

“三哥哥,你這是要去射箭麽?”冰月頓時兩眼放光,一臉期待。

三阿哥舉起他的小長弓,嘻嘻笑道:“想不想瞧我射箭?”

三阿哥是故意吊冰月胃口,小丫頭眼裏的光比太陽還烈,豈能拒絕了他!

洛敏瞧見冰月興致濃,便同她一塊兒去湊熱鬧,三個人興高采烈跑去靶場,許是太心急了,壓根兒沒有注意到拐角處有人走來,三阿哥走在前頭,與之相撞,繼而聽到“咔嚓”一聲。

一把普通,做工卻相當精良的長弓掉落在地上,被一雙緞面上乘的小馬靴一踩為二。

孩子們都愣了,過了半晌才擡起頭看向長弓的主人,一個比他們都大些的男孩兒,着一身石青色騎馬行裝,眉眼寬厚,五官分明,隐隐透着一股子忠貞烈士之氣。

“哎呀!三哥哥,你把人家的長弓給踩壞了!”冰月看着地上慘不忍睹的破碎之物,忍不住叫道。

三阿哥意識到自己又闖了禍,不禁臉色愧疚,忙說:“我……不是故意的,你叫什麽?改明兒我賠一把給你。”

男孩兒高三阿哥半個頭,目光将他們三個掃了一圈,随後彎下腰,三阿哥原以為他是心裏不服氣,想暗算他,偏身走了一步,哪知下一刻,男孩兒行了一個滿人的請安禮,倒把洛敏吓到了。

“臣耿聚忠見過三阿哥、兩位公主!”

洛敏萬萬沒有想到,靖南王耿繼茂的三兒子也在此次的行圍隊伍當中。印象中,靖南王是清初三藩王之一,另外還有平西王吳三桂、平南王尚可喜,耿繼茂擁兵在外,身居福建,而他的兒子出現在此該是朝廷為了牽制藩王勢力,而要求他們送子上京,留待京師。只是不知這一留,竟是留到沙河來了。

“你知道我是三阿哥?”三阿哥滿臉詫異,而知道他是大将的兒子時,又是滿心歡喜,忙改了漢語與他對話。

“是,臣在京師時對三阿哥便早有耳聞,三阿哥一身貴氣,天表奇偉,如今一見,确實如此。”耿聚忠老老實實以漢語回答,真如他的名字,聚忠,聚忠,彙聚的全是忠貞老實的氣概,當然,也不失拍馬好語之意。

“三哥哥,你們在說什麽?為什麽小月一句也聽不懂?”

耿聚忠是漢人,漢語說得自然順溜,又得三阿哥抛磚引玉,便用漢語接了話,而三阿哥的生母佟佳氏也是漢人,他又自小習字,對漢語的熟識不亞于滿蒙語言。他們說得溜,可冰月才五歲,滿語尚未學精,更別提漢語了。

倒是洛敏,她穿越而來自然聽得懂,可她只是笑看着,并未發話。

“說什麽啊……”三阿哥眼珠子一轉,又不知道在打什麽主意,拉了耿聚忠起來,“在說你說話叽叽喳喳,吵得很。”

冰月一聽,小臉立馬漲紅開來,不滿道:“三哥哥胡說!”說罷,又瞪向耿聚忠,耿聚忠不敢直視冰月公主,忙低下了頭,這一低頭,在冰月看來更像做賊心虛,忙氣得跺腳,正要數落耿聚忠,洛敏看不下去,一把拉住冰月,道:“三弟逗你玩兒呢,你是公主,耿家少爺怎敢道你不是?前頭都是在誇三弟,沒說到你。”

“真的?”洛敏一開口,冰月多半是會相信的,只是還想确認一遍。

“真的,不信你用滿語問耿家少爺。”

“罷了,小月不是小氣的人!”

捉弄完了冰月,三阿哥又将注意力轉回耿聚忠身上,“你也是要去靶場射箭?”

“回三阿哥,臣是。”

三阿哥眉頭深鎖,不好意思撓了撓腦袋,“可你的長弓被我踩壞了。”

耿聚忠彎腰撿起斷裂的長弓,甚是惋惜,三阿哥過意不去,又道:“要不這樣,你把我的舀去吧!”說着,便把背上的弓箭全都交給了他。

“不可,這可是三阿哥的弓箭!您給了臣,那您……”

“少羅嗦!你要是不舀,想讓我內疚一輩子不成?”

“這……”

“耿家哥哥,你就別推辭了,三哥哥送出去的東西是絕對不會收回的!”冰月瞧他一個男孩子扭扭捏捏,實在看不下去,便忍不住插嘴。前頭他們用漢語交流她是一個字也聽不懂,可後來換了滿語,她也就不苦惱了。

耿聚忠不知怎麽提起了膽量,竟是擡頭看了冰月一眼,随後又看向三阿哥,道:“臣謝三阿哥!”

“甭客氣,正巧我們也要去靶場,一塊兒走吧!”

“是。”

靶場周圍受重兵把守,除了兩位小公主,幾乎都是男子,冰月沒見過這樣的陣仗,心裏略感害怕,拉着洛敏的小手緊了緊,洛敏笑道:“要是害怕,不如咱們回去用點心?”

“小月才不是害怕!小月只是……只是緊張!”冰月嘴硬道。

“你緊張什麽?上場射箭的又不是你。”

“可三哥哥在場上啊,他把弓箭贈了耿家哥哥,自個兒沒了那把貼身的長弓,不知道會不會……”

“原來是在蘀你三哥哥擔心啊,沒事兒,就算三弟換了把普通的弓,只要有實力,總會旗開得勝的,先瞧着吧。”

冰月點了點頭,往靶場中央看去。

二阿哥福全,三阿哥,耿聚忠,還有各大臣的兒子們,一個個列隊站齊,集體給高坐在上的順治帝見了一禮,旋即順治帝一聲令下,阿哥少爺們各就各位,準備就緒,正對箭靶,舉手取箭,拉滿長弓。

“倏”的一下,勁風十足,即便是站在遠處的兩位公主,也能清楚地聽到箭離弓身時的蒼勁之音。

“啊!中了!中了!敏姐姐說得沒錯,三哥哥即便換了普通的弓箭也能射中靶心!”

這個冰月,渀似三阿哥射中的那一箭是她所為,三阿哥還沒來得及高興,她倒是先激動了起來,拽着洛敏小胳膊一個勁兒地甩着。

洛敏哭笑不得,繼續觀賞這場“年輕巴圖魯”的射箭比試。

一箭,兩箭,三箭……冰月在她耳邊的歡呼一次比一次來得猛烈,三阿哥三發三中,贏得滿堂喝彩,更是贏得了順治帝對他的再度關注。

“好!三阿哥的箭術頗為長進,朕欲賜黃馬褂以示鼓勵!”

禦賜黃馬褂,這在大清國是何等的榮耀,而三阿哥年僅六歲便有此殊榮,心底的激動無以言表,唯有跪地謝恩。

“兒臣謝皇阿瑪賞賜!”

“皇阿瑪”三個字的咬字何其重,如千斤擔,憋了這些年,他終于讓他的皇阿瑪多看他一眼!他告訴自己,他也有父親,他的父親也像別的父親那樣,會疼愛自己的孩子,他的眼裏不只有董鄂皇貴妃,還有他——三阿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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