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離鐘皓傳媒還有一個路口的時候,田雯給裴邵城來了通電話,問他晚點有沒有空到燕城劇院走一遍臺。
裴邵城并不介意田雯沒有事先找Emily預約,畢竟田導精心研究戲劇,不混圈子,常年一個人貓在家中悶聲搞創作,自然不懂行業裏那些個彎彎繞。
裴邵城擡腕看了下表,答應了。田雯又說她再去聯系易禮。裴邵城默默撇了身旁的易禮一眼,對田雯道:“我和他在一起。”
田雯立刻就反應過來:“小禮是去給你送劇本麽?孩子真不錯,我讓他今天送到就行,沒想到這麽早就來找你了,挺積極的。”
裴邵城:“幾點到劇院?”
田雯:“和劇場經理定的是下午四點,中午他們還有場演出……對了邵城,小禮家剛好在劇場的反方向,你倆在一塊就幹脆一道過來吧,我怕他再折騰又要堵車。”
裴邵城閉眼揉按着眉心,靠在座椅後背上:“嗯。”
挂了電話,易禮已經知道是田雯了,乖巧地等着裴邵城說話。
裴邵城沉默了會兒,睜開眼:“過會兒先跟我到鐘皓開個會,這兒離燕城劇院不遠,晚點一起過去。”頓了頓又問,“你今天有別的安排……”
易禮連忙接話:“沒有的。”
裴邵城點點頭,不再說話。等小吳把車停好後,兩人從地下車庫的電梯上到了鐘皓頂層。
正應了小洋的話,溫钰寒他們比裴邵城早到了十分鐘。
今天馮源瞰景去了,來開會的只有導演組的人和公司的幾個文策。文策小姑娘看到易禮後臉都紅了,又不好意思問他是誰。
易禮很有禮貌,開會期間還特別懂事的跑去給大家買咖啡,收獲了一大波好人緣。程良更是詢問易禮以後是不是只專攻舞臺,要不要考慮往影視圈發展。
衆人寒暄之時,溫钰寒就只是托着下巴看向窗外,神色安然地游離在人聲之外,不知道又在想什麽。
易禮跟程良聊完天轉頭看向裴邵城時,就發現他暗沉的目光也正看向對面的溫钰寒。易禮的眸光晃了下,低頭擺弄襯衣的紐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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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良清清嗓子,謹慎地跟裴邵城解釋道:“不好意思啊邵城,知道你忙原本創作會能不用你來就一定不會打擾你的。主要是這次钰寒新提交來的劇本裏,關于主角有場戲需要現場試一下,好做調整。放心,要不了多長時間!”
“沒關系。”裴邵城把玩着手中的金屬打火機,擡眼看了下溫钰寒,對程良道,“程導和編劇老師是為角色本身好,我很感謝。”
程良終于在心裏舒了口氣,點點頭說:“好!那咱們提高效率!”
這次主要針對的戲只需要裴邵城一個演員,程良考慮拍攝時全程使用固定鏡頭,模拟話劇中的獨角戲,後期沒有剪輯、配樂、只靠演員的表演和臺詞。可以說,這場戲的實驗性極強,對演員的能力也要求極高,基本是要靠裴邵城獨自撐起來的。
起初溫钰寒在寫這場戲的時候也有顧慮,甚至先前版本還把這段直接删除了。但上次和裴邵城對過戲後,他回去便又将其重新加回了劇本裏。
情節講得是,殺手在決定背叛畫家的前一晚,趁他睡着時潛入到一直不被允許進入的畫家的畫室。
在那裏他看到了一幅畫家未完成的自畫像,身着半透明的白衣,如同神明一般端坐着,睥睨着前方。
殺手用刀子劃破自己的手掌,将血混入顏料,帶着瘋狂的眷戀與崇拜将顏料塗抹在畫像上。随着他的愛撫,鮮豔的紅色遍布到畫像身體的每個角落。
殺手将畫框抱在懷裏,親吻着畫中的人,而後用刀将這幅畫剌出一道道血口,最後将刀插在了畫中人的眼睛上。
現場沒有相框,裴邵城打算無實物表演。易禮擡了下手,望向裴邵城輕聲道:“師哥,我來幫你搭一下吧。”
溫钰寒點煙的手悄然一頓,接着又繼續去摸打火機。
程良則高興地點頭笑道:“這樣最好了!”
