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初秋的傍晚,下班回到家後,顧辰從冰箱裏拿了一瓶汽水,咕咚咕咚灌了半瓶,雖然入秋,然而天氣依然炎熱,單是從下車到走進房間的這一段時間,身上就出了一層汗。他拿起水壺到陽臺上依次給花澆水,本來還想出去遛羊,但是憚于天熱,只好作罷。

廚房裏叮叮當當亂響,是安瀾在做飯。前段時間兩人吃飯的時候安瀾抱怨飯菜口味太單一,沒有自己做的好吃。餐廳常年就那幾名廚師,飯菜口味反反複複就幾種風格。于是顧辰買了一套廚具,給安瀾展示廚藝的空間。

不到一個小時,安瀾端出來一大盤蔬菜沙拉,一盆蝦仁湯。口味暫且不說,分量卻很足,小山似的堆放在桌子上。兩人分別坐下,愚公似的埋頭苦幹,終于挖掉了大半座山,剩餘部分是無論如何也吃不下了。安瀾很快樂地端着盆子下樓喂羊。

顧辰則收拾餐桌,窗戶猛然晃動了一下,他擡起頭,見窗簾在沒有風的情況下劇烈搖擺。顧辰放下手中的碟子,沉聲說:“是安琪嗎?”

窗邊的陰影裏漸漸浮現出一個美麗女人的輪廓。她緩緩地走出來,波浪頭發随着步伐微微顫動。

“我很久沒有來看你了,怎麽沒見你想我?”安琪的半張臉藏在頭發裏,輕聲說。

顧辰笑了一下:“你是怎麽看出來我沒想你的。"不等安琪開口,他補充說:“你不要費心猜了,我沒有想你。”

安琪臉色不變,一屁股坐在沙發上,兩臂伸直擱在沙發椅背上。她再次側過臉,目光散漫地略過顧辰,輕聲說:“你可真像他,連不喜歡我這一點,都像。”

顧辰同情地看了她一眼,端起碟子去廚房。

安琪此行,卻不是為了顧辰。顧辰不理她,她也毫不在乎。

安瀾喂過了羊駝,拎着空盆子漫不經心地上樓,推開房門之後,他一眼就看見了沙發上的安琪。盆子咣當一聲掉落,他飛撲過來,幾乎是壓在了安琪的身上,兩只手抓着她的胳膊,像是抓一只狡猾的鳥。

安琪尖叫了一聲,顧辰也走出來,看見眼前的情景,蹙緊眉頭,斥道:“安瀾,你做什麽?”

安瀾充耳不聞,緊緊地抓着安琪,像是擔心她下一刻就會消失。他嚴厲地警告道:“你今天不準走。”

安琪微微一笑,似乎早就預料到了似的,悠然說:“我不走,你都抓着人家的胳膊了,我還怎麽走。”

“也不準隐身。”安瀾兇狠地說:“不然我把你的衣服扒掉。”

安琪別轉過臉,要笑不笑地說:“随便你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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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瀾滿腦子都是疑問和困惑,只有安琪才能給他答案。而安琪也正是為了解答這些困惑而來,反正她說出答案之後,會引發什麽樣的連鎖反應,就不關她的事了。

安琪先是輕佻地笑了一下,打趣道:“上次在澳洲見了我,你不問他的下落,怎麽今天反倒兇巴巴地問人家。”鳳眼挑了一下顧辰,她嬌聲說:“顧先生還是回避一下吧。我接下來要講你情敵的故事了。”

安瀾也看了他一眼,雖然不說話,但實際上也希望他不要聽。

顧辰坐在沙發上,禮貌地說:“這裏是我家,沒有讓我回避的道理,兩位要是不想讓我聽,可以去走廊上交談。”他重重地拍了拍安瀾的後背,豁達地說:“放心,我不會吃那種陳年老醋,我倒是要聽聽這個姓陳的到底是何方神聖。”

安瀾把他這一巴掌拍得幾乎斷氣。他勉強坐直了身體,靠在椅背上,以免顧辰再來這麽一下。

“唔。”安琪眼珠子上翻,做思考狀,開口道:“那我們就從安瀾的第一次開始講起吧……”

安瀾抓起桌子上的水果盤朝安琪扔過去,斥道:“安琪!”

“好啦好啦。”安琪看見眼前兩個男人氣色不善,忙收起了玩笑的心思,開口道:“你想知道辰夜的下落嗎,那我就告訴你吧。他活得好好的,嗯,不對,死神是沒有生命的。只能說他一直以死神的身份存在着,他依然是很優秀的男人呢,去年被死神學院評為最有魅力的導師。”

安瀾悶悶地看着地面。他想起了那天所見到的辰夜的影像,的确,辰夜活得很好呢,就像少年時第一次見到時,冷漠高傲,睥睨萬物。

“他一聲不響地就走了,這麽多年也不來看我一眼,我以為他死了呢。”安瀾苦笑了一下。

“死神是萬物的終結者,本身是沒有生死的。”安琪不動聲色地看了顧辰一眼,繼續說:“但是辰夜很痛苦。他不能和你在一起,那樣會害了你。又不忍把你孤零零地丢在這個世界上。後來辰夜的老師替他想辦法,把辰夜意識拆解,挑選出和你有關情感,剔除出去。這樣辰夜就又是那個無情的死神了。”

