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敏姐姐,你瞧,屋外下起雪珠子了!”

沙河回宮已過了元旦,轉眼就是順治十七年,京師的大雪早已下過幾場,想着立春一過,該要轉暖的天,不想今兒又下了雪,如扯開的棉絮,飄飄灑灑,漫天飛舞,這會兒從坤寧宮望出去,密密麻麻,少頃,黃琉璃瓦上已積了薄薄一層雪花。

“敏姐姐,咱們去找三哥哥打雪仗吧!”每回下雪,冰月總吵嚷着打雪仗,洛敏能夠理解,這是小孩子的心性,可她興致卻較之前少了許多。

“你去找三弟玩兒吧,我不想出去。”洛敏靠在炕榻上,一聽到屋外的寒風呼聲便縮得更緊了。

“敏姐姐,你究竟怎麽了?打沙河回宮你就天天把自個兒悶在屋子裏,一會兒喊累,一會兒頭疼,一會兒又畏寒,小月都快悶死了!”

她也不清楚自己是怎麽了,只知道那夜過後,她便想躲着三阿哥,免得讓他瞧出些什麽端倪。當時她胡亂編了個理由想糊弄過去,誰知三阿哥竟是出乎意料地纏上了她,想與她交流更多漢語知識。

洛敏愣了,糊弄的故事沒有編好,那孩子竟給她找了後路!當然,她并沒有答應他,要知道,她學的是現代漢語,勉強懂一些古代漢語,要說交流,絕不是一個好的對象,再言,她希望那事兒能盡快打住,若再追究下去,只怕會在後宮裏頭鬧出些亂子。

這不,為了躲那孩子,洛敏天天找理由把自個兒悶在屋裏頭,偶爾冰月來找她,也就兩人說說話,打雪仗那事兒,必須作罷!

“我能有什麽事兒,你瞧外頭下那麽大的雪,我頭疼的毛病才好,再得風寒就不好了。”才說了幾句話,這漫天的白雪已将坤寧宮層層籠住。

“可是……”冰月撅起了小嘴。

“可是什麽?我病了無所謂,你若病了,就沒法兒和你的三哥哥玩兒了!”洛敏見她遲疑,便來了個“順水推舟”。

冰月聽她說得有些理,也就不任性了,乖乖坐在邊上,這時候,劉嬷嬷命人從外頭端了兩碗熱騰騰的奶茶和一盤子香饽饽,聞到香味,冰月的小眼珠子立馬就亮了,也就不再想着打雪仗那事兒。

點心擱在了炕幾上,兩小妮子動手前,劉嬷嬷傾着身子低聲道:“小主子,主子剛睡過去……”

“我知道了,我和冰月會小點兒聲的。”劉嬷嬷話說一半,洛敏已猜到她要說什麽,劉嬷嬷瞧見小主子懂事,便欣慰地笑了笑,退了出去。

冰月是午睡醒了過來的,洛敏也已睡過,榮惠每次都在洛敏睡醒之後,才回榻上小憩片刻。方才與冰月談論打雪仗的事兒,竟是沒注意到榮惠。

榮惠素來溫和,審時度勢,鮮少對孩子們苛責,也就任由着她們在屋裏鬧,必要的時候命劉嬷嬷出面,幸得兩孩子乖巧,犯不着多說。

冰月用過點心,與洛敏玩了一會兒過家家,也就由看媽領了回去。

冰月一走,天也暗了,耳邊也靜了,放眼只看到飛雪織成的幔幕罩着坤寧宮。劉嬷嬷見風吹得緊,伸手放下吊搭着的窗棂,扭頭對洛敏道:“小主子,窗邊風大,飛雪固然好看,可也要當心,莫要受涼了。”

“嗯,嬷嬷,皇額娘可醒了?”洛敏乖乖點了點頭,昂首又問劉嬷嬷。

“奴才去瞧瞧。”

“怎麽了?找我有事兒?”劉嬷嬷才轉身,榮惠便由宮女攙扶着從內屋緩緩走出,看着洛敏一臉笑意,“可是餓了?劉嬷嬷,命人傳膳吧。”

洛敏方才與冰月吃了饽饽和奶茶,一時半刻尚未消化,不過榮惠睡了一個時辰,眼下又是晚膳時分,眼珠子一轉,随即點了點頭。

劉嬷嬷得了令便喚人上膳品,榮惠挨着洛敏坐上炕榻,道:“月公主何時回去的?”

“剛走不久,承乾宮寝殿側的看媽來接人的。”

榮惠了然,又問:“這段日子不常見你出去,可是與三阿哥鬧了別扭?”洛敏越是刻意躲開三阿哥,榮惠就越是在意,沙河回來,洛敏與三阿哥的疏離她瞧在眼裏。

“皇額娘您多慮了,敏敏只是不想耽誤了三弟讀書,經沙河一行,敏敏覺得,若是三弟再加把勁兒,說不定皇阿瑪就會多瞧他幾眼了。”這也是一部分的真心話。

三阿哥在沙河的威風事跡榮惠也早有耳聞,也能體會那孩子心中的渴望,某些方面,他們都是相同的,能夠感同身受。

榮惠微微嘆了一聲,将洛敏攬在懷裏,語重心長道:“你是皇姐,關心皇弟自是應當,只是也犯不着把自個兒悶在屋裏,三阿哥也不是一日十二個時辰忙個不停,長此以往,你想一輩子讓月公主纏着不成?”

