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之後的事情, 蘇予川不願再回憶,那都是堪比折磨一般的折騰,比如把他按到水量巨大的管口前呼吸, 比如把竹床移到陽光暴曬的位置, 比如把他放到奇怪的藥膏裏翻滾……

尤其是最後一項, 簡直像是裹面糊, 讓他有種不詳的預感。

此刻,蘇予川終于能喘上一口氣,呆滞地浮在水裏。

但同時,他又是被少女抱在懷裏的。

蘇予川不适應地動了動,換來了更緊的環抱。

算了,就讓她抱着吧。

月明星稀, 蛙聲陣陣。

漆黑的夜色把水面也映得漆黑, 裏面閃動着淡白的波光與月色,寧有鯉坐在淺水裏,池水沒過了她的腰, 也剛好将她懷裏的大魚全部浸泡起來。

蘇予川靜靜地待着,飄逸淺透的鳍随風自水中飄蕩,也已經脫離了下午時那黏軟的狀态。

他本就是魔修,縱然原形是魚, 也不怕脫水日曬,下午的事……完全是意外。

但他現今不能口吐人言解釋, 也只能受着了。

蘇予川瞥見少女略顯透明的袖口, 以及愈發白皙的手腕,心下竟有一絲愧疚。

她已經在水中坐了有兩個時辰了。

這個時節入夜還有幾分微涼, 不過寧有鯉已經習慣了水裏的溫度, 縱然衣服被水打濕緊緊裹在身上, 也不覺得有多冷。

身後的草叢出現了異響,一只壯碩的青蛙蹦了出來,叫了幾聲,又鑽了回去。

寧有鯉這才知覺:已經很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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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低頭摸了摸大魚冰涼的身體,心情忐忑地松開了手。

這裏沒有加熱棒,直接上火符箓又控不好溫怕變水煮魚,她這個人體加熱應該還可以吧?

養魚老三樣,升溫、換水、加鹽,她都做了一遍,應該大差不差?

寧有鯉拖着因浸水而愈發沉重的衣服站起來,目光一動不動,見大魚流暢地在水中游動,魚鳍也完全舒展着,這才長舒了一口氣。

這可真是命懸一線……差點就變成蔥姜蒜老三樣了。

寧有鯉慢悠悠地走到岸上,對着月光就開始擰衣服。

“嘩啦啦……”

同樣的聲音響了十幾遍,寧有鯉腳下已是一灘水跡。

蘇予川凝望着岸上的少女,又不禁回想起對方柔軟的懷抱與清淺的香氣,頗有些不自在。

他還從來沒有跟一個人離得這麽近過,何況是一個女人……

大魚不自然的游動被寧有鯉看在眼裏,但這被她理所當然地視為了後遺症——她完全想不到平時聰明靈動的大魚到底是用什麽姿勢把自己挂在了竹床床壁上,又是怎麽在上面呆了許久的。

難道是被釘住了嗎?

把大魚救下來之後,她仔仔細細圍着竹床檢查了好幾遍,試圖找到任何可能成為危險源頭的因素,但完全沒有收獲。

畢竟,這個竹床是系統出品,藍圖做的,完美打磨,怎麽可能有尖銳的刺和釘子這種東西。

那就只能是……

想到大魚很有可能把腦袋撞傻了,寧有鯉又擔憂地把大魚撈去灌了半個小時的氧,希望充足的氧氣能讓大魚的大腦活躍起來。幸運的是,灌氧好像很有效果,大魚在那之後也恢複了活力。

寧有鯉在岸上吹着冷風,再度盯了波光粼粼的水面好一會兒,确認大魚狀态良好後就回去了。

第二日,光榮感冒。

“不是說資質都快到頂了嗎,怎麽還會感冒……”雲居裏,寧有鯉暈乎乎地從床上爬起,确認了一下自己只是有點發燒。

【資質提高,并不代表體質提高。】系統解釋道,【與體質相對應的,應該是修為。即便宿主是築基修為,也未脫離常人範疇。】

寧有鯉勉強接受了這個答案。她一直壓制着自己的修為進度,但還是不到三年就漲到了築基中期,馬上快到後期,再往後的話……就要結丹了。

要不結個丹先?

