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浮屠塔(四)
秋高氣爽, 白雲飄在極高的地方,被陽光照得潔白無瑕,地上雜亂的草叢枯葉當中, 忽然鑽出來一個粉雕玉琢的少年。
這少年長得極為精致, 一雙琉璃似的眼睛迎着陽光波光流轉, 卻看不出什麽感情, 只是貓着腰,鬼鬼祟祟地壓下面前一堆雜草,望向不遠處一座隐蔽的山洞。
他等了一會兒, 确認周圍沒有其它動靜, 便蹑手蹑腳往前, 他穿着一身青碧色圓領袍,衣架子似的,行動間能看出來衣裳和骨骼之間的縫隙。
在一叢叢亂枝雜草間行動飛快, 沒多久他流竄到了那隐蔽的洞口, 再微微擡起身向周圍看一眼, 确認無人發現, 悄咪咪轉過身對着洞口兩腿岔開, 高舉雙臂,做了一個類似于跳大神的詭異姿勢, 就停住不動了。
不遠處戴着三枚傀儡戒的巫啓星壓低嗓音叱道:“別亂動!我馬上就找到了!”
“切,明明是你技術不行,栽贓陷害。”林半見蹲在他旁邊, 手裏正拿着她雕了一半的白玉令。
“阿星, 集中精神。”巫啓寒在旁邊指點他, 雙眼緊盯着洞口。
巫啓星這才不說話了, 繼續操縱傀儡往山洞進發。
那山洞外邊藤蔓、野草叢生, 進去之後外面的人就看不到裏面的狀況了,只有操縱傀儡的巫啓星可以通過傀儡知道裏面虛實。
“怎麽樣?”巫啓寒秀麗的遠山眉微蹙,嚴肅地問道。
巫啓星十根細竹節般的手指繃得很緊,眼珠微微滾動,似乎實現在山洞之中,很緊張,額頭上冒出一層薄汗,回答道:“裏面黑黢黢的,只能看到一點東西……好像還挺深的。”
“有什麽異樣嗎?”
“有很濃郁的妖氣殘留,”巫啓星說,過了一會兒,又回答:“應該就是這裏了!我找到了!”
伴随着他說出口的最後一個字,山洞外忽然降落下一只巨大的鳥怪,羽翼扇動,卷起一片草葉塵土,“嗚嗡”作響,将洞口堵了個嚴嚴實實。
它的樣子非常醜陋,像一只毛沒拔幹淨的大火雞,脖子很細很長,全是雞皮疙瘩一樣的凸起,令人不忍直視。
巫啓星沉不住氣,聽到動靜直接探出頭向外看,“糟了,那鳥怪回來了!”
他一探頭便暴露了蹤跡,那鳥怪撲閃起翅膀,對着他嘶啞地怪叫一聲,就要沖過來。
林半見負責打掩護,站起身,将手中那雕刻了一半的白玉令甩出去,白光湧現,連着兩三道靈力打出去,将那鳥怪打得向後倒退。
與此同時,那白玉令上面細小的火花迸濺,随着驅動它的力量,雕刻出下半部分的花紋。這是進階的雕刻方式。
用了新的工具,加上劉老太幾句點撥,林半見的能力每天都在進步,不僅能使用工具雕刻,利用戰鬥雕刻白玉令更能事半功倍,但效率不如用工具,這樣忙活下來,也僅僅只是艱難地在上面畫出一筆。
白玉令重新回到林半見手中,她有些力不從心了。
巫啓寒直接飛身跳出草叢,卷起身上水藍色的披帛,對着鳥怪的頭打過去,同時一大群白色蝴蝶從她腰間的小陶罐中飛出來,将鳥怪團團圍住。
這群蝴蝶的翅膀上帶着些能反光的鱗粉,一張一合之間,姿态優雅,在陽光下時明時滅,好看極了。
然而當這群蝴蝶散開,鳥怪卻已經不見,只剩下一堆白骨,組成一個鳥架子,最後終于支撐不住,摔到地上,分崩離析。
巫啓寒站在白骨前,衣袂飄飄,不染纖塵,扭頭對巫啓星道:“快讓小京從山洞裏把孩子們帶出來吧。”
大妖除盡了,山上還有些晃晃悠悠的小妖小怪,時不常潛去人家裏偷孩子,宋迎霜為了讓年輕的除妖師多歷練歷練,便讓巫啓寒帶着林半見和她弟弟接了一個找小孩的任務。
沒了鳥怪阻攔,任務順利完成。
三個不滿十歲的孩子,梳着兩個小揪揪,留着娃娃頭,跟在小京身後從山洞裏出來,身上的衣服破破爛爛的,一個個哭花了臉,抓着小京的褲腿抽泣,說什麽都不肯松手。
巫啓寒蹲在他們身前輕聲安慰,告訴他們已經安全,妖怪被除掉了。
巫啓星在旁邊掀了跟草杆,嬉皮笑臉道:“還是阿姊最厲害,最穩重。令狐羽本事不小,可行事太莽撞了,什麽都沒調查清楚就敢帶着林半見往這麽危險的地方闖,害得她差點被妖怪當祭品送走,實在是有失水準。”
林半見不敢說其實是楚懷錦害得,怕巫啓寒一下知道真相接受不了尋死覓活,只好憤憤地揚起小臉瞪他:“再怎麽有失水準,也比你厲害。”
“哼,”巫啓星嚼着草杆吹大牛,“傀儡師可是最有潛力的,那天的樓主姐姐最厲害的不也是傀儡術嗎?別看我現在及不上令狐羽,再讓我練個幾十年,指不定誰是大哥呢。”
“咚!”
