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華安風雨樓(一)

從淺城出發, 行一天的路,到了第二天下午,天上逐漸聚攏起濃雲。

因為現在是四個人, 所以臨走的時候多買了一匹馬, 四個人騎馬走在寬闊的大路上, 風裏卷來塵土和潮濕的氣息, 周圍高大濃密的森林連綿成海,随着風翻湧起浪濤。

“快下雨了。”林半見撥開吃進嘴裏的碎發,擡頭看着天上悄然消失的日頭。

巫啓寒走在最前面, 一手拽着馬缰繩, 回頭說道:“我們快些趕路, 争取在下雨前找到避雨的地方。”

奇怪的是,他們明明走的是官道,理應在路上有許多休憩的茶館或者驿館, 然而走了一天多, 只碰上了一家老舊的客店, 便再也沒遇到其他可供休息的地方了。

眼看大雨将至, 天空雲卷雲舒, 四個人趕路的步伐加快許多,最後在雨點密集掉落前終于找到了一座荒廢許久的破廟。

那廟宇不知道已經多久沒有人居住了, 佛像沒了,只留了個蓮花座,房頂有一半是漏的, 雨落下來, 沒有任何阻擋, 他們只能待在破廟的另一半避雨, 好在這廟建得夠大, 即便只有一半的地方,也很寬敞。

巫啓星找到一些幹樹枝,聚攏在一塊,點着火照亮,三個人圍坐在火堆前拍掉頭上、身上的雨水。

之前在客店他們各自帶了一些飯菜糕餅,現在剛好可以充饑,雖說已經涼透,味道遠不比剛出鍋的時候。

令狐羽沒有和他們坐在一塊,而是守着最靠大門的位置支着腿坐下,目光直/插/進幽黑的雨夜。

林半見拿着紅豆糕走過來的時候,順着他的目光看了看外面,漆黑一片,什麽也看不見,只能聽到倒豆子般轟然的響聲。

“吃麽?”她蹲下來把紅豆糕放在他眼前。

令狐羽好像在想什麽,緩緩回過神來,眼中的迷茫一閃而過,扇子形的鴉羽顫了顫,再度冷下來,“不吃。”

林半見也沒強迫他,咬了一口紅豆糕就地坐在他旁邊,“哎,你平時都喜歡吃什麽呀?”

這個問題很久以前有許多人問過他,帶着或讨好或谄媚的笑,虛情假意的面孔總讓他覺得惡心,每次被問他都會胡亂說一些極難做好或者食材極珍貴的菜色來刁難他們,唯一一次被人真心實意地問題喜歡吃什麽,還是他的姑母。

那時候他對世界滿是防備,還是他姑母告訴他,這個世界上存在真誠的人,只是要學會去分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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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只見過虛僞,沒見過真誠,便問應該如何分辨。

姑母說從眼神,從語氣、行為,都能分辨出來,只是也需要你用真誠的心做試金石,不過這很需要勇氣。

令狐羽聽到這樣的話,本能地露出防備的表情和動作。

姑母看見了,便朗聲大笑道:“小羽很厲害,敢做許多人不敢做的事,可唯獨還沒有這份勇氣。”

“嗯?聽到我說話了嗎?”林半見在他眼前歪着頭揮一揮手,那雙烏黑的眼睛清亮澄明,完全沒有防備。

令狐羽盯着那雙眼睛,用很輕的聲音說:“你很勇敢。”

林半見:?

問他喜歡吃什麽就很勇敢了嗎?有點霸總那味兒了。

忽然,令狐羽如玉雕琢的臉上露出一個笑,鴉羽微垂,似三月楊柳依依,雪白的花在陽光下綻放,“你先說你喜歡吃什麽,我再告訴你我的。”

林半見呆了半秒,拿着咬了一半的紅豆糕清清嗓子,煞有介事道:“我喜歡吃的東西可多了,像烤鴨、獅子頭、板面、酒釀圓子、西紅柿炒雞蛋……”

她越說越餓,想吃的東西現在都沒有,她忽然覺得自己問出這個問題确實很勇敢,畢竟在這樣的環境下報一串菜名,實在很容易發現自己的處境有多寒酸。

最後她吞了吞口水,舉起手上的紅豆糕說:“其實我覺得這個也挺好吃的。”就是涼了,昨天剛端上桌的時候還是很香甜的。

她正說着,便看到一只修長如水蔥的手拿走了她正舉着的紅豆糕,她的大腦一瞬間空白,視線随着紅豆糕轉移到一雙紅唇前,只見紅唇張開,露出兩排整齊的貝齒,還有四顆尖尖的小虎牙,在紅豆糕上咬了一口。

他、他他他……

那、那那那……

那紅豆糕是她吃過的呀!他怎麽能吃呢?

