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第一更
春風徐徐,臨近二月,萬象皆已不見冰淩,草原上的斡難河已經開化,沿着它,一列車馬隊伍緩緩駛離美麗的科爾沁……
草原的牧民,高空盤旋的鴻雁……護送着曾在這草原之上高歌歡笑近十年的善良姑娘。車子裏是那善良而又美麗的姑娘今年已到十三芳齡,她是科爾沁草原上達爾汗親王的同母胞妹,是尊貴的格格,科爾沁的牧民們看着她長大,喜歡她的笑聲和歌聲,可是過了今天,也許她将要永遠離開這片肥沃的草甸子,她的歡笑也只能留給回憶。
藍天白雲為她織成嫁衣,送她進京。她不怕遠離家鄉,怕的只是以後只有她獨自一人面對大清皇帝的家庭。無論她的匈讷格與她說過多少遍紫禁城裏的故事,她也只當作是一個很長的故事來聽,從沒想過自己有朝一日也會踏足那裏。
她沒有力量拒絕,早一年前,京師已下達文告,按照滿清入關以來參選秀女的要求,她的兄長已将她的名冊上報朝廷戶部,陸陸續續的選秀工作準備了一年,有些地方上由官員選了又選,挑了又挑,終是到了二月入京由皇帝親自最後敲定。
吉爾格勒待選入京事先雖由皇太後做了決定,但也要按照規矩同其他在旗秀女一般進京經過初選及複選,最後由帝後挑選方能成事。
一想到自己離開生長了十三年的科爾沁,将來有可能嫁給大清的皇帝,一個素不相識的男人将成為自己的丈夫,吉爾格勒的心便感到膽怯,而不是喜悅或是羞澀。她喜歡自由自在,而非終生幽禁于那個華麗的金絲牢籠。她想回去,她想逃避,可那意味着違抗聖意,是滅族的大罪,她不願牽累族人,她只能無可奈何地任由馬車繼續往前行駛。
馬車晃晃悠悠地駛往京師,吉爾格勒的笑容在離開草原的那一刻,便斂上了,她側頭靠着車壁,沉沉睡去。
過了十多天,馬車到達京師,按照皇太後事先的安排,遠道而來的蒙古格格在京師城內、離着東華門不遠的一處宅邸內暫住。
因路途勞頓,吉爾格勒不顧繁華的京師如何奪人眼球,只一人躲在屋內,靜靜躺着,閉目養神。就這樣,天色漸暗,她閉着雙眼,無法感受周身的變化,漆黑的屋內忽而閃過一道白光,繼而如一縷青煙緩緩飄起,慢慢幻化成形。
那青煙本是一縷幽魂,因沒有宿主而游離于人世間,她本該随自然堕入六道輪回,不想心事未了,一路上,随着蒙古選秀女送京的車隊,飄飄蕩蕩來到此處。她沒有**寄宿,便躲在吉爾格勒随身攜帶的香囊裏,那是她之前尚有**時,親自做給她的送別禮物,不想她一直佩帶着,如此也如她之意,得以寄宿,再回故地。
這一次,她想借吉爾格勒進宮之計,哪怕沒有肉身,單以魂魄,也想見上玄烨一面。
愛新覺羅·玄烨,始終是她內心最深處的挂念。
這一路,洛敏跟着吉爾格勒,那孩子不願看的風景她蘀她看過,都是她在這個年代兒時的回憶,今日白天路過的那座茶樓,路邊的泥人攤,熟悉的京腔嚷嚷,無一不令她心酸落淚。
回憶只能是回憶,再也回不去的記憶。時過境遷,幼齡稚子長大了,茶樓的招牌重新上過了漆,泥人攤的小販蓄了胡須,熟悉的京腔裏混了些生人的味道……京師的一切終究是變了,而那巍峨莊嚴的紫禁城……是否也已經發生了改變?
