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消息
克裏斯托弗?布蘭登上校就站在木屋前,一副幹練飒爽。
尼多在看見布蘭登後,立刻遲緩了步子。何麗雅再往前幾步時,發覺身旁沒了人,轉頭回去看,發覺尼多閃身進了一旁的樹林。
何麗雅本想要靠着尼多壯壯膽,這下有些六神無主了。她愣在原地,陽光在咬着她的後發梢,時間仿佛瞬間靜止了下來。
這種微妙的氣氛對于兩個當事人來說,未嘗不是一種極好的保護,是對情感的認真呵護使得他們現在如此無措,這種無措又是最美好的感情表現。
布蘭登看起來滄桑了一些,近幾個月一直馬不停蹄的跑動使得他無論如何想要展示精神,總還是會在不經意間将自己的疲憊顯現。他為了這次貝絲的婚事真是拼了命,他想要給自己曾經的愛人在天之靈一個最好的交代,那麽就不得不做到百分之百為了促成這次婚姻而努力了。威樂比是個花花公子,只會湊熱鬧,想要讓他正經操辦一個莊重的婚禮卻絕不是個好想法。布蘭登雖然怒其不争,但畢竟為了貝絲,還是強忍着怒氣帶着威樂比在倫敦張羅。他甚至因為太忙亂,而許久沒有去打理過自己的頭發了。
他的頭發故而有些蓬亂,不太合宜的長至了肩頭。他昨天回到了德拉福,便決定了今日的行程。今天一早朝着薩拉倫莊園而來時,他滿心都是要見到何麗雅的焦急和欣喜,而此刻,當他真真正正面對着自己這朝思暮想的人時,卻有些尴尬了起來。他竟在這時忽然想到了自己的頭發,輕輕而快速地掃了一下它們,然後把它們掃進了帽子裏去。
輕咳兩聲,布蘭登終于下定決心往前邁步,步履輕而穩,像是怕打擾了自己的美夢,又更像是怕過分顯露出急切而驚擾了自己的心上人。
何麗雅就那麽愣在原地,她的外表看起來平靜而淡然,實際上內心裏早已亂作了一團。她在心裏大聲呼喚:克裏斯,克裏斯……她在心裏大聲埋怨:為什麽現在他才回來?她在心裏心疼:他瘦了,黑了,看起來好疲倦。她在心裏欣喜:他是一回來就來找我了嗎?天吶……
布蘭登走到她面前的時候,她擡起頭對上了他的眼睛。她不知道她在這一刻怎麽會有了這樣的勇氣,要知道自她在內心裏承認了自己的心思後,她很少敢再和布蘭登如此直接對視了。她看着他茶綠色的眼眸,很認真的看着,直到把自己的影子也全都看了出來。
“麗雅小姐,你好。”布蘭登略微遲疑,随即行紳士禮。
何麗雅回禮,然後輕聲說:“上校,好久不見了。”她聽見自己的聲音時吓了一跳,有些低沉而幹澀 ,跟剛才與尼多說話時的狀态完全不同。
“你病了嗎?麗雅小姐?”布蘭登蹙眉,上下打量何麗雅,她似乎也瘦了一些,不過面頰依舊紅潤,只是神情似乎确實有些憂郁。
何麗雅搖搖頭,然後指了指一旁尼多常常坐着畫畫的那塊大石頭。
“我們坐下吧。”
兩個人在石頭上坐好,彼此之間隔了大約半個身子的距離。布蘭登低聲說着這段時間在倫敦的見聞。何麗雅認真的聽着,不時發表一點自己的見解。她在此刻淑女得有些自己都不認識自己。她迷迷糊糊,卻又格外清醒。聽了一陣子,她的目光瞥到布蘭登鬓角上的幾根白發,心裏一疼。
布蘭登愣了,因為何麗雅忽然伸出手,撫在了自己的鬓角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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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此都是一顫。何麗雅反應過來自己幹了什麽,慌忙收手。布蘭登熾熱的目光随着她的手回到了她的臉龐,他的眼睛裏閃了光。