狐妖少年的喉結上下一滾,擡起睫毛,露出下面波光粼粼的眼,道:“味道是不錯。”

林半見感覺自己的耳朵尖都開始發燙了,心思一片空白,憑借着本能說:“喜歡就多吃點,多吃點,還有好多呢……”說完,站起來晃晃悠悠走了。

令狐羽再次将視線投入到雨夜中,擡起手把最後一小塊紅豆糕送進嘴裏。

确實香甜。

像做夢一樣。

坐回到篝火前,巫啓寒正在檢查巫啓星的修煉成果,經過之前那一戰,他的修為有所長進,甚至只需要再加把勁就能多添一枚戒指。

戒指是操縱傀儡的重要介質,越厲害的傀儡師手上戴的戒指就越多,能操縱的傀儡就越厲害,目前最厲害的傀儡師就出在巫家,是一家分院的院主,手上戴着十枚戒指,能操縱十二只大傀儡。

他也是所有傀儡師的偶像,巫啓星曾經就跟他學習過一段時間,受益匪淺,但是因為兩座院子隔得太遠,巫啓星不願意離家,就沒能長久學下去,現在只能跟着一個還算優秀的師父學習,長進就不那麽快了。

姐弟兩個人面前擺着一堆殘肢斷臂,那些手臂、大腿像蓮藕一般圓潤白皙,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們剛剛肢/解了一個小孩,在研究該怎麽炖了吃。

“再試試。”巫啓寒拿着第三枚鐵戒指就要往巫啓星的手上戴。

剛剛訓練完一輪的巫啓星滿頭大汗,擺擺手說:“阿姊,太難受了,感覺自己渾身的力氣都要被這戒指/吸/幹/了。”

巫啓寒皺着眉替他擦了擦額頭上的汗,“好吧,那過會兒我再來找你。”繼而轉向林半見,“半見妹妹,你的令牌呢?可以給我看看麽?”

林半見感覺巫啓星就是她的前車之鑒,他要受折磨,估計接下來自己也不會有多好受。巫啓寒很優秀,在同齡人中是翹楚,這源自于她一刻也不放松的自律與克己,所以她在抓弟弟妹妹功課方面也很嚴格。

林半見慢吞吞把自己僅剩的兩枚白玉令拿出來,遞過去,“只剩這兩塊了,攻擊令有了裂紋,估計也用不了多久了。”

巫啓寒摸着攻擊令上的紋路,凝眉說道:“應該只能再用一次了,經過之前的一戰,阿星有了進步,你也會有,現在的白玉令可能已經不能承受你的靈力了。”

“啊?”林半見面露苦澀,“那我豈不是要重新把這些令牌都雕刻一遍?”

“對。”巫啓寒點點頭,“上次你雕刻出一塊令牌用了多長時間?”

“小半年吧。”林半見苦着臉說。

巫啓寒把令牌還給她,“現在我們馬上要辦另一件任務了,沒有小半年的時間讓你雕刻出新的。”

她的目光炯炯,姣好的側臉有橘紅的火光跳動。

林半見知道她是什麽意思,心中有些猶豫。

巫啓寒握住林半見的手,“半見妹妹,我不想逼你,畢竟這是你母親留給你的東西,當然不可能輕易舍棄,只是如果你現在不換雕刻工具的話,往後除妖的任務,可能就暫時沒有你的份了,你願意嗎?”

“當然不願意!”林半見對這件事很在意,如果她只能當個收人保護的角色,來這裏便只能幫倒忙,她才不想成為這樣的人呢。

可是她确實也不希望就這樣輕易放棄林半見母親留下的東西。

“啓寒姐姐,這樣好不好,既然我現在已經有所長進,說不定按照以前的方法能雕刻得更快些,我先試試,如果不行的話……”林半見咬了下唇,“我再換成新的雕刻工具。”

巫啓寒點了點頭,“這樣也好,你現在有随身攜帶的空白令牌嗎?”

誰會随身攜帶這種東西?林半見搖搖頭,巫啓寒卻像是知道她會這樣似的,從随身的行李袋中拿出三塊空白的玉牌,交到她手上。

“你是第一次辦任務,不知道每次任務結束力量都會有所長進,沒帶新的玉牌也很正常,我幫你帶了。”

“啓寒姐姐你對我也太好了!”林半見一下撲進她懷裏,嚎啕道。

這是什麽絕世好姑娘!林半見想哭,手上的三塊空白玉牌質地柔潤,如同巫啓寒給予她的默默關心。再一次疑惑為什麽原著當中的林半見會對這樣的人有歹心,純粹就是為了完成作者的任務呗!

不過這玉牌不是一下就能雕刻好的,需要先和玉牌接觸,認識每一塊牌子的屬性和個性,找到最适合的紋理,才能夠開始雕刻。

林半見抱着三塊新玉牌研究去了。

外面的雨變小了一些,嘩啦啦落在曠野中,讓夜晚更顯寂靜。

巫啓寒再次帶着巫啓星适應了一遍第三枚戒指,夜更深了,三個人圍着火堆睡去,雨不知道什麽時候停了,無數水珠挂在草葉上,給曠野鋪上一層晶瑩的質感。

令狐羽坐在廟門邊看着那一輪皎皎圓月,月光傾灑下來,勾勒出他精致的側臉,他手中卻升起一團幽藍狐火。

作者有話說:

稍微有點卡……這部分我寫了好幾遍,終于有點滿意了,存稿岌岌可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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