康熙十三年二月辛亥,春光明媚,站在紫禁城神武門前的空地上,擡頭仰望,可以看到如被清水洗淨一般的碧藍天空,晴好之日,天邊沒有一絲雲彩。
好天氣一直延續至入夜時分,一列列載着候選秀女的騾車向神武門逐一駛來,在她們本旗參領、八旗前鋒營前鋒統領、護軍營護軍統領、步軍營官兵的負責下,騾車整整齊齊地排列着,一切看似井然有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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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神武門往西,兩輛騾車為着怕錯過吉時而趕來排車,争相搶道,僵持不下,相撞後一起翻了車,這一撞很兇猛,幾乎是雙雙不能動彈,而其中一輛車身都撞得變了形,車門車窗全被壓着打不開,車中人俨然成了籠中囚徒!
變形的車廂內傳出一聲驕橫的脆生生的女子的斥罵:“該死的奴才!你們倒使勁兒給我拉呀!再拉不開門,舀你們一個個都杖死!”
似是被女子驕橫跋扈的斥罵之聲驚到了,無論禦車的車夫,抑或随行的侍女,個個面色驟白,對着車門使勁,又是推,又是拉,費了好些力氣,卻沒有一點用處,車中人的罵聲接連不斷,過了整整一個時辰,也将這南來北往的通衙要道堵塞了整整一個時辰。
這段時辰內,前前後後趕去神武門的騾車被堵着排成了長龍,或叫罵,或催促。車夫與侍女抹着汗,在催促叫罵聲中鼓足一口氣,只聽“啪”的一聲脆響,門開了,侍女與車夫往後連退了數十步。
就在這時,身穿淡鸀色接近鵝黃色緞袍、滿頭珠翠、此刻傲氣淩然的女子跳下車,氣急敗壞地沖到與她相撞的騾車跟前,一腳踢開車門,揪出車中女子,“啪啪”扇了兩個耳光,嘴裏罵着:“作死的賤蹄子!賠我的镯子!”
“喂!你這人怎麽動手打人啊!”被打的也不過是個十三歲的小女孩兒,跟着沖出來反駁的女孩兒與她同坐一輛車,一身雪青色緞袍,不驚不怕,卻是動怒了,一把推開傲氣女子,抱住自家姐妹,輕輕揉着她略顯紅腫的小臉蛋。
傲氣女子從未見過如此不識好歹的丫頭,濃妝豔抹的臉頰上怒氣更盛,扯開嗓子道:“你們撞壞了我的車,誤了我的時辰,還害我摔碎了镯子,倒是賠我!”
被打的女孩兒捂着左半邊臉,不服地揚起頭:“是你撞得咱們!咱們車走得好好的,你的車卻從後面趕來硬要超過,直把咱們逼得走不了,你那車才跟着咱們一起翻了!至于撞壞,那是你自作自受!”
“竟然還敢回嘴!”傲氣女子雙眉高高一挑,伸手作勢欲再甩上一巴掌,卻叫另一人死死抓住,傲氣女子扭頭狠狠瞪了她一眼,“放開!你們不知道我是誰麽?想作死麽!”
“大夥兒無非都是進宮候選的秀女,何至于鬧到今日?奉勸你一句,天子腳下,皇恩浩蕩,要撒潑也得瞧瞧地兒!”說着,着雪青色緞袍的女孩兒掃了她一眼,便甩開她扶着自家姐妹準備上車。
誰知那傲氣女子不屈不撓,直逼她二人沖來:“你說什麽?你竟敢教訓我!我阿瑪都沒教訓過我,你竟敢教訓我?你是哪家的秀女!今日之事我定要告知我阿瑪,叫你好看!”
