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尤妮絲在佛羅倫薩待了好幾年, 還是半張門票錢都沒有攢到。
她抱怨雇傭她做助手的列奧納多.達.芬奇給的薪水太少了, 達.芬奇一邊寫自己的解剖學日記,一邊說:“如果你不總是邀請年輕貌美的女士去小酒館喝酒的話,你會非常富有的,托你的福,整個佛羅倫薩都再說我和我的助手是兩個極端,我對女人不感興趣,八成喜歡男人,而我的助手從不理會向她求愛的男人, 而熱衷于與其他人的妻子或者未婚妻聊人生與哲學。”
尤妮絲隐秘地翻了個白眼,又覺得這個動作實在有失風範,便往後退了幾步, 将自己縮在了陰影裏。
“其實想去沃特拉很簡單,你不是跟美第奇家族的幾位太太關系頗為親密嗎, 讓她們資助出白來張參觀門票還不是分分鐘的事情。”達.芬奇語氣輕松地說。
“欺騙美麗的女士們會天打雷劈的。”尤妮絲說。
達.芬奇斜過眼看來:“你就是給自己找理由不去。”
“雇主說話太一針見血是會失去你優秀的助手的。”尤妮絲嚴肅地說。
“好吧。”達.芬奇聳了聳肩, “我優秀而貧窮的助手。”
尤妮絲一直覺得自己後幾百年窮得天怒人怨, 大概都是這個雇主的烏鴉嘴所致。不過不得不承認,十五世紀的佛羅倫薩确實是一個美麗而充滿藝術氣息的地方, 也許一開始她只是為了但丁和貝阿特麗切的《新生》,但是在這裏待了幾年,卻好像是找到了自己的新生,她開始能在人類社會中生存, 完美地隐藏住了自己的身份,并且熬過了思念最為迫切的那些年。
盡管這幾年, 她一步都沒有向沃特拉城踏去過。
當然,她也沒有想到過,在好幾百年後,她會被阿羅牽着走進沃特拉城。阿羅小心翼翼地戴上了手套,将她的手虛虛握在掌中,手套并沒有能隔絕吸血鬼手掌的冰冷和僵硬,尤妮絲感受着這樣的溫度,恍惚間想起了他們小時候。
那時她比阿羅高一些,牽着阿羅的手走在前面,帶着初來乍到阿羅踏進了科林斯平民區的街道。從小與父母在雅典生活了四年的阿羅還不太聽得懂科林斯的地方語,當有人跟尤妮絲打招呼并且帶着喜愛的語氣問到他時,他就強裝出一副鎮定的表情然後微微笑了笑,直到旁人走開,他才握緊了尤妮絲的手,緊張地看着她。
他小小的手攥得很緊,手掌的溫度燙得能灼人。
尤妮絲就笑他:“原來你緊張起來全身都會發燙啊。”
他臉更紅了,把頭埋得更低。
如今尤妮絲早已經不能憑借體溫來判定阿羅是否緊張,她想着,就算阿羅不會變成吸血鬼,他的表情和語言,也已經能迷惑大多數人了,或者從另一方面來說,大約已經沒有任何事能使他覺得緊張了。
Advertisement
“你在想什麽?”走在她前方的阿羅突然問道。
尤妮絲紛亂的思緒又收了回來,她還沒回話,阿羅又道:“放心,我戴了手套,不能窺探你的想法。”
尤妮絲眨了眨眼睛,然後說:“我知道,不過……”她頓了頓,“你在緊張?”
“姐姐說笑了。”阿羅笑了一聲,稍微将她的手握得更緊了一些。
“這倒也是。”尤妮絲應了一聲,便側過頭去,看夜幕中的沃特拉城。
盡管她通過推特還有Google看到了許多沃特拉城的照片,但那些照片的內容無一例外都是都是陽光下的沃特拉城,以至于這座小城給她的印象就只有在陽光下反射着金色光芒的磚瓦,以及聖馬庫斯節上穿着紅色鬥篷的居民。所以也沒想到自己初至沃特拉,最先見到的不是陽光,而是山腳下一片耀眼的燈光。
燈光最盛處,則是城中央那座高高的鐘樓,鐘樓最頂層亮着燈,還能看見鐘的形廓。
意大利的哥特式建築并不多,最為著名的便是建于十四世紀的佛羅倫薩主教堂喬托鐘樓,這座沃特拉城的沃特拉鐘樓建于十五世紀,比喬托鐘樓晚了一百多年,但也是相當有名。
阿羅在這個時候停住了腳步,然後扭過頭來,他逆着光,滿城燈火為他鍍了一個暗金色的輪廓。
“這座鐘樓修于1479年。”阿羅說。
尤妮絲點點頭,那時她正生活在佛羅倫薩,喬托鐘樓的頂層夜夜都有她的身影。
“你在喬托鐘樓上坐着的時候,我就站在那兒。”阿羅側過身,指了指沃特拉鐘樓的頂層。
尤妮絲愣了愣,随即笑着搖了搖頭:“原來如此。”
可惜吸血鬼就算視力再怎麽好,也無法穿透這上百英裏的距離,要不然兩個吸血鬼隔着沉沉夜色忽然間視線相對,想想也是挺有趣的。
阿羅拉着她,沿着下山的石階慢慢地走了下來。
