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晉江文學城獨家發表

馬車裏,餘碗碗斜靠在松軟的繡枕上,一邊想着西門吹牛不知好了沒有,一邊叭叭叭地大吹牛皮:

“魔尊是我兒,雖然他不認。”

“妖帝是我爹,雖然我不認。”

“瑤池三公主,是我的表姐。”

“天帝是我弟,但他哥不是。”

……

小妖怪搖頭晃腦地坦承自己當初騙了花滿樓,她不是下凡的仙女,随即又把聽起來很厲害的三界大人物給自己安排了亂七八糟的親戚關系。

脆生生且抑揚頓挫,跟茶館說書似的。

鐵心蘭聽得津津有味,磕了半碗瓜子。

方沉聲道:“那你來人間,是做甚麽來了呢?”

“其實我也不曉得自己怎麽到這兒來的,但看樣子是回不去了。”她回答時眉飛色舞的模樣,全然不似悲傷的語氣。

小妖怪嘆了口氣,幽幽道:“只是當初無意中翻看了司命的生死簿,裏頭有兩對有情人生死相隔,女方都被壞人給害死啦……”

“現在禍事還沒發生,我琢磨着搶先把壞人給——咔嚓!”餘碗碗給自己脖子來了一刀,做出翻白眼狗帶的呆樣,語聲歡快極了:“她們不就安全啦?!”

“唔。所以你是為了救人,才拉着西門吹……牛,跑去京城的。”紫衣少女咬唇思量,半晌緩緩道:“那你要救的人喚作甚麽名字?又想要殺誰呢?”

方才說她那些親戚時眼珠子滴溜溜地轉,約摸是在撒謊,但後頭倒不像全然胡謅——難道她要救的人,是小仙女和自己?

陸小鳳信中說,他與楚留香皆認為這小妖怪對他們非但沒有惡意,反而很親近。如今相處下來,她更對其生不起厭惡與懼怕,只是愈加迷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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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能講的,我怕說出來遭天譴。”餘碗碗很嚴肅地拒絕,頓了頓又覺得有些不好意思,月牙眼眨巴眨巴:“你……你渴不渴?我請你喝茶鴨!”

銀光呼嘯,勢如破竹,聲似電閃。

自打方才它的主人說出“我甚麽都不需要”這句話,機智的大寶劍隐約間意識到自己也是個東西,既然是個東西,那就也包含在那個“甚麽”裏。

——從這個角度去想,劍自由了。

就像當年盧修斯.馬爾福嫌棄地扔了夾在書中的來自哈利.波特的臭襪子,被家養小精靈多比拿到手裏。雖非出自本意,但按魔法界的規則,主人給了家養小精靈衣物,意味着放逐……

而放逐,代表着清新甚至芳香的空氣。

代表它再不會被個大男人溫柔地上下其手,可以去談一場刀光劍影真刀真槍的戀愛了。

大寶劍因這不需之恩感動得稀裏嘩啦,興奮地蹿出後又在前主人頭頂亂轉,嗡嗡直響:“別啦阿牛!”

劍柄朝下,但愣是沒讓對方碰着自己半指。

随後趁着旁邊的花無缺怔愣,硬生生彎成詭異的弧度,蹭在對方窄腰處貼了貼,嚎道:“軟妹啊,有機會哥就回來帶你一起走嗷!”

這話自然不是對無缺公子說的。

在他雪白長衫之下,有柄很長的軟劍。

愚蠢的凡人無法與靈識溝通,烏鞘劍也只是在同類面前得瑟一下,撩完就跑。西門吹雪急身去追,花無缺本也要跟,突覺懷中所纏長劍微動。

他蹙着眉,慢慢将自己的兵刃抽出。

銀鋒一展,劍光流動間簡直炫人眼目。

“你若也想走,就走罷……”花無缺将劍翻來覆去細觀了一遍,低聲喃喃:“終歸我确實不怎麽使用,倒是委屈你了。”

語罷,他好整以暇地等待着奇跡。

今日受的刺激雖比不過西門吹雪,但也算得上很大,即便眼睜睜注視自己兵器飛上天,跟太陽肩并肩,那也不稀奇了。

然長劍安穩在手,紋絲不動。

仿佛剛才微微的震顫只是錯覺。

“這話永遠作數。”白衣公子眉宇間浮起絲清淺笑意,将軟劍重新纏回腰間,運了輕功而去。

只盼他永遠都不曉得,

劍說了些什麽當被回爐重鑄的狗話。

抓住了,但又沒有完全抓住。

西門吹雪兩手死死攥緊自己的劍。

方才掌心發汗,有些濕滑,劍柄在劍神手中左突右擺卻掙脫不開。無奈之下,烏鞘劍只得淩風而起,直直地升至高空……

這就把前主人也給捎上了。

不論劍如何大幅度扭動,都甩不下來。

只因西門吹雪咬牙堅持,賠上了他所有的榮耀與尊崇,打死也不肯撒手……

高空冷風将他飄逸的秀發吹出了狂草的淩亂美學,直到整個人被劍拖到了停靠在樹林外的馬車頂,再“咚”一聲滾落下來,吓得馭座的兩位宮女齊齊出劍,終于消停。

車中的嬉笑聲也戛然而止。

彼時餘碗碗正大言不慚地繼續胡吹:“其實你們人族夜裏瞧見的那些一閃一閃亮晶晶,很可能是我姑姑星月女神在跟姑父紫茄子真神下棋,好幾萬年了,都不嫌膩歪。”