易禮得到了導演允許,起身将座椅拖到會議室中間,坐了上去。裴邵城掃向溫钰寒,只見對方沖他揚了下唇,做了個「去吧」的手勢,随後又側頭去和小洋低聲交談,再不看裴邵城一眼。
裴邵城握劇本的手緊了緊,深吸口氣将劇本甩到一邊。他強迫自己平靜下來,盡快沉浸到角色中去,可腦子裏就是亂得很,像這樣的事已經許久都沒發生過了。
終于,他擡腳朝易禮走了過去。溫钰寒停下手中轉動的筆,回頭無聲地注視着裴邵城,眼神一如當年般溫柔、專注。
然而裴邵城并沒看到。
他張開手臂将易禮抱入懷中,将下巴墊在對方的頭上,沉沉地呼吸着。
任憑易禮再怎麽專業,面對着令自己魂牽夢萦的偶像,都還是難以抑制地悸動。他身子僵了僵,眼尾的淚痣在陽光下泛着紅。
裴邵城緩緩睜開眼,眸中蘊染上了瘋狂,與先前的深沉判若兩人。
他将懷中的易禮緊了緊,眸中倒影的卻是另一個人。
“老師,你好美……”裴邵城嘆息着,手掌貼向易禮精致白皙的脖頸,扣住了他的喉結。
“特別是睡着的時候,不會再說那些該死的話,不會用那樣的眼神看着我,就像看一只惡心的蒼蠅。”裴邵城的手背突起血管,卻是虛虛地挨着易禮的脖子,并沒施力給他。
“不會推開我,像現在這樣安靜地待在我懷裏……”裴邵城輕聲呢喃,像是深夜裏在與心愛的人聊天。
“我其實一直在想啊老師……我對您到底是怎樣的感情呢?小時候覺得您就像父親,長大又想将您變成情人,後來甚至覺得,您就是高高在上的神。可我,偏偏就想要亵渎神明,撕下你一塵不染的衣襟和不近人情的面具,沾染上最放浪的色彩……”
“您說死亡是實現永恒的唯一方法……”裴邵城擡頭看向天花板,眼神空洞地感慨着,“老師啊……我要不還是,殺了你吧……”
會議室裏挂着一只複古的鐘表,驀然靜下來的時候能聽見「咔噠」、「咔噠」的走秒聲。
裴邵城的胸口上下起伏着,松開易禮後用手撐住了座椅靠背,身子有些向前傾着,像是有些脫力。
又是程良先帶頭鼓起了掌,他也被裴邵城引領着進入到那間上了鎖的畫室裏,此時還沒完全從中剝離出來。
“完美、太完美了!”程良由衷地搖頭感慨,“決定了,就是固定鏡頭固定機位!絕對一幀不剪!”
易禮也十分激動地伸手擁抱了下裴邵城:“師哥,你是個天才。”
裴邵城的目光穿過人群,注視着窗下的溫钰寒。
看着對方輕蹙眉頭,若有所思的樣子,裴邵城就知道溫钰寒其實也和他一樣,都對他剛剛的表演不甚滿意。
沒錯,他方才使用了技巧。演員進入角色的第一步,就是要摒棄一切雜念。
可他沒有。
他不知道程良和易禮是否真得沒有看出來,但在這一行,大家似乎都不太喜歡說實話。
而溫钰寒,這個在生活情感裏慣愛說謊的人,偏偏對「戲」保持着永遠的真摯虔誠。
果然,當裴邵城去往天臺透氣時,溫钰寒也一言不發地跟了出來。
這是他們第二次并肩站在這裏,相對無言,沉默地各抽個的煙。
“什麽事?”終是裴邵城先開口發問了。
溫钰寒抿唇思索了下,這才溫聲問:“要聽實話麽?”
裴邵城聞言哼了聲:“你追出來不就是為了說實話麽。”
溫钰寒點點頭,笑了下,又抽了口煙徐徐吐出煙霧。
……
“不在狀态麽,邵城。”
裴邵城的心髒有一瞬間下沉,不論時隔多久,溫钰寒的一句「邵城」還是能夠輕易地将他擊潰。
裴邵城咬破舌尖,用疼痛喚回理智,沉聲道:“你覺得問題出在哪裏?”
“你沒有真得成為殺手,所有的情緒都是靠技巧。”溫钰寒認真地看着裴邵城,“我承認你的技巧已經運用得很娴熟了,但殺手對畫家的愛與恨都是真的。在成為他以前,你得先去相信他的情感。”
“呵,他的情感……”
裴邵城笑了,嗓音低沉,他只覺得胸口像被人壓了一座巨大的冰川,冰冷沉重,随着肺部的震顫令他喘不過氣來。
溫钰寒站在原地,沉默地等着裴邵城笑完。
當裴邵城再開口時,聲音已變得沙啞,他點頭看着溫钰寒笑道:“我怎麽會不相信他的情感……嗯?溫钰寒。”
裴邵城的眼睛裏布滿紅血絲,顯然昨晚也沒有怎麽睡。
溫钰寒被他壓迫的語氣和眼神盯得不适,剛想別過頭又被裴邵城卡着下巴扭了回來。
溫钰寒覺得他的下巴快被人捏碎了,甚至聽到了骨頭的摩擦聲。他伸手去掰裴邵城的手指,疼得蹙起了眉。
“我他媽的再相信不過了。”裴邵城逼視着溫钰寒,一字一句地說,“你心裏難道不清楚麽……我很想問你一句啊溫钰寒,你到底是帶着怎樣的心态寫下這個角色的?藝術來源于生活對麽?這人可真是悲哀又可笑啊,你在寫的時候也在笑吧……”
溫钰寒的臉色已經變得慘白,額頭上冒出一層虛汗,眼前的景物也在虛實之間不斷變換。
他強忍着頭痛欲裂,低聲道:“只是在說演戲,你別想太多。”
好一個演戲……
曾經的溫钰寒便是用這樣一句「演戲」宣判了他們感情的死刑,否認了一切關于溫存、珍視、疼惜還有生活中點點滴滴的真實性。
那些裴邵城每想一次都怕浪費掉哪怕一絲細節的過去,在溫钰寒眼裏從頭到尾都是假的,不過演戲罷了。
裴邵城終是掐上了溫钰寒的咽喉,紅着眼啞聲道:
“小寒,真想殺了你……”
作者有話說: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