沃特拉城雖然面積不大,常住人口不多,但因旅游業發達,從天南海北趕來的游客撐起了這裏白天的人聲鼎沸以及夜晚的燈紅酒綠,而且因為獨特的吸血鬼文化,衆多來這裏參觀的游客會将自己打扮成吸血鬼的模樣,或者在酒吧裏聊天,或者在街道上歡呼拍照。
以至于穿着卡其色長風衣的尤妮絲和一身手工西裝的阿羅從山下走到主街道,走到那些披着黑鬥篷,背着小惡魔翅膀,帶着假獠牙的人群中時,還比這些裝扮誇張怪異的游客更為顯眼。
尤妮絲一路上遇到好幾個假裝吸血鬼吓她的男性游客,不過還沒靠近她,就已經被阿羅的視線逼得往後退,尤妮絲還頗為抱怨,她總覺得別人蓄意吓唬她倒是蠻好玩的。
等他們走過那條最熱鬧的街道時,她聽到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她回過頭去,看見一個穿着洛可可風格服飾的年輕男子小跑着過來,他金色的卷曲的頭發束在腦後,相貌優雅清俊,像極了《夜訪吸血鬼》裏面的湯姆克魯斯。
可以說是那群亂舞狂魔中的一股清流了。
他在看見尤妮絲回頭的時候立馬停住腳步,眨了眨眼睛,清了清嗓子,正準備說些什麽時,阿羅也跟着回過了頭,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他一下子卡了殼,吞吞吐吐地說:“我、我就想問問這位先生的隐形眼鏡……在哪買的。”
阿羅的眼角彎彎的,這樣的弧度本應顯得溫和而親切,然而卻因為他臉上的假笑,而顯得有些瘆人。
年輕人扛不住他的眼神,還沒等問到隐形眼鏡的牌子,便慌亂地往後退了幾步,然後轉身匆匆離去。
在他轉過身的那瞬間,阿羅收起了自己的假笑,頗為冷漠地望着他的背影,垂下了眼睛,看向尤妮絲:“你不準看他。”
“我不過是因為好奇。”尤妮絲有些無辜。
“他對自己的相貌頗為自信,想邀請你共度春宵一夜。”
“哇,你什麽時候跟卡倫家的愛德華一樣可以隔空看見別人的想法了。”尤妮絲睜大了眼睛,假裝驚訝。
“那個男人剛剛像一只開屏的公孔雀似的。”阿羅嗤笑一聲,“不過他看見我的時候就只有乖乖夾着自己的尾巴跑了。”
“那你是覺得他自卑嗎?”
阿羅理直氣壯:“難道不是嗎?”
阿羅話音剛落,尤妮絲便感覺到這處頗為偏僻的巷道裏忽然多了幾個人,速度這樣快的,大概是吸血鬼了,阿羅顯然也感受到了,他不着痕跡地皺了皺眉,然後臉上又挂起了那種溫柔到似乎能掐出水來的笑臉,輕聲說道:“看看是誰,居然出門來迎接我,看來我不在沃特拉的時候,你們倒是非常想念我啊。”
等他說完,尤妮絲便聽見一個極為悅耳的年輕男聲帶着些嘲諷意味道:“如果不出來迎接,我可就不知道原來已經活了三千年的阿羅看似不在意,實際上卻非常以自己的容顏驕傲啊,傳出去的話,估計那些總以為我們不近人情的吸血鬼們要改觀了,畢竟沃爾圖裏的阿羅如此的不能免俗。”
阿羅臉上笑意愈深,他側過眼,看向尤妮絲身後,說道:“我的弟弟啊,許久不見,你就要用這樣的迎接語來歡迎我嗎?”
尤妮絲聽見身後那個聲音輕輕地“哼”了一聲,然後說:“我不過是想看看你這次是不是還是一個人灰溜溜地回來罷了。”
“顯然不是。”阿羅笑眯眯地說。
尤妮絲伸手揉了揉額角,然後回過頭,看向身後那個金發燦爛的年輕男子:“好久不見,凱厄斯。”
以戰力高超、心狠手辣而聞名的沃爾圖裏三長老之一的凱厄斯,光看長相遠不如傳說中的那般可怕,他皮膚白得幾乎透明,一頭披肩的鉑金色頭發,相貌精致完美,如果不是那雙血紅色的眼睛,那麽給他加上一雙白色的翅膀,頭上戴個光圈,就完全可以升入天堂了。
而偏偏這位執法長老脾氣秉性跟“天使”這個詞語完全沾不上邊。
面對尤妮絲的問好,他只是勾了勾唇角,說:“你回來了,是不是代表我可以不用忍受阿羅每天晚上都對着收音機聽着你們陳芝麻爛谷子的愛情故事并且還以為整個沃爾圖裏的人都聽不見?”
尤妮絲:“……”
阿羅笑意不減。
尤妮絲幹咳兩聲:“多年不見,凱厄斯你還是沒變啊。”
凱厄斯嘲諷一笑。
“不對,還是變了。”尤妮絲笑着說,“聽說原本對戰争之外的事情漠不關心的你居然把沃爾圖裏城堡的參觀門票定出了高價,一手推動了沃特拉城的旅游産業發展,你變了,凱厄斯。”
“……”凱厄斯瞪向阿羅。
阿羅笑意更深,雙手交握,用一種溫柔的語氣說:“弟弟啊,這樣的改變是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