好歹要做到大冬天泡在水裏十小時毫發無損的程度吧。

系統聽見了寧有鯉的打算,吐槽欲飙升——為什麽能把結丹說得像搓泥丸這麽簡單啊?而且為什麽冬天要泡水裏十小時啊!

寧有鯉沒有理它,徑直開啓了今天的日常工作。

收拾好床鋪後,她先來到桌案前,打開工作記錄簿,提筆寫道:

五月廿一,今日繼續準備宗門試煉事宜,上午巡視前十池,晌午巡視後七池,午後晾曬金拂珠與青玉籽,擇優取種。

這本寫完,寧有鯉又從櫃底拿出另一個本子。

這是她的私人日記。

與工作記錄不同,日記裏寫的都是更加詳細的工作內容加心得體會,譬如一條魚的觀察日記。而自從撈到大魚,她日記的主角就變成了它,從開始那天算起,大約也寫了幾十頁了。

寧有鯉皺了皺眉,在上面先寫了句:小紅疑似犯蠢。

蠢。

蠢不可及。

寧有鯉揉了揉隐隐作痛的額頭,寫起了下一句:

心痛到無以複加。

之後又強提起精神,寫了一串亂七八糟不知所雲的東西,等到腦子空空如也,才合上本子。

“篤篤篤。”

這個時間,是仙鶴送飯來了。

寧有鯉打開房門,取過仙鶴叼着的籃子,獎勵它一條小魚。

掀開蓋子,今天又是鹹菜小粥。

寧有鯉對清勻宗統一清淡的早飯實在有些吃膩了,但也沒空嫌棄,幾口喝下,又讓另一只仙鶴把碗捎了回去。

她扶着門框站了一會兒,任由清晨的涼風把腦袋吹得清明,溫度也好似降了不少,待覺得沒什麽大礙後,就直奔着第一池走去。

【宿主應該稍作休息。】系統道,【根據檢測,現在的身體狀況不适宜高強度工作。】

【要是以往我就劃水休息了,但今天不行。】寧有鯉回應,【昨天大魚才恢複過來,得看它狀态穩定了才能放心。】

末了又加一句,【我就去看一眼,沒事我就回來。】

系統于是安靜下來。

很快,寧有鯉來到了第一池。

寧有鯉先看了一眼昨日收上來但沒能運走的魚群,很好,都很活躍,等下再打包讓信差弟子運走。

再之後,她走向了大魚所在的竹床。

回想起昨天大魚渾身觸目驚心的痕跡,寧有鯉甚至有點不敢走近,微微眯起了眼,只盯着竹床外圍的墨色。

她生怕下一秒出現在視野裏的不是赤色的大魚,而是白肚皮。

直到那抹赤紅流暢地游入她的視線,寧有鯉這才放心地把眼睛完全睜開。

大魚一如既往地美麗靈動,昨日的晾魚幹仿佛是錯覺,甚至還冒出頭來,像是與她打招呼示意。

寧有鯉終于長舒一口氣,蹲下摸了摸大魚的腦袋。

而這一摸,蘇予川就覺察到了不對。

少女的手心一向是溫暖的,而非今日的燥熱。

再擡眼,少女白皙的臉龐浮上一層桃紅,眼尾更是有些濕潤,那本就豔若灼桃的面容此刻更像盛開了一般,連綿了一片緋色。

明顯是病态。

蘇予川心頭一動。

可他随即又擔心起來——若是少女栽倒在這池子裏,他是救……還是不救?