長生木從天而降,擦着巫啓星的鼻尖直直戳/進他面前的大石頭,力道之大,石頭蹦個粉碎,而那根長生木還好端端立着,插/進泥土中寸許。
巫啓星吓得慘叫一聲,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穿着黑色雲錦紋翻領長袍的小郎君輕飄飄落在長生木頂端,腳尖一點便能保持平衡,高馬尾迎着風如旌旗一般飄搖,泛着流水般的色澤,他抱着雙臂睥睨巫啓星,“你想做我大哥?”
巫啓星臉色發白,四肢發軟,頭搖得像撥浪鼓,“沒,不想做,不想做了。”
令狐羽歪着頭,狐貍眼笑得陰森,“你不是很有潛力麽?咱們比試比試如何?”
“不比了不比了。”
“我讓你一雙手,我就維持着現在的手勢和你打,如何?”
巫啓星一聽這話瞬間說不出拒絕的話了,“那你也不能用狐火!”
“好,我不用。”令狐羽勾了勾唇角,飛速往林半見的方向瞥了一眼。
“這可是你說的!”巫啓星搓着手躍躍欲試,這兩天他雖然一直在養傷調理,卻是在整座翡城出盡了風頭,大街小巷都在談論他是如何一人單挑成百上千個大大妖的,甚至已經有人開始變成話本、評書了。
從古至今,除妖師從來都沒有像今天這樣風光過,雖然令狐羽到底算不算除妖師尚且存疑,但他至少是跟着除妖師隊伍的,好歹目前的身份也是個除妖師,總之,這回除妖師這個身份真的光宗耀祖了。
這可是巫啓星從小就有的志向,沒想到竟然被一個半路殺出來的令狐羽捷足先登,心中多少有些不痛快,今天這次比試,他有點想借機發洩的意思。
然而巫啓星剛從地上站起來,只見小郎君輕飄飄飛到空中,踢了一下長生木,那木棍頓時從土地當中飛出來,掄圓了“梆”地敲一下巫啓星的頭頂,又把他敲得重新坐在地上。
“哎喲!”巫啓星疼得呲牙咧嘴,再擡頭,小郎君好端端維持着剛才的姿勢站在長生木頂端,甚至連位置都沒挪動一下。
旁邊的小孩哈哈大笑,一改剛才的愁容。
巫啓星原本還有些氣惱,聽到小孩的笑聲氣又消了,揉了揉鼓起一個大包的腦袋,對那幾個孩子咧嘴,呲出上下兩排牙。
那群小孩更覺得有趣,指着他的牙齒笑道:“缺了半顆牙!哈哈哈!”
林半見走過來,仰起頭看令狐羽,“你的傷好了?”
令狐羽對她點頭,跳下來,将長生木收進發冠,看向她的眼神有些微妙,“承蒙照拂,好得差不多了。”
林半見忽然想起昨天晚上他在床上摟着自己時那些親昵的耳語,臉上不自覺有些發燒,再配合上他的表情和那句“承蒙照拂”,隐約在暗示昨晚的事情,但那時候他的眼睛還是暴走的漆黑,現在是黑白分明,大概率是記不得當時發生的事了。
對,肯定記不得了。
她像自我催眠似的在心中對自己說,表面上故作無事發生,“那就好,還是要注意休息。”
“時間不早了,我們趕緊走吧,還要把這些孩子還給城中的居民。”巫啓寒牽着幾個孩子的手。
巫啓星應了一聲,跟在巫啓寒旁邊,帶着那只能做探查任務的傀儡人小京,走在最前面。
林半見也想跟過去,小臂突然被令狐羽拉住,有了昨晚的記憶,一點點觸碰她都會覺得渾身發麻,繼續裝作什麽事都沒有,回頭看他,“怎麽了?”
狐妖小郎君瓷白的一張臉,墨發松散的劉海輕撫着他的側臉,逶迤的狐貍眼眯成一個旖旎的弧度,戀戀不舍地将她的小臂松開,指尖劃過她柔嫩的肌膚,輕聲道:“沒什麽,當心前面的路。”
林半見被他說得渾身一激靈,咬着唇點點頭,“好。”
她往前走,感受着令狐羽跟在自己身後,目光緊貼在她後背,不僅汗毛倒豎。
……他該不會……記得昨晚的事情吧……?
林半見心亂如麻,他如果真的記得,為什麽不直接說,可是如果不記得,有為什麽會是這種反應?
不過總之,丢臉的不會是她。
話是他說的,事是他做的,怎麽他像個沒事人一樣,她卻坐立難安了呢?
簡直不可理喻!
一行人回到城裏,将幾個小孩送還到居民手中,一大群人便圍了上來,對着令狐羽左看右看,幾乎将整條街擠了個水洩不通,林半見會想到這要是放在現代,真有當紅明星上街的架勢。
然而令狐羽似乎對這種事格外厭煩,人一多他就要飛走,還不忘拉着林半見一塊。
兩個人飛檐走壁,落在一處二層小樓的屋頂上,令狐羽抱起雙臂,看樓下圍攏過來的人七嘴八舌喊他,一開始叫什麽的都有,什麽令狐英雄,令狐大俠,鬧哄哄一片。
陽光将令狐羽精致的下颌勾勒出金色的線條,他垂着眼睛,絲毫不為所動,臉上的表情有些漠然,“你們接下來要去哪裏?”
“我們?”林半見這才想起來,令狐羽還要繼續找他的姑母,“我們這次任務完成了,應該要回去了吧。”
說這話的時候,林半見心裏也有些失落,是不是要就此分道揚镳了?
令狐羽哼笑一聲,扭頭看她,眼裏帶着濃濃的侵略性,“說好的不離不棄,現在便要食言了麽?”
林半見的手腕被扯住,他陡然湊近,睫毛也染上金光,說出的話卻咬牙切齒,令人後脊發涼。
“我偏要帶你走。”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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