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淩妙所住的地方,名喚錦繡苑,是顧氏專門給女兒收拾出來的。這裏的每個丫鬟婆子,都是顧氏親自選出來的心腹。

聽到紫璎一聲吩咐,立刻就有兩個膀大腰圓的婆子上來,拖了宋蓉蓉便往外走。

一直嬌養在深閨裏的少女,哪裏是她們的對手呢?尖叫着掙紮着,就被拖了出去。

“反了反了,還不住手!”韓氏氣得面色發白,揮舞着手裏的拐杖厲聲喝道,卻沒有一個人聽她的。

須臾片刻,外頭噗通一聲,落水聲伴着宋蓉蓉凄厲的尖叫響徹了侯府。

韓氏霍然轉身,一雙渾濁的老眼狠狠盯着衛紫璎,“你!”

話未說完,兩眼一翻,向後便倒去,被身邊兒跟着的丫鬟們扶住了,又哭又喊的。

韓麗娘從來沒有想到會真的動手。從前的淩妙雖然厲害霸道,但大多數時候是嘴頭子的功夫,對人動手卻沒有過。這麽一愣怔的功夫,宋蓉蓉已經被拖走了。

等回過神來,就見韓氏已經雙目緊閉,她哭嚎着就往韓氏那裏爬,嘴裏喊着姑母,纖細的身子弱不禁風般地顫抖,哭得撕心裂肺。

淩頌只覺得自己的心都要碎了。他的妻子女兒,怎麽會這樣惡毒!

撲過去抱起了韓麗娘,兩個人一左一右圍着韓氏叫。

顧氏面色有些發白。

女兒的做法固然痛快,但是若傳出去,豈不是毀了她的名聲?

正在焦急之際,便聽到一聲極為清雅的聲音傳進來:“怎麽表姑母和表妹竟将祖母氣得暈了過去?”

随着聲音,便進來了一個裹着玄色狐貍皮大裘的少年。

這少年不過是十六七歲的模樣,生得神清骨秀。只饒是身上衣物極厚實,也依舊能看出身形的單薄。許是因為天冷,他的面上帶着幾分蒼白,進門後,以手掩唇,輕咳了幾聲。

Advertisement

“阿肅,你怎麽回來了?”顧氏大吃一驚。長子淩肅,十二歲那年便已經中解元,在京中素有神童之稱。只是因為自幼體弱多病,還不曾參加會試。如今,便在京郊白鶴山下的白鶴書院裏念書。

顧氏心疼兒子,不忍他每日奔波城裏,書院裏又清苦,便将自己嫁妝中的一處溫泉莊子——恰好與書院不遠,收拾了出來給兒子住,一來為了念書方便,二來溫泉于人有益,也是讓兒子将養身體的意思。

只是,今日大雪紛飛的,怎麽回來了呢?

淩肅嘴角噙着笑意,眉眼與顧氏十分相似,卻多了十分的溫潤清朗。

“因下雪了,書院裏也無事,便回來瞧瞧。”他含笑掃了一眼屋子裏的衆人,見韓氏雖然雙目緊閉,但面色紅潤,且眼皮兒不時動彈一下,顯而易見,是在裝暈。便嘆了口氣,“誰想竟看到這樣的事情。祖母年紀大了,表姑怎麽能讓她老人家如此傷心呢?”

“誰許你這樣颠倒黑白了?”淩頌便先跳了起來,“分明是……”

“分明是宋家的丫頭推了妹妹落水,祖母心疼妹妹才會暈倒,不是嗎?”淩肅搶在他前邊說道,仿佛沒有看到韓麗娘與淩頌拉在一起的手一般。

他的妹妹,自然是世間最好的女孩兒。作為兄長,他怎麽會讓她背負上不孝的名聲呢?

那些不好的事情,自然都是別人做的。

衛紫璎見這秀美雅致的少年眼睛看着自己,不知為何,便想到了自己生死不明的哥哥衛子楓。

一樣的關切,一樣的寵溺,一樣的恨不能将所有的陰霾掃空只讓自己瞧見朗天清日。

眼前的兄長觸手可及,但前世的哥哥呢,他到底有沒有逃過追殺?

心中一酸,淚水便順着光潔的面頰流了下來。

這是她醒後第一次落淚,卻讓顧氏與淩肅都大吃了一驚。

平日的淩妙,性子極是剛硬的,無論受了什麽委屈,也從未當着人面哭泣過。

“我的妙兒!”

顧氏心如刀絞。她的女兒,本該是被捧在手心的貴女明珠,卻被她的祖母生父委屈成了這樣!這樣涼薄的人家,這樣自私的人!

若不是當初……

她痛苦地閉上了眼,手無意識地抓緊了。

“母親,且放松些。”溫雅的聲音讓顧氏回過了神,便看到女兒皓白如玉的腕子竟已經被自己捏紅了,慌忙放開。

淩肅伸手替衛紫璎将身上披着的綿襖正了正,叮囑道:“聽說你落了水,莫要再着涼。”

衛紫璎眼簾稍稍垂下,竟有些不敢面對他。眼前的少年,無論什麽樣的關切與寵溺,都是給那個在冰冷湖水中失去了生命的女孩兒。若他,若顧氏知道了心愛的妹妹女兒已經不在了,該是怎樣的傷心?