蘇予川略緊張地注視着寧有鯉,不放過她每時每刻的神情與動作,所幸,直到她回到岸邊,也沒露出半分撐不住的模樣。

寧有鯉的确有些頭昏,但一看到大魚安然無恙,人就精神了,随即又想起今日還沒喂魚,便從錦囊裏拿出一個大木桶,但往裏看,魚飼料只剩不到三分之一了。

是該再添點了。

寧有鯉語氣輕飄飄地對池中大魚道:“小紅,等我一下,馬上回來喂你。”說罷,轉身就走。

蘇予川看着寧有鯉步伐軟綿綿地走遠,完全沒想到對方生病還惦念着他,盯着她手裏的木桶有些出神,想說的話到嘴邊卻怎麽也說不出來。

直到寧有鯉走遠,他才恍然想起自己想說什麽——

那個一粒一粒的東西,這次能不能換個味道?

寧有鯉活動了一番,感覺精神狀态好了一些,早晨起一陣一陣發冷的感覺也淡了許多,但她依舊有些眼暈,加工的時候尤甚。

“哎?”忙亂之間,她好像把雙枯草怼進去了。

加了雙枯草的魚飼料聞起來還是香噴噴的,只不過顏色有些詭異,或深或淺的紫色附着在表面上,像極了一塊一塊的黴斑。

寧有鯉想了下,打算把這些倒掉重做,系統卻道:【根據往日的所有加工內容統計,這次的飼料營養配比幾乎達到了完美,對靈魚的生長的好處提高了6%。】

百分之六啊……

寧有鯉剛想動的手有些猶豫了。

以往加工魚飼料,生長加成大部分都在2‰~5‰之間波動,都是千分,而這次居然達到了百分之……

“那還是留着吧。”

說完,為了對大魚負責,寧有鯉還不忘捏了一顆嘗嘗。她之前也不是沒嘗過,沒鹽的東西都沒什麽味道,這次的只覺得有一點點……苦?

但回想起今早喝粥也覺得發苦,寧有鯉只當這是生病後吃什麽都泛苦。

而且雙枯草沒掉進去幾根,稀釋後應該沒什麽味道。

寧有鯉對雙枯草的威力完全沒有準确認知,把做好的魚飼料全部倒入木桶,拎着就回了第一池。

蘇予川等候多時,再見寧有鯉很有精神地回來,也不禁安心了許多。

他再度端詳了一會兒少女生病的面色,又見她手裏提着滿滿一桶吃食,心道,那還是給她幾分薄面,吃一口算了。

原本,他是打算絕口不吃了的。

結果臨到眼前,蘇予川才發現那東西顏色似乎和以往的有些不一樣……?

難不成,是少女明白了他所想,特意為他換了味道?

蘇予川心中萌生了些連他自己都沒意識到的期許。

木舀揮灑,魚食落下,蘇予川照準吸了一口。

身形直接凝滞在了那裏。

彼時寧有鯉還沒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見大魚突然停下了動作,甚至連魚鳍也不動了,便小心翼翼地撥了撥水。

這可是從沒出現過的情況……難道是魚飼料太好吃了,好吃到靜止?

半晌過後,蘇予川盡數吐出了吸入嘴裏的飼料。

咳咳……呸!

細小的魚飼料有些許順着縫隙掉入深水,周邊的小魚過來嗅了嗅,立馬甩頭嫌棄地游走了。

蘇予川用難以置信的眼神看着寧有鯉,尤其看到對方一臉不解,心情愈發郁卒。

他只是想換個口味而已……這個女人是故意告誡他妄想麽?

蘇予川砸了咂嘴,蔓延開來的苦味好似鑽入骨血,緊接着是難以形容的臭。

這個味道,他很熟悉了。

雙枯草……

他需要平複一下心境。

在寧有鯉的注視下,蘇予川退了又退,退了又退,最後落到水底,再也不動一下。

寧有鯉:?

怎麽了?

作者有話說:

【無責任對話】

寧有鯉:百分之六!

蘇予川:你個老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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