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阿羅的這間房比起尤妮絲的來說, 毫無生活味兒, 四面牆都是高高的落地書櫃,還密密麻麻地砌滿了書,房屋的整體色調沉悶而嚴肅,只有幾盞青銅燈架上的燭火将壓抑的氛圍稍稍緩和些許,最中央的地方則是一張雕飾繁瑣的巴洛克風格書桌,上面則摞滿了厚厚的文件。

馬庫斯的房間像是一件關押犯人的禁閉室,而阿羅的,大概也就是縮小版的沃爾圖裏城堡圖書館, 偏偏他的氣質跟厚重繁麗的巴洛克風格十分合拍,整個人與這間屋子極為契合,就像是設計者覺得屋子裏太過單調, 而加了一尊俊美而又略顯陰森的希臘早期風格人體雕塑一般。

當然,估計沃爾圖裏城堡的那些衛士們也沒有想到, 馬庫斯和阿羅, 兩個行事風格如此迥異的長老, 都喜歡對着少女的畫像說話。

阿羅走到畫像前方,擡了擡手, 看樣子是想伸手去觸摸畫布,但帶着手套的手終究還是停在了半空中,然後輕輕回過頭,對着尤妮絲說道:“以往我都是聽德米特裏描述你做了什麽, 跟誰在一起,開不開心, 有沒有經常笑,我每天聽着他的彙報,在我腦海裏想象你的模樣,我由衷感謝吸血鬼的記憶力,否則我真怕某一天忽然就忘記了你的臉。”他笑了笑,“不過還好,我後來看見了這幅畫。”

尤妮絲也擡眼看向這幅畫,她在布魯克林生活的那幾年其實并不如之前在佛羅倫薩那樣喜歡與人類交流,那時的她已經厭倦了長達千年的寂寞生活,只想着好好休息睡一覺,如果能一覺睡到死那更好不過,是以她在那條街上認識的人不上十個,最熟悉的是給她送來羅伯特的信件的郵遞員,以及天天在她窗戶下撒丫子狂奔喊着北方把南方打得屁滾尿流的那幾個小孩子。

她還不知道,真的有人記住了她,還給她畫了像。

……雖然這幅畫像成了長達百年的一點都美麗的誤會。

阿羅看着她,笑了一聲:“其實凱厄斯畫得挺不錯的。”

尤妮絲看向他,挑了挑眉。

“很寫實。”阿羅說。

尤妮絲覺得有些手癢。

阿羅笑着,也不說話,低下頭,輕輕握住她的手,把她牽到書桌後的那一面書架牆前,尤妮絲随意一瞥,卻先看見一排已經印着“尤妮絲.斯泰爾斯文集”的書脊,她微微有些驚訝,然後擡頭看頂上的一排,是意大利語版的。她索性摸着這些書籍往另一邊走過去,發現這一面書架牆,全是不同語言不同版本的《尤妮絲文集》。

德米特裏曾經說過,阿羅買下了她的書籍的各種版本,甚至還學會了她書籍出版的每一種語言。

她一直覺得,那是因為吸血鬼的生命太過漫長,以至于只有用學習各種語言來打發時間。

但其實她也知道,就算有着沒有盡頭的時間,不在乎的仍然不會在乎。

“是不是比《斐多篇》更好看?”阿羅抱着雙臂,站在她身後,輕聲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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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妮絲回過頭去看他,說:“我可不能跟柏拉圖相比。”

“自然。”阿羅一本正經,“誰都比不過你。”

他走到書桌旁,将一摞文件移到一邊,尤妮絲随着他的動作,才發現原來他書桌上還有一個收音機,也不知道這個收音機是誰買來的,大概是上世紀七八十年代的款式了,似乎只要按下播放鍵就能放出七八十年代的勁歌金曲,跟這間奢華古典的屋子格格不入。

而阿羅似乎并沒有覺得這個收音機有什麽不對,只是垂着眼,豎起了天線,然後開始調頻,而尤妮絲也在這時候忽然有了一種不祥的預感。

“各位聽衆朋友,歡迎收聽今天的《朗讀者》,你們的女神尤妮絲依舊休假中,我是代班主播多米尼克.邦達列夫。”