“我記住了,多謝哥哥關心。”她低聲道。

被忽略掉的韓氏不甘心了。她低低地呻吟了一聲,睜開眼,像是才知道淩肅回來似的,布滿皺紋的臉上竟露出幾分驚喜,“肅哥兒回來了?”

俨然就是個慈愛的老祖母。

淩肅走過去,躬身一禮,“祖母安好。”

“肅哥兒啊,祖母可是想你哪!”韓氏拍着腿哭道,“這大冷天,又是風又是雪的,回來一趟要受這樣的苦楚!都怨你娘狠心,竟将你一個人抛在城外頭就不管了!”

從來就知道韓氏是個粗鄙且面狠心狠的,淩肅自然不會将她這樣直白的挑唆放在心上,只淡淡笑道:“若非如此,孫兒還要每日奔波在書院和侯府之間,也是一樣的。”

韓氏一噎,才晃過神來,想起顧氏和她生的兩個小崽子,有一個算一個,都沒有一個好東西!

面上一冷,就朝着淩頌看去。

淩頌冷哼,“好好兒的你往回跑什麽?折騰病了,讓全家人都跟着不得消停!”

早就習慣了這樣涼薄的父子情分,淩肅心裏還是有一閃而過的酸楚,随即便打起了精神,只冷冷道:“我的妹妹,在自己家裏被人推下了水,我竟不能回來看看?父親的意思,我卻是不懂了。”

“肅哥兒!”韓麗娘突然從淩頌身後露出半個身子,掩面哭道,“本是小姐妹間的口角紛争,蓉蓉并非有意害妙姐兒落水。如今妙姐兒竟讓人将蓉蓉扔到了荷花池子裏,姑母求求你,給可憐的蓉蓉一條生路吧!”

數九寒天的,女兒家的身子骨何等嬌弱啊!

淩頌抱住她哭得顫抖的嬌軀,朝着淩肅怒吼:“還不快讓人去将你表妹撈上來!”

顧氏要說話,淩肅給她一個稍安勿躁的眼神,淡淡道:“父親說的很是,到底是祖母和父親心疼的人。兒子這就叫人過去。”

轉頭便對跟着自己的一個六七歲尚未留頭的小厮說道:“去告訴外邊兒的人,将表姑娘撈上來。”

衛紫璎擡起眼,飛快地看了一眼他。就見這少年溫潤的眉眼間,沒有一絲的戾氣。不知為何,卻又讓人心生寒意。

很快,她就知道了這寒意從何而來。

就見全身上下水淋淋髒兮兮的宋蓉蓉,被兩個十五六歲的少年提了進來。

衛紫璎眼中閃過笑意。

不知道是不是為了彰顯自己纖細如柳的身段兒,哪怕此時已經是寒冬,宋蓉蓉身上的衣物也十分的單薄。

她比淩妙年紀大了一歲多,雖身形纖弱,卻已經發育開來。此時衣服被水濕透了,緊緊地貼在了身上,越發凸顯出了那盈盈不及一握的纖腰。

這個模樣,被兩個年紀相仿的男子提抱着,哪怕是不傳到外邊,在這侯府裏,宋蓉蓉也是沒了臉。

又驚又怒又怕,宋蓉蓉一張嬌花軟玉般的臉蛋慘白慘白的,方才湖水中冰冷刺骨的感覺仍然還在。一見了韓麗娘,哇的一聲便撲進了她的懷裏。

“蓉蓉,蓉蓉!我可憐的女兒啊……”韓麗娘一把抱住了宋蓉蓉,哭哭啼啼的。

淩頌見這往日裏溫柔良善如同白月光一般的女孩兒受到這樣的苛待,心疼不已,忙對韓麗娘勸道:“表妹,先不要哭,且看看蓉蓉有沒有傷到。”

荷花池子裏又是假山又是石子兒的,淩妙的額頭上,可還有老大的一塊兒淤青呢!

也不顧別的,便拉着宋蓉蓉,上上下下地檢查了起來。

老韓氏在一旁,流着淚囑咐:“快給孩子瞧瞧,快去請大夫來。”

“淩頌!”

顧氏看到這一幕,只氣得手腳冰涼,眼前一陣陣發黑。

對這個看似多情實則無情的丈夫,她早就看清楚了,因此,也并不會為他傷心什麽。但是,他怎麽能,怎麽敢對宋蓉蓉動手動腳?

那,那是他的晚輩啊!

還是當着自己的一雙兒女,當着這滿屋子的小厮丫鬟粗使婆子!

他到底還要不要臉面!

衛紫璎見她神色悲苦氣憤,難以言狀,忍不住握住了她手,輕喚:“娘……”

淩肅也站在顧氏身邊兒,關切地看着她。

顧氏痛苦地閉了閉眼,再睜開,已經恢複了清明,“我沒事。”

“你當然沒事!”

老韓氏突然暴怒,指着顧氏母子三人罵道:“你們都是什麽樣的冷硬心腸!只可憐了我的麗娘和蓉蓉啊……”

說罷,與韓麗娘宋蓉蓉抱頭大哭起來。

又轉頭怒視衛紫璎,冷笑,“小小年紀便如此歹毒,我看他日傳出去,哪個不要命的敢來求娶你!”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