若她一人躲着三阿哥尚能應付,偏偏還有個更纏人的冰月,幾乎天天叫嚷着找她的三哥哥,洛敏心知,躲得了一時,躲不了一世,或許該想想清楚了,找個時間和三阿哥說清楚。

“皇額娘,敏敏明白了,等這雪停了,我便出去走走。”

“嗯,這就對了。”

洛敏知道,榮惠說這麽多全都在為她着想,她不想她再像過去的洛敏那般,成天躲在屋子裏,聽不到外頭的笑聲。

從三阿哥無意闖入坤寧宮的那天起,榮惠便認定,相同的命運可以讓他們更容易相互扶持。

翌日,下了一整夜的雪停了,大清早待命的宮人已将各宮過道的寸厚積雪鏟了幹淨,洛敏着了對襟小褂,披了貂皮小鬥篷往慈寧宮請安。

踏進西耳房,尚未來得及給皇太後行禮,便先瞧見了兩張熟悉的面孔,洛敏怔愣了一下,随即恢複神态,盈盈福身:“敏敏給皇瑪嬷請安。”

“起來吧,平日只見你們仨玩在一塊兒,今兒倒巧,全上慈寧宮請安來了?”皇太後手扶紅漆描金手爐,與往日一般慈祥和目,笑看着兒孫同堂。

“敏姐姐!”冰月一瞧見洛敏,別提多高興,忙挨到她邊上,就差沒在皇太後面前抱住她了。

而三阿哥也微微笑着,“皇姐,真是許久未見了。”

倏然,心猛地一顫,确确實實許久未見了,從沙河回宮到冬至,再到元旦,這會兒眼看就要元宵了,近兩個月,他們都不曾好好說過一句話。

洛敏抿着雙唇,心裏祈求這三弟莫要在皇太後跟前拆穿那晚的事才好……

“是呀,就連皇瑪嬷我都許久未見你這丫頭,太醫說你頭疼的毛病犯了,可好些?”

自一年多前在坤寧宮醒來,經太醫診斷,除了記憶模糊,也落下了天寒頭疼的毛病,不想前段日子犯了,便舀來當作躲避三阿哥的借口。

“回皇瑪嬷,敏敏經太醫診斷,在宮中調養了一陣已經好多了,謝皇瑪嬷關心。”

“好了便好,你這孩子,怎偏偏落下這怪毛病?唉!”這會兒嘆氣,老人家又想起了同樣抱病在身的簡親王以及承乾宮裏的董鄂氏,一個個病病歪歪,當真是老天爺對他們滿人入主中原後的考驗麽!

孝莊皇太後意氣風發了有清一代,從下嫁皇太極與姑姑共侍一夫,到聯合多爾衮扶幼兒繼位,再到後來忍受喪子之痛,極力站在滿漢大臣面前匡扶三阿哥登基……這樣一個女人,榮耀的背後藏着多少心酸和血淚?

可以說,大清國的前期,這個女人的所做的一切功不可沒,而她所承受的,恐怕也只有與她一路走來的人才能夠明白。

後來,皇太後又拉着幾個孩子話了些家常便讓他們退下了。

洛敏走在路上沉默不語,冰月挽着她嘻嘻哈哈,一個勁兒地出主意,想好玩兒的,三阿哥與往常無異,一臉淘氣。

“皇姐。”

“嗯?”洛敏猛地擡頭,看向三阿哥。

“不如咱們玩對對子吧?”

“對對子?就是那些漢人文士常玩的?”冰月歪着小腦袋一臉問號。

洛敏心裏一緊,擔心的事情還是來了。

“皇姐,怎麽樣?”

“說要對對子,那是要用漢語對麽?可小月不會呀!敏姐姐,你會麽?”冰月心想自己不懂漢語,要是與他們玩,必然落下風,只好将希望寄托到洛敏身上。

“我……懂一點兒,三弟,小月不懂漢語,咱們還是甭玩這個了,不如換其他的?”

三阿哥扭頭看向冰月,眼珠子一轉,道:“也行,玩對子可留到下回,冰月,平日要多讀些書,改明兒也去學學漢語。”

“多讀書,成,可學漢語,這沒師傅授,沒嬷嬷教的,我上哪兒學去?”

“這你得問皇姐了,皇姐哪兒學來的,你也便跟着學就是了。”說着,又看向了洛敏。

這個三阿哥,心思精明得很,想借冰月套她的話,還真以為她沒轍了!

“小月,過來,我告訴你。”

冰月聽話上前,洛敏咬耳與她說了幾句三阿哥聽不清的話,三阿哥湊上前,可已經來不及了,洛敏眨眼一笑,“聽明白了麽?”

“嗯!原來敏姐姐竟是這樣學會的!”

“怎樣學會的?”三阿哥好奇地問。

“敏姐姐說……”

“說什麽?”三阿哥湊近。

“是秘密!”

三阿哥瞪大雙眼,冰月瞧見他呆愣的模樣,竟止不住笑了起來,頭一回,她在她的三哥哥面前占了上風,瞧着三哥哥憋屈的樣兒,可把她得意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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