鐵心蘭剛跟着餘碗碗一起“啧”了聲,尚未來得及詢問那位真神到底有多紫,是否茄子成精?便聽見外頭傳來一聲男子悶哼和宮女們如臨大敵的輕斥。

她俯首推開車門,只見向來孤傲的西門吹雪竟渾身狼狽,匍匐在堅實木板上,滿面忍耐之色。

“你……”紫衣少女盯着灰衣劍神,嘶聲道:“這……這是怎麽啦?”她輕輕擺手,宮女們便知這從天而降的男子并非敵人,收劍入鞘。

西門吹雪将烏鞘劍鎮壓在了身下。

他沒有回答,大概更盼望世界爆炸。

這時花無缺也輕功落了地,三兩步趕過來,眼見西門吹雪的尴尬境地,擡首問小妖怪道:“碗碗姑娘,劍自主而飛,可是你的術法麽?”

他的語氣很友善,也很平和。

就像在問你頭頂那玩意兒是不是只碗。

這自然是顯而易見的事情,奈何斯文人就喜歡搞這套,餘碗碗也很給面子地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我給劍傳了點靈氣,它就能自己飛啦!”

之前就想要說的,結果還沒等到表揚,牛牛子就帶着不情願的大寶劍鑽入了小樹林。

“它為什麽要離開我?”劍神猛然擡頭,睜着泛紅的眼問,語氣中夾帶幾絲難以置信的失望。他們相伴多年,于劍客而言,劍本是密不可分的存在啊!

“啊,這個”小妖怪蹲下來認真聽劍的發言,半晌,別別扭扭道:“你确定要我在這裏說嗎?”感覺說出來怪不好意思的。

“……罷了。”西門吹雪沉痛地合目。

劍總算安靜下來,他緩緩起身,在花無缺的邀請下坐到車廂中,将它置于膝上。但劍懸浮起來,雖沒再亂飛,但似乎打定主意跟前主人劃清界限。

鐵心蘭聽得似懂非懂,略帶茫然地坐回到原位。沉默中,清淩淩的杏眸看了看劍,又看了看西門吹雪,眸中染上億點點微妙,但她不說。

她只是“噗嗤”一聲笑出聲罷了。

這是間很寬敞又豪華的馬車,連門窗都是黃梨木雕的,一關上便像間裝潢細致的屋子,因此這笑聲在靜谧的空間中很有些響亮。

“咳咳。”紫衣少女飛快忍住,佯裝自己不過是打了個噴嚏,又清了清嗓子問身側的白衣公子:“唔……現下是什麽時辰了?”

特別蹩腳地強行轉移話題。

給面色灰敗的劍神留了最後的體面。

餘碗碗好心地搶答:“大概還有一個時辰就可以吃晚飯啦!”從入海家班起,她便按照三餐倒記時,這樣日子就過得很有盼頭。

西門吹雪的心已然死寂。

他目不斜視地冷聲道:“你剛吃了不少。”

莫說是之前城外群攤的小食,便是這案上的點心屑和瓜子殼也分做兩堆,這位置總不可能是花無缺吃的,那便是……

眸光一轉,他倏地站起,身體前傾。

吃過大虧的劍神擡臂,指着只底部殘餘花瓣的紅黃雙色碗,指尖竟有些顫抖:“你……你喝光了它?!”

被詢問的是鐵心蘭,她點點頭,明豔動人的面靥透出不解之色:“怎麽了?”前一刻的剎那,他的神情活似她幹了碗天底下最毒的毒藥。

“……”西門吹雪沉默了。

他動了動唇,竟覺比先前還尴尬。

“洛神、玫瑰、枇杷、牡丹、茉莉……”花無缺緊張起來,他擰眉細察碗中各色花瓣的殘渣,雖未發覺有任何毒物,依舊語聲關切:“可有不适之處?”

“沒啊……我好得很。”鐵心蘭被他二人的反應弄得有些悚然,但她實是再康健沒有了。

餘光瞥見小妖怪睜着清亮的月牙眼望過來,絞着手似有些不安,不由柔聲道:“其實碗碗泡的這花瓣茶,還挺好喝的。”

對方溫柔誇贊,言語又很親近,餘碗碗立即眉開眼笑:“花瓣上沾了靈氣,對身體好的,應該能有點排毒養顏的功效吧。”雖不确定,但講得頭頭是道。

西門吹雪不作聲,默默地瞪着她。

像是在質問,你居然有臉說這話麽?

小妖怪用實際行動證明,她真的可以将自己的面皮湊到衆人跟前自賣自誇的。估摸着他身上也沒啥錢請客了,碗碗很大方地決定繼續自掏腰包。

她搓着手,小聲問花無缺:

“——你……要不要也來一碗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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