何麗雅不知道該怎麽救場,正如她不知道自己是抽了什麽風要忽然這樣做。她張了張嘴,然後尴尬的笑了笑說:“上校,你有白發了。”她剛說完,便覺得不妥。這不是間接說布蘭登年紀大了嗎?她心裏一緊。
果不其然,布蘭登在聽見何麗雅的話後,原本明亮的眸子立即黯淡了下去。他沉默了一下,開口:“麗雅小姐,雖然這實在有些冒昧,但我想問你一個問題,可以嗎?”他使自己的語氣聽來盡量的誠摯而真率,然而其中更暗含着忐忑。
何麗雅點點頭,她咬咬嘴唇,還在為剛才的事情懊惱。
“你……是否考慮過婚姻之事?”布蘭登問,他攥緊了自己的雙手。
他的話音剛落,何麗雅尚未來得及反應,忽然便聽見身後的草叢裏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兩個人立即轉頭去看,竟是艾利克老管家氣喘籲籲跑來了,身後還跟着正拉住他的尼多,見布蘭登和何麗雅已經發覺,尼多收手,無奈地一笑。
“麗雅小姐,剛送來的加急信!”艾利克面色惶恐,緊張地說。
能夠讓素來淡定的老管家也如此模樣的信件,恐怕不會是什麽好東西。何麗雅全副精力立即投入進去,她站起來,走過去接過老管家遞上的信件,發覺那是從法國寄來的。
“這是不久前剛剛接到的信件,送信人提及信件的內容,說是賽德隆先生從巴黎送來。我聽及那個消息後震驚萬分,立刻前來告訴您,小姐,請您不要……”
“到底出了什麽事?”何麗雅的心立馬揪了起來,賽德隆先生,這個名字立即讓她有了不好的預感,他是喬治的舅舅,跟喬治一起去了法國,他為什麽在這個時候來信?還記得喬治已經有半個月沒有任何消息了,她還一直去信詢問,都是石沉大海。
“喬治……喬治?福斯漢特先生,”艾利克顫抖着語調說,“他……他在一周前離世了!”
何麗雅完全愣住了,她不可置信地盯住艾利克那張因為急促跑動和悲傷難過而有些扭曲了的臉,喃喃地說:“你說什麽?”她又轉頭回望了一眼布蘭登,後者的表情使她明白他才不過才聽到這個消息,跟自己一樣震驚、不相信。她又看向艾利克,想要說話,張口後卻一個詞都沒有吐出來。
布蘭登難受地盯着何麗雅,在此刻他比她清醒。他一方面為此事感到極為震驚和難過,另一方面認真地看着何麗雅的表情,他更擔憂的是眼前人的情緒是否能夠控制。
何麗雅渾身開始顫抖,接着,她的眼裏開始滾落出大顆大顆的淚珠。她沒有放聲大哭,一種不知名的情緒壓抑着她,讓她沒辦法瘋魔,讓她現在格外殘酷地清醒着。然而她哭泣的模樣卻足以讓在場的每一個人都感到最深切的難受。一時間,不論蟲鳴鳥叫,所有的東西都仿佛比不上這一滴滴眼淚更能鑽進人的心裏去了。
捂住眼睛,何麗雅低低地發出脆弱的抽泣聲。直到她感覺到有一雙手攬住了她的肩膀,一塊潔白的手絹被送到了她的面前。
她拿起手絹,發覺布蘭登那撫慰的,溫暖的目光,立即控制不住地撲進了他的懷裏,雙臂再也顧不得所謂的禮儀,緊緊地抱住他那厚實可靠的腰。雙手抓在他背上的衣服上,很用力。
她沒有在哭,只是抽泣,最後連抽泣聲也漸漸小了。她覺得自己正處在一個極為美好的港灣之中,足以消弭她現在的一切恐懼和悲傷。布蘭登在此刻也顧不得自己的克制,而是低頭,在心上人的耳旁輕言細語地安慰。
哭過了,所有的難受仍舊儲存在心底,然而縱然悲傷,卻沒辦法不去接受這個事實。何麗雅從布蘭登的懷裏抽身,轉過頭去用極重的鼻音問艾利克這個消息的具體由來。
艾利克說他也只知道大概,真正的緣由恐怕只有在信裏才能知曉。何麗雅把信重新又遞過去,讓艾利克朗讀,她自己是沒有力氣再去讀它了。
艾利克拿到信後,馬上用最沉重緩慢的語氣讀了出來。
