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老韓氏才被淩妙吓病了,這兩日一閉上眼睛,便是當年的梅姨娘臨死前枯瘦如骨的慘狀。
而眼前的淩颢,身材高高大大的,一臉風霜,但五官中卻不難看出當年梅姨娘的影子。
老韓氏大駭,尤其對上淩颢那雙仿佛一切事情都了然于心的眼睛,她只吓得肝膽欲裂。
“你怎麽回來了?”
淩頌扶着韓麗娘,小心翼翼邁了進來。
因韓麗娘腰間疼的厲害,着實無法走動,他只得将人先行安置在了萱草堂的耳房裏——便是之前宋蓉蓉被杖責後住過的那間屋子。命人尋了活血化瘀的藥來,親自查看韓麗娘的傷勢。
韓麗娘有個習慣,便是每日裏沐浴過,要用上好的茉莉粉搽身子。多年下來,将一身肉皮兒養得嬌嫩雪白不亞于十幾歲的少女。
褪去衣衫,那雪堆似的身上有巴掌寬的一條淤青。淩頌心疼的不行,正親手替她上藥,便聽見有丫鬟來回說有個高大的外男,號稱府裏的二老爺進了萱草堂。淩颢常年居于關外,自從老侯爺過世後,他回京城的次數屈指可數,每次回來,都住在外邊的宅子裏。莫說萱草堂裏的小丫鬟,便是武定侯府裏年輕些的仆人,都只知道有位二老爺,卻不知道二老爺到底
長了個什麽樣子。
因此淩頌聽說淩颢歸來,頭一個反應便是不可能。
淩颢乃是武将,無旨不得擅離職守,這些天,可也沒有聽說有聖旨召武将入京啊。
來不及細想,便要起身過去看看。韓麗娘聽說了淩颢回來,眼珠子轉了轉,理了理衣裳,也跟了來。
淩颢轉頭瞟了一眼淩頌,濃密的劍眉便皺了起來。
十餘年未見,淩頌面容已經變了不少。最明顯的,便是從前還有些意氣風發的青年,已經有了些縱欲過度的虛浮。
“我回來了,大哥不歡迎?”淩颢軍中養成的習氣,不耐煩拐彎抹角地說話。他與淩頌之間本就是隔了母的,從小又不在一起長大,兄弟情分淡薄的很。
他一身的沙場殺伐之氣,淩頌這個溫柔鄉绮繡叢裏滾出來的人哪裏受得住呢?被淩颢冷聲一問,竟有些不知道說什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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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裏能呢?”韓麗娘輕聲細氣地開口了。她用自己那雙水霧蒙蒙的眼睛,怯生生地看了一眼淩颢,“二表哥回來,姑母,表哥,定然都是歡喜的。一家子的親骨肉,早就想念得厲害呢。”
她聲音極是好聽,雖早就沒有了少女黃莺出谷般的清潤,卻另有一段柔媚入骨的風情。尤其那“想念”二字,更是說得低婉纏綿,竟有一種魅惑之感。
這就是自己的二表哥?韓麗娘只覺得心跳得厲害。她從小住在侯府裏,卻只見過淩颢兩三次,還是遠遠看着他跟在老侯爺身後。她原本以為,淩頌已經是男子中難得的人物了,容貌俊美又有些文才,風流之中又帶着一股子高門
府邸的貴氣。然而此時見到淩颢,韓麗娘覺得自己才知道,什麽才是真正的男人!
看他就那麽站在屋子裏的正中,明明什麽都沒說沒做,偏偏就叫人無法忽視他的存在。那腰身,那寬肩,那長腿……
仿佛,只要跟着他,哪怕是天涯海角,吃糠咽菜,也全然的心甘情願!“二表哥既然回來了,是不是叫人去收拾了院子出來?”韓麗娘完全沒有注意到老韓氏蒼白的,已經被冷汗浸濕的臉,捏着帕子,腰間也不覺得疼了,款款上前,柔聲道,“二表哥就住在松濤苑可好?那個院
子最是寬敞不過,前邊不遠處還有姑父當年練功用的小校場,正适合表哥呢。”
說着便已經走到了淩颢跟前,擡起頭,崇拜地看向淩颢。
“滾開!”淩颢不像淩頌,從來沒有什麽憐香惜玉的心思。且單憑韓麗娘方才的幾句話,就可知道她在侯府裏有多嚣張——正經的女主人還沒有發話,她算個屁!
