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無論如何,楚萱華能夠對初次相識的人說出這番話,足見她心地良善。

淩妙感念她這番心意,卻無法對她說出自己的身份,只好輕聲道:“多謝楚姐姐。”

只是,她又豈是因此便會逃避的人?

這張臉,與她原先如此相似,不知道那蕭幹和霍芙看到,會是怎樣的反應?

将目光放到空遠的天際,透過彌漫的雪霧,淩妙嘴角彎起一抹笑意。

三個女孩兒并肩而立,卻都不知道,在她們身後的暖香塢繡樓上,一個雪色身影正負手望着她們的背影,若有所思。

在楚國公府消磨了一日,顧氏帶着淩妙等人回到了武定侯府,別人還好,唯有宋蓉蓉,一下了馬車,眼睛裏便開始湧起了水霧,只彎着腰,倚在前來接人的丫鬟身上,連腳都擡不起來了,一路被人半扶半架着進了萱草堂。

“這是怎麽了?”韓麗娘驚呼一聲,從老韓氏身邊快步走到宋蓉蓉身邊兒,一把抱住了。

宋蓉蓉咬了咬嘴唇,兩道纖長的眉毛微微蹙起,淚水如斷了線的珍珠兒般滾滾落下,委委屈屈叫道:“娘!”

“蓉蓉不過與表嫂出去了半日,竟是這般狼狽而歸。表嫂,可還有什麽話說麽?”韓麗娘只含着眼淚,向顧氏悲憤質問。

顧氏冷笑:“你該問問你的寶貝女兒做了什麽。”

宋蓉蓉在暖香塢裏的所作所為,她都已經知道。對這個看似聰明實則愚蠢的少女,顧氏現在是連一點兒好臉色都不會給。

“沾了侯府的光去國公府裏長見識,卻反過來就陷害侯府的女孩兒,可真是好教養!”

“你閉嘴!”老韓氏沖顧氏吼道,“蓉蓉素來知禮,怎麽會如你說的那般不堪?”

她顴骨微高,蒼老的面容上透出幾分蠻橫,略微渾濁的眼睛裏更是射出駭人的寒芒,“叫我說,你是對蓉蓉心懷偏見,故意陷害罷了!”

坐在下首的三太太見顧氏被發作,只用帕子掩了嘴,遮去了忍不住上揚的嘴角,柔聲勸道:“大嫂,你也是的,蓉蓉畢竟還小,從前也沒見過什麽世面。到了國公府後,一時慌亂言語不當也是有的。何必特特說一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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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邊諷刺着顧氏,一邊兒又暗暗嘲諷了宋蓉蓉的出身寒微孤陋寡聞,顧氏心頭火氣,韓麗娘也對她怒目而視。

然最氣憤的卻是淩嫣。

“娘,你說什麽呢?”淩嫣将身上的鬥篷一下子扯了下來,看着搖搖欲墜淚流滿面的宋蓉蓉冷笑,“今兒這事情,跟大伯母又有什麽關系了?您可是不知道,這宋家表姐看着柔弱,其實心腸可是比誰都黑,手段比誰都狠呢!”

“你,你胡說!”宋蓉蓉似乎是受不了這樣的指責,只軟軟倒在韓麗娘懷裏,眼睛一番,竟是要暈過去。

“你給我站好了,說清楚了再暈!”淩嫣沖過去一把将宋蓉蓉從韓麗娘手裏拉了出來,對着她那張柔媚生姿楚楚可憐的臉便是一巴掌。

這一下子打的又急又重,宋蓉蓉哪裏想到淩嫣居然這樣大的膽子,居然敢當着老夫人的面打自己呢?

捂着半邊火辣辣的臉,眼淚都忘了流。

半晌,回過神來,才哇的一聲撲到老韓氏身前,只将頭伏在了老韓氏的腿上,泣道:“姑祖母,求您為我做主!”

“三丫頭!”三太太亦是沒有想到女兒突然發難,一下子站了起來。

老韓氏也氣得渾身發抖,指着淩嫣顫巍巍良久說不出話來。

與淩妙不同,淩嫣是她真心疼愛過的孫女。只是宋蓉蓉來了以後,才退了一射之地。但終究,也是不忍如對淩妙那般苛責。

“你,你這孩子,這是瘋魔了不成!”老韓氏痛心疾首,她原本想着,宋蓉蓉與淩嫣年紀相仿,二人該當相親相愛互相扶助,有志一同地孤立淩妙才對。怎麽一轉眼,就變成了這樣呢?

淩嫣掠了掠鬓邊的碎發,明豔的臉蛋上惬意無比。怪不得淩妙對着宋蓉蓉動手絕不手軟呢,原來打個賤人,是這麽痛快的事兒!

“祖母,我可沒瘋魔。這位好表姐,在國公府裏上趕着給咱們府裏上眼藥呢。”

将宋蓉蓉如何故意激怒她,又如何刻意倒地不起誣陷她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說了。

三太太頓時大怒,罵道:“黑了心的下流種子!真真是個不知好歹的!”