“哦?原是個沒阿瑪管教的可憐丫頭!”女孩兒停下步子,哂笑一聲,卻又激怒了傲氣女子:“你膽敢出言不遜!當真是不想活了!”說着,她一把揪住雪青色緞袍女孩兒,那被打的女孩兒見姐姐将被她欺淩,原本面色難看的一張姣好臉蛋頓時被吓得慘白如紙,忙去拉那傲氣女子,誰知她力氣頗大,推了她連連後退,又作勢去打姐姐,姐姐本就是爽氣不怕事的人,見她如此,自然也不會由着她欺淩她們姐妹,伸手便是反擊,一來一往,竟是當着滿大街的人扭打在了一起。
看熱鬧的,排着長龍的,把大街堵得水洩不通,卻沒個人敢上去勸架。
“阿娜,前面發生什麽事兒了?”長龍後面,吉爾格勒的騾車停了有段時辰,本來停着也沒覺什麽,只當人多擁堵,不想遠遠傳來女子争鬥之音,便隔着車廂問了随身侍女阿娜。
阿娜伸長脖子往前一看,又回了她:“格格,好像是兩家秀女為争道吵了起來。”
吉爾格勒不知怎麽,心裏竟閃過一絲喜悅,似是打起了精神,選秀在即,有人卻在此生事,若是驚動了皇宮裏的人,或許日子取消了,選秀作罷了……吉爾格勒如此異想天開,天色卻越來越暗,四周一盞盞明燈逐一亮起,附在她身邊香囊裏的洛敏也在這時跑了出來,她可不想讓前面的人誤了選秀時辰,也不想她們在天子腳下撒野。
循着激烈的争鬥聲,洛敏飄向前方,然而當她到達現場時,只見争鬥已經結束,四周一片狼藉,破碎的騾車車身躺在路中央,而那邊上躺着一個面色如白紙的女孩兒,女孩兒衣衫微亂,松松垮垮的發髻耷拉在耳邊,珠翠掉了一地,陪着她的女孩兒左臉紅腫,抱着她哭得凄凄慘慘:“姐姐!你快醒醒啊,姐姐!”
任憑女孩兒怎麽推她,她就是一動不動,雙手攤放在身側,好似沒了氣息。而那肇事的傲氣女子,此刻失去了所有的驕橫氣勢,木愣愣地站在邊上,過了好久,只聽耳邊乍然道:“哎呀!鬧出人命啦!”
傲氣女子似被驚醒,惶惶然道:“不,不關我的事,是她自己撞上去的……不關我的事……”她瞪大雙眼,花容失色,似要落荒而逃,卻聽身後一聲“嘤咛”。
“姐姐!”女孩兒又驚又喜,看着她姐姐終于睜開了眼睛。
看到她沒事了,傲氣女子如被大赦,滿腹的恐懼頓時消去了大半,她也不想鬧出人命,方才只不過想對她略施教訓,從小到大,她可從未如此被人踩在腳下!
“哼,原來沒死成!”她雖松了口氣,嘴上卻依舊不饒人。
妹妹含恨瞪了她一眼,周圍的人起初是看戲,這會兒倒也同情那倒在地上的女孩兒,交頭接耳碎碎念,心想那女子礀色尚有幾分,不想心腸卻如此歹毒。
感到自己成了衆矢之的,女子慌亂罵道:“看什麽看!當心剜了你們眼珠去喂狗!”
衆人唏噓,瞧着她一臉鄙夷,許是無地自容,女子拖着車夫侍女甩袖恨恨然離開了,留下一對姐妹暗自惆悵,有人瞧她們可憐,紛紛邀請她們坐上自己的騾車,甚至有人願提供新的衣裳,那剛蘇醒的女孩兒的一身做工精細的緞袍此刻已然毀盡,眼下是選秀在即,斷不能在灰頭土臉地在殿前失儀。
妹妹扶着姐姐站起,姐姐自睜眼起,便沒有說過一句話,妹妹生怕姐姐出事,好心道:“姐姐,不如咱們先去看大夫吧。”
哪知姐姐搖了搖頭,終是開口說話了:“方才已是耽誤不少時辰,若再尋醫,只怕要錯過初選了。”
她們千裏迢迢從關外趕來,絕不能在此出了岔子,妹妹如是想着姐姐話中之意,便也顧不得姐姐語氣有所變化,扶着她坐進了一位好心秀女的騾車中,換了新衣,重新梳了頭,因本來戴着的飾品全被踩爛了,她只能在發鬓後別上兩朵粉嫩的絹花,耳上墜一對珊瑚珠子,雖不比先前那身妝扮奪人眼球,但略施粉黛,遮去了瑕疵,倒也是礀色出衆。
平靜了,人散了,一列列騾車重新啓動,駛向那早已聚集數多候選秀女的神武門。
作者有話要說:因今天三更,所以沒有下回預告啦!感謝大家的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