“煙視媚行的玩意兒,也配叫我一聲表哥?”
“啊,表哥?”韓麗娘懵了,顫聲道,“二表哥是在說我?”
聲音裏充滿了哀怨。
“不說你說誰?”淩颢冷笑,“真的打量我不回京,就不知道你們那點兒龌龊的事情?滾,別在我跟前晃,否則,宰了你!”
“表哥!”韓麗娘傷心極了。這世間,怎麽會有這樣不懂風情的狠心男人?她一擰身子,便倒在了淩頌懷裏,哽咽着叫道。這次,表哥二字卻是在叫淩頌了。
“我是一片好心呀!”
“我知道,我知道。”淩頌拍了拍她的肩頭,擡頭怒道,“老二!你回來,就是要在家裏逞威風?”
“哪裏。”淩颢視線越過淩頌,看向了床上的老韓氏。不出意外的,就看到老韓氏渾濁的眼睛裏又是恐懼,又是憤怒,二人目光相對時候又心虛地閉上了眼。
“我只是來與太太說一聲,聖上召我進京,往後就長留京城了。當年太太最大的心願,不就是将我留在身邊?如今,正是心願得償的時候了,也叫太太高興高興。”
淩頌便不說話了。當年,老韓氏為何要将淩颢留在京城,他那會兒還小,想不通。如今,卻是再清楚不過。作為嫡妻,自己的母親容不下這個庶弟。更何況,淩颢生母雖然早逝,但父親卻是一直将淩颢帶在身邊親自教養,
這份兒待遇,不但他這個長子,便是老三這個小兒子,也沒有。母親,焉有不氣不恨?
留下淩颢在京城,無非是要磋磨他,甚至說,想要了他的命而已。
“你……聖上為何召你進京?”淩頌腦子裏閃過一絲靈光,“莫非,你在西涼戰事不利?”
本朝武将三年一次述職,其餘時間并不許回京。若是戰事不利,倒是能解釋得通為何淩颢這時候便回來。
淩颢只覺得好笑,這位兄長,到底是吃了什麽長到這樣大,還成了個侯爺的呢?
這會兒,他倒是能明白,為何老侯爺過世前死死抓住他的手,逼着他立下誓言,不會去為難淩頌淩頗兄弟兩個了。
“聖上召我進京,自然有聖上的用意。大哥,妄揣聖意,可是大罪。”
吓唬了一回老韓氏和淩頌,淩颢心中痛快了些,大笑着走出了萱草堂。
外邊,日頭已經升起了老高。藍天之上如同水洗,碧色天成,大朵大朵的白色雲彩靜靜浮在空中。春日裏的陽光很是有些耀眼,淩颢不禁眯了眯眼。
這般的景致,是西涼所沒有的。那裏只有大漠風沙,只有馬蹄聲響,卻叫他心中更加安寧些。
“二叔。”
清脆的女子聲音響起,淩颢回過神來,便瞧見對面炫目的陽光裏,緩緩走來一個少女。
這女孩兒不過十四五歲的模樣,身形高挑,眉目如畫,笑靥如花,竟不知道是春日暖陽奪目,還是她的笑意更加燦爛。
“阿妙?”
看着少女與那人極為相似的眉眼,淩颢緩和了臉色,微笑道。
雖是初見,但淩妙很是喜歡這位骁騎将軍。從他的身上,她仿佛看到了自己的父親,衛天的影子。
“二叔一路回京,想必路上辛苦了。母親叫侄女來問,是否住在府中?侄女好去安排。”
“多謝……”淩颢頓了頓,聲音裏帶了一絲不易察覺的苦澀,“多謝你母親惦記。你去跟她說,我住在自己的宅子裏,就不勞她費心了。叫她,安心養好身體吧。”
你娘?
淩妙終于知道,到底哪裏不對勁了。
從淩颢一出現,在稱呼顧氏的時候,似乎就沒有叫過一聲大嫂!
正尋思間,便覺得頭上一熱,梳好的淩虛髻已經被淩颢的大手揉了幾下,全都亂了!
淩颢還不自知,只慈愛笑道:“等我宅子收拾好了,你和阿肅一起過來玩。”
說完,大步離開了,留下了淩妙一個抓狂。
沒過幾日,淩颢陛見入朝。皇帝因他戰場有功,特封了他為定遠侯,并留京執掌禁軍三營。一時間,淩家一門雙侯的話,果然便在京中流傳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