安瀾難以置信地看着安琪,死神的世界原本就是人類難以理解。停了一會兒,安瀾笑起來:“聽起來好像挺悲情的。”這笑容沒有維持太久,他想到辰夜也曾經因為和自己的分別而那麽難過,心中恻然。

“我前幾天看過他一眼。”安瀾柔聲說:“他的确是對我沒有什麽情愫了。”他淡淡地笑了一下:“這樣也挺好的。我看到他過得好好的,心裏就沒有什麽牽挂了。”

“講完了吧!”顧辰終于忍無可忍地開了口:“大半夜的不睡覺,聽這種亂七八糟的東西。安瀾,別杵在這裏了,回屋睡覺。安琪你想留下來就去客房睡,不想留那我就不送了。”

安琪眨巴着碧藍色的眼睛,臉上浮現出古怪的笑意:“可是,我的故事還沒有開始呢。剛才講的只是前戲。”

安瀾與顧辰一起詫異地看着她。

而安琪得意地向後靠過去,尖尖的指甲撩了一下頭發,然後指向顧辰:“我今天主要是來講你的事情。”

顧辰覺得莫名其妙:“我?我有什麽事情可講的。”他無所謂地笑了一下:“難道你也要講我失憶之前的浪漫情史嗎?随便你,反正我不記得了。”

“顧先生啊。還記得你第一次見到我是什麽時候嗎?”

“是在醫院的手術室裏。”顧辰說。那是他目前大腦中記憶的起始點。

“我啊,可是死神哦。”安琪風情萬種地笑:“一個普通人類要是見到了死神,原因要麽是被死神愛上了,要麽就是他已經死了。”

顧辰沉思了一會兒,隐約覺得自己掉進了陷阱之中,他半晌才說:“那時候我被車撞成重傷,一時病危,也是有可能的。”

安琪豎起手指,微微晃動,嫣紅的嘴唇緩緩開啓:“不是那樣的。當時你的顱骨粉碎,心髒動脈血管爆裂,大腦已經死亡了。這麽說吧,實際上,顧先生你本應該是一個死人了。”

顧辰一時沒反應過來,而安瀾忽然高聲沖安琪道:“你到底想說什麽?別賣關子了!”

“好吧。”安琪絲毫不受影響,依舊慢條斯理地說:“是我救了你哦,顧先生。因為你和辰夜長得太像了,我不願意讓你這樣的人死去。并且……”安琪詭秘地笑了一下:“我在你的大腦中放入了一段意識碎片,作為送給你的禮物哦。”

“什麽意識碎片?”安瀾沉着臉說。

“就是辰夜對你的愛。”安琪看着安瀾,語氣不陰不陽地說。

“不可能,沒那回事,我醒來之後什麽都不記得了。”顧辰的語氣有些慌。

“意識那種東西,要是你能感知到,那就不是意識了。”安琪聲音很溫柔:“對了顧先生,你失憶可不關我的事,因為你大腦死亡太久了,難免會受到損傷。”

“你可以出去了。”安瀾忽然說。

安琪站起來,很淡然地後退了幾步,開口道:“這件事情雖然是我的惡作劇,不過兩位似乎過得很不錯,不用謝我。我以後不會再出現了。祝兩位,都能得償所願吧。”安琪的話還沒說完,身形已經飄散在空中,漸漸消失了。

窗簾翻飛,屋子裏的兩個人卻始終一動不動。要是別人看見這種情景,肯定以為是看視頻的時候按了暫停鍵。

良久,安瀾顫抖着吸了一口冷氣,聲音沙啞地說:“顧總,對不起。”他兩手撐着膝蓋,勉強站起來,微微彎腰,很認真也很心碎地說:“對不起。”

安瀾緩緩地走進卧室,随便找了一個塑料袋子,把自己的睡衣、內褲和襪子裝進去,扔到皮箱裏。衛生間還有未幹的襯衫,也一股腦收起來。洗漱臺上還有自己的刷牙杯、須後水、香水、卡通貼紙等物品,安瀾胡亂打包,皮箱裏裝不下的,就找了個垃圾袋裝起來。他想起來自己好像是三天前才搬來的,當時顧辰認真地宣布,以後這所房子就是兩個人的了,并要求安瀾把之前租的房子退掉。安瀾以房東外出為由,沒有退房。

幸好沒有退,不然今天晚上又要住酒店了。安瀾覺得自己今年特別倒黴,好像總是停留在被逐出家門的情節裏。

安瀾臨出門時,又看了一眼顧辰,顧辰還是保持着之前的姿勢,好像陷入了無盡的沉思和夢靥。安瀾猶豫了一會兒,開口道:“顧總,我走了。”

安瀾走得并不決絕,他心裏是希望顧辰能留住他的。兩人相處了這麽多天,怎麽可能是別人的愛呢。安瀾不相信顧辰本人對自己無動于衷。那些酒酣耳熱的情話和臉紅心跳的動作,怎麽可能不是出于他的本心呢。

安瀾在門口等了一會兒,樓道裏的風嘩嘩地吹在他的肩膀後背。而顧辰卻長久地沒有回應,安瀾被風吹得打了一個哆嗦。他失望地關上門,轉身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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