多米尼克略帶俄羅斯口音的英語打破了屋內的寂靜,尤妮絲也松了一口氣,還好還好,代班主播多米尼克只會朗誦《五十度灰》。

“鑒于我昨天朗讀《五十度灰》之後,今天在推特上遭遇了無數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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妮絲粉絲的批評,我在此鄭重道歉,并表示在今天的節目裏,我會放過大家的聽覺神經。是的,我今天要放錄音了,誰的錄音呢,當然是尤妮絲的錄音。”

尤妮絲:“……”

阿羅頗有興味地笑了笑。

在一陣悠揚的鋼琴聲過後,尤妮絲聽見了自己故意啞着嗓子說出來的低沉聲音:“各位聽衆朋友,我是尤妮絲,今天我們朗讀的是尤妮絲.斯泰爾斯的作品《三千年前》,摩裏亞半島夏季炎熱少風,可是我出嫁的那天卻吹起來略帶海腥味的風……”

尤妮絲忙不疊地上前關掉了收音機。

阿羅稍稍停下頭看她,眼中滿是趣味,尤妮絲說:“各種語言各種版本你都看了這麽多遍了,電臺節目就沒必要聽了。”

“你的聲音很好聽。”

“我人就站在你面前呢。”尤妮絲鼻子裏哼了一聲,順手将這個老舊的收音機從阿羅的書桌上提下來,“誰給你買的?”

“亞力克的。”阿羅說,“幾十年前他很喜歡人類的流行音樂。”

“所以你就搶過來了。”鑒于搶畫的黑歷史在前,尤妮絲非常平靜地說,

阿羅微微皺了皺眉,反駁:“等價交換,他不喜歡那些古董,所以我送了他一臺現在年輕人都挺喜歡的機器,叫電腦。”

尤妮絲:“……其實這兩件東西并不等價。”

她嘆了口氣,說:“這件東西先借我幾個晚上。”

阿羅點點頭,表示并不介意。

尤妮絲提着收音機,握住了門把手,正準備離開時,又聽見阿羅在她身後說:“我屋子裏沒有床,可以去你那裏休息嗎?”

尤妮絲回過頭看他,又看了看他書桌上摞得高高的文件:“你又不需要睡覺,趕緊把你該批的文件批完吧。”

阿羅雖被拒絕,臉上卻沒有一點失落的表情,反而彎了眼睛,笑了起來,他一手撐着自己的書桌,站得一點兒也沒有平時身姿板直的紳士的樣子,他說:“你為什麽沒有在書裏寫那件事。”

他問得突然,但尤妮絲也知道他說的是自己為什麽沒有在日記裏寫出狄黛米真正的死因。

她一直以來将一切歸結于自己對待私人日記也無法坦誠,但阿羅問起來時,她卻愣了愣,然後低下了頭,說:“我只想記錄快樂的事情。”

狄黛米的死是一把鋒利的刀,将那些快樂的回憶一刀斬斷,從此她便開始了長達兩千年的流浪。

阿羅臉上的笑容漸漸收斂起來,尤妮絲也不想跟他再說這個話題,回過頭,拉開房門,走出了阿羅那間色調沉郁的屋子。

她回到自己的房間,将那臺手提收音機放在了床頭櫃上。

入夜之後的沃特拉下起了大雨,雨點拍打着窗臺,也濺得窗臺上玻璃瓶裏的玫瑰花一身的水痕,她起身關上了大開的窗戶,将雨聲隔絕在了窗玻璃外,盯着玫瑰看了半晌,然後才走到了床沿,打開了收音機。

那一夜的沃爾圖裏城堡除了瀝瀝雨聲,還有一個女孩子合着吉他弦音唱着美國鄉村音樂的溫柔歌聲,尤妮絲靠坐在床頭,左手跟着音樂節奏打拍子,右手拿出手機,在自己的推特和ins上更新了一張新照片。

臺燈橘色的燈光下,有一個造型老舊鏽跡斑斑的收音機。

尤妮絲.斯泰爾斯:偶爾懷舊。

僅僅幾秒之後,她便受到了粉絲的點贊和評論,在一衆“你快回來”、“我不想再聽多米尼克念《五十度灰》”的呼喚聲中,有一個名叫亞力克粉絲的回複異常醒目。

“比起凄風苦雨三年前的愛情故事,我果然更喜歡鄉村音樂!!!!”

尤妮絲笑了笑,果然,她把收音機借過來,真的拯救了沃爾圖裏衆衛士,也拯救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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