宋蓉蓉被哪裏受得住這樣粗俗的話語?只捂着臉站起身來,跌跌撞撞就要往外跑。

偏生淩嫣還不肯放過她,當着一屋子的丫鬟婆子大聲笑道:“表姐可要看清楚了路,別見到了個男人,就不要臉地往人家懷裏鑽。不然,再挨一記窩心腳,咱們家可沒有最好的太醫為你診治!”

“三丫頭,這滿嘴裏說的是什麽話!”

外頭淩頌大步走進來,沉着臉,喝止了淩嫣。見宋蓉蓉小臉哭得慘白,薄薄的嘴唇顫抖着,單薄的身子也有不勝之意,只覺得說不出的心疼。拍了拍宋蓉蓉肩頭,換了一副慈愛面孔,溫言道:“蓉蓉莫要哭了。你受了委屈,回來表舅替你做主。”

說着,便瞪了一眼淩嫣和三太太。

畢竟三房如今全靠着大房過日子,三太太立刻便熄了聲。淩嫣還憤憤不平,被三太太用力扯了一下,才不情不願地對着淩頌行禮。

淩頌哼了一身,走到顧氏和淩妙身邊,眯了眯眼睛。想斥責兩句,忽然就見淩妙擡起了臉,眼中透出明晃晃的嘲諷和冰冷。

平心而論,對這個女兒,淩頌是真有點兒憷頭了。

一言不合,就要叫姐妹去死的性子,真不知道是随了哪一個!

老韓氏見了兒子,只流着眼淚道:“都怨我,若不是我非要讓她們帶着蓉蓉,何至于此!”

顧氏與淩妙互相看了一眼,都看到了各自眼中的譏屑。

“祖母與其在這裏後悔,不如想一想,明日怎樣與榮王府和翊郡王府賠罪去。”

淩妙清冷如冰的聲音響起,讓剛要去做出母慈子孝姿态的淩頌霍然回頭,“你說什麽?”

“三妹妹不是說了?”淩妙坐下來,示意丫鬟給自己端了茶,慢條斯理喝了一口,淺淺笑道,“宋家表姐志向遠大,看準了新晉的翊郡王就往人家身上去倒。郡王不妨,将她揮了出去,本也是個誤會,誰料表姐污蔑三妹妹不成,故伎重演,倒在地上不肯起來。若非對方是郡王之尊,只怕也就要為她這嬌滴滴的人兒負責了呢。”

淩妙話裏半真半假,宋蓉蓉兩次倒地,第一次的确是為了在衆人面前給淩嫣上眼藥,第二次卻是真的被蕭離所傷,一時起不來。

但就這樣,也成功地讓淩頌大驚失色了。

翊郡王,宋蓉蓉居然沖撞了翊郡王?

這位才受封不久的王爺,可不是什麽好惹的人!

聽聞,這位榮王府出身的郡王容色冠絕天下。與天人一般的容貌齊名的,便是他那張毒舌與暴戾的脾氣。

若說淩妙會因一言不合要人性命的話,那翊郡王簡直是要滅人家九族的!

想到宋蓉蓉出門一趟,居然得罪了這樣的人物,淩頌幾乎要大吼了。

只是看到宋蓉蓉因驚恐而顯得慌亂的樣子,竟是那般可憐無助,他有多少憤怒也消散了。

“表哥,你是知道蓉蓉的,絕不是故意的呀!”韓麗娘拉住淩頌的袖子哭道,“這,這可怎麽辦呀。得罪了王爺,我們蓉蓉……”

“沒事的。王爺心胸寬廣,必不會同個女孩子一般計較。”淩頌沒甚把握地安慰。

轉頭對顧氏吩咐:“明日,你預備一份兒厚禮讓人送去翊郡王府,就說咱們家的姑娘多有得罪,還請王爺步搖見怪的話。”

想了一想,補充道:“王爺行伍數年,想來十分喜歡那些個古刀古劍的東西。我記得你嫁妝裏有把很少見的雙劍,不如送去給王爺吧。”

顧氏聽着他為別人的女兒盡心盡力安排,這副嘴臉叫她幾欲作嘔。只起身冷冷道:“老爺這心思,倒不如用在當差上。”

說畢,領着淩妙飄然離去,連個眼神都沒有留給淩頌。

“娘。”

走在游廊裏,淩妙沉默了許久開口。

顧氏偏頭看她。

“我,想去一趟白鶴寺。”

淩妙與岑媛楚萱華說話,多少打聽了些衛家的事情。聽說,皇帝仁慈,因念衛老夫人乃是宗室,特許人收了衛天和老夫人的屍骨下葬了,只靈位擺在了白鶴寺裏。至于衛子楓,誰也說不清楚他到底是被抓了沒有。

聽到了祖母和父親的消息,淩妙恨不能一時就直接去寺裏。

“好好兒的,去寺裏做什麽?”顧氏停下腳步,蹙眉看淩妙,“你不是素來最讨厭這些僧道之事麽?”

自從落水醒來,女兒便像換了個人似的。顧氏心中,總有隐隐的不安。

淩妙也站住了,垂眸看着自己的大紅色麂皮靴,竭力壓制着自己內心翻湧的情緒,輕聲道:“都說白鶴寺裏的佛祖菩薩是最靈驗的,女兒想去為母親哥哥祈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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