信是賽德隆子爵的親筆,他說他和喬治到達法國辦事後,正值法國的動亂時期,他們在那裏受困了,雖然他們被承諾絕不會受到任何的損傷,事實上他們也确實一直被保護得當,然而悲劇仍舊不受控制地發生了。由于喬治在之前就曾經向賽德隆子爵說明若自己有任何意外,需要首先告訴的除了阿伯特莊園,便應該是薩拉倫莊園裏的小姐,因此賽德隆子爵遵照喬治的意願,立即向這裏來信。
信中說明他們正是在撤離法國的途中出事。他們乘坐的商船受到莫名地火炮攻擊沉沒在河中,盡一半的人因此喪命。喬治和子爵原本不會有事,因為他們既然乘坐的是頭等艙,那麽自然也獲得了先逃離的機會。但在他們随着救護小船駛離商船的途中,一位帶着嬰兒的婦女随着一塊舢板朝着他們飄過來,喬治見狀跳下河中欲把這位婦女和她的孩子救起,卻不料他游近她們的時候,商船上的旗杆忽然斷裂,朝着喬治和婦女的方向砸去,激起的浪花一時間抹滅了一切。等到風平浪靜的時候,喬治和那位婦女包括那塊舢板都沒有了蹤跡。
賽德隆子爵在信的最後說明自己決定在法國再停留一段時日,冒着危險希望能從河中撈起喬治的屍體。在事情發生後的三天時間裏,盡管打撈隊十分努力,然而這次事故中遇難者的屍體仍有部分沒有被發現,其中就包括了喬治。
艾利克老管家念完信,所有人都沉默了。
何麗雅心裏十分震撼,她相信喬治的品格足以做出這樣可歌可泣的感人事情。但是另一方面,她在心底裏吶喊,企圖告訴自己這都是虛無。
最終,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麽走回了薩拉倫莊園。她昏昏沉沉,被這件噩耗弄得魂不守舍,只要一閉上眼,不,可以說就算她睜着眼,她也總感覺喬治似乎就在自己面前晃來晃去。帶着他那一抹潇灑的笑容,她甚至能看到他不羁而堅持的眼神正盯着她,想要跟她說話。
布蘭登很為何麗雅擔心,然而他知道,他現在沒有任何辦法來解決她的失魂落魄。他唯有決定改變自己原本的當天離開薩拉倫莊園回德拉福的計劃,留在這裏。何麗雅吃不下晚飯,一個人提前上樓回卧室去了,而他只能用擔憂的眼神望着她的背影,同時囑咐艾利克一些照管莊園的事情,他還提議艾利克盡快去找到一位醫生,以備不時之需。而艾利克此刻也将布蘭登的話一一照辦。
沒有了何麗雅的餐室立即冷清了下來,布蘭登望着自己面前的食物,也有些食不下咽。正當他失神的時候,忽然聽得對面傳來聲音:“布蘭登上校,您是否能告訴我,喬治?福斯漢特是什麽人?”
布蘭登這才發覺餐桌的對面還坐着一個人,他雖在木屋時就注意到了,但由于此後一連串的事情而沒有認真打量過的一個人。他看着尼多,這個與他們一起從湖邊走回來的年輕人是誰他并不清楚,然而從他能夠堂而皇之的坐在這餐室裏,他知道這人并不是薩拉倫莊園的男仆——雖然他的穿着并不像是一位紳士,然而他确實是這裏的客人。
于是布蘭登用禮貌的語氣對尼多說:“福斯漢特先生是麗雅小姐的好友,更确切的說,是摯交。”
尼多點點頭,滿懷遺憾地說:“從信中的事跡可以看出,他是一名勇敢的紳士。”
布蘭登問:“那麽,先生,您又是誰?”他在猜測尼多的身份,但卻看不出個确切來。
“我是麗雅小姐請來的畫師,上校先生。”尼多淡淡地說。
在此刻,布蘭登沒有心情去探讨關于任何藝術方面的事情,這是毫無疑問的。他随意客套幾句後,便快步離開了餐室。他得寫信去往巴頓莊園,把這個震驚的消息告訴約翰爵士。另一方面,他還得想着該怎麽寬慰何麗雅。不論如何,他要操心的事情恐怕還有很多。
尼多望着布蘭登離去的背影輕輕地揚起了嘴角,同時長嘆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