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悠長的三聲哨響, 小黑從天池裏躍了出來,濕漉漉的背部反射着大片水光。

寧有鯉熟練地拿棉布擦了一圈,把童素扶上了它的背。

小小的女孩就這麽呆坐着, 表情茫然, 似乎不明白自己從哪來, 到哪去, 又要做什麽。

“醒醒。”寧有鯉擡手在她朦胧的眼前晃晃,“忘了昨天晚上說的了?今天開始要去各峰上學,可不能遲到。”

養孩子,首先要給她養成良好的習慣。

十一座峰裏,各位峰主靈根各不相同,足以湊齊五靈根, 于是她就為女主選了五座山峰蹭課。

與外門每個清晨的自習不同, 內門是實打實的上課,有學識淵博且實力可觀的老師,從人體經絡到五行原理, 從靈根屬性到法訣作用,講得清清楚楚,分析得明明白白。

到了實戰演練的時候,老師還能挨個糾正弟子的錯誤。

總之就是全天托管了, 反正女主有宗主這個後臺。

坐上小黑,寧有鯉帶童素慢悠悠地趕路, 順便還教給她一些如何更好操控小黑的駕駛技術。按她所想, 接送女主這麽上下學幾天,差不多就能放手了。

很快, 她們來到了今天的學習地點——寒山。

遠遠地, 寧有鯉就看見有寒山的弟子站在山門前迎接, 不僅如此,還有不少寒山弟子在遠處觀望。

待她們落地,一名寒山弟子連忙上前問:“是靈雲峰的寧師妹與童師妹?”

寧有鯉點頭,将童素輕推向前,“童師妹就交予你們了,她才來不久,還望師兄多多關照。”

“那是自然的。”對方連忙應聲。

更多視線朝這邊投過來,童素似是不太習慣,不安地往寧有鯉身後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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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有鯉便往那邊看去,只見衆多寒山弟子好奇地看着她們,紛紛想看一眼被宗主收作親傳的新弟子長什麽樣。

可以想象,今日女主要當一整天的焦點了。

寧有鯉安慰了童素幾句,又給了她一個布包,“你在這好好學習就是,有不懂的就向這裏的師兄師姐求助,也別忘把發的書裝好。”既然是輪轉學習,就沒有固定教室,短期內學理論要負重來回了。

童素點點頭,跟着那名寒山弟子漸漸遠去,一步三回頭,到了要看不見的轉彎處,忙不疊地揮揮手。

寧有鯉笑盈盈地也揮手示意,待女孩身影完全消失後,就又騎上小黑,飙車一樣趕回靈雲峰。

現在,終于到了私人時間。

蘇予川正打着盹,聽聞岸上有熟悉的腳步聲傳來,就熟練地循着方向游了過去,來到最常喂魚的位置。

他張了半天嘴,卻沒東西進來,這才恍然從睡意裏徹底清醒,奇怪地看向岸邊。

少女沒有像往常一樣提個木桶過來,而是拿着一卷線,好像在岸邊丈量着什麽。

蘇予川忍不住主動向她奔游過去,想看看她在做什麽,卻沒被分給一點目光

從這個角度,他能看見少女認真而專注的神情,只不過那雙眼睛只盯着手裏的絲線看,讓他不解的同時還有些氣悶。

尤其是結合對方平時以他為先的态度,這樣的舉動就更令他狐疑。

那團線是什麽?有他好看嗎?

半刻過後,少女終于轉頭看向他,然而下一瞬,她伸手喚了把抄網,朝他氣勢洶洶地走來。

蘇予川想要後退,卻被一網扣住。

好吧……縱使過了這麽久,他還是很難脫開對方精準的網法。

寧有鯉扣着抄網,慢慢把大魚拖到岸邊,而後抖開那條線,從大魚的頭開始,順到尾巴尖結束。

這就量好了大魚的長度。

她已經想好了如何修複第一池,順便想出了一個造景設計。

量完,寧有鯉扔下線團,蹲在岸邊,手指伸進網格,在那光滑冰涼的鱗片上來回摸了好幾遍。

真結實……完全沒有掉鱗的機會啊。

接着,寧有鯉撤掉抄網,一手捉住大魚的頭,另一手從大魚肚皮底下扶着,就水一翻,看了一眼傷口。

咦,小多了。

不知不覺間,曾經那道深可見骨的傷覆上了一層層新肉,比上次看時愈合了更多。

對比最開始久久不見好轉,現在長新肉的速度是一天比一天快了。

蘇予川被摸得渾身不自在,忍不住就想逃離,卻又總被一把勾回來,重複幾次,只好自我催眠“本尊什麽沒見過”。但實際上,他從未跟任何人有過如此親近的接觸。

在魔界生活,總要四處提防,唯恐一個不慎,命喪黃泉。

到清勻宗後,反而清閑安靜了。

蘇予川偏頭看向寧有鯉,下一秒卻被撓到脊背,舒服得展開所有鳍,随着水波輕晃。

寧有鯉起身盯着大魚若有所思,傷快好了,藥卻已經斷了,不如過段時間等空閑下來,再去鬼市拿一趟藥吧。

說到鬼市,怪醫要她帶的金拂珠還沒給,現在已經超出時間太久,也不知他會不會記仇。

寧有鯉嘆了口氣,再次為因雷劫減一半面積的藥田惋惜。

只能等秋天再播一次種了。

今天計劃的工作內容是重組過濾竹管,最好還能制作幾個景觀。

寧有鯉望着廣闊無垠的水面,原本架在上面的過濾管被劈得無影無蹤,再堅硬的竹子都被那道雷電沒了。

不得不說,實在有些可惜。

每一根絲墨竹管,都是她費了老大力氣才拆開的,組裝也費了很多腦細胞,還有長度,運上來的時候不知怼了多少次山崖,震得她手麻。

趁早再做一組吧。

接下來的時間,蘇予川就看着寧有鯉跑上跑下,跑來跑去,一會兒攜着幾根又長又直的竹竿上來,一會又端了一盆色澤奇異的蝦。在她的手裏,這些竹管很快就被拆分成幾截,再拼到一起,最後再一齊推下水。

長極的黑色竹管順着邊緣鋪開,上面每隔一段距離就有一個孔洞,再然後,少女就跑到他看不見的地方,不知幹了些什麽,那些孔洞裏就開始咕咕冒水,像個噴泉。

想着之前都沒機會仔細看,蘇予川便湊過去碰了下那水,被激得一個激靈,迅速往後退了幾尺。

這幅傻樣被寧有鯉全部看到,頓時笑得不能自已。

“小紅啊,你真是傻得可愛。”寧有鯉擦了擦眼角溢出的淚水,揉了揉笑酸了臉,把飼料桶拿出來,站在岸上開始抛食。

蘇予川吃着飯,聽着評價,只覺得味同嚼蠟。

他竟能被說成“可愛”?

看來是做魚太久也太安分了,旁人都看不透他的本來面目。

蘇予川忍不住回憶,在魔界時,從沒有一個人敢擡頭看他,更沒人敢對他說這種話。

在魔界時……

也不知道,魔界那些家夥是否已經發現他不在多時,又是否趁此機會制造混亂。

……

“影追大人。”

魔宮宮殿門口,一個小魔修看見迎面走來的左護法,連忙顫巍巍地問好。

“嗯。”灰發銀袍的青年瞥了他一眼,唇角微勾,一派親和的模樣。

可魔修深知這幅笑容下是怎樣的魔鬼面孔,雙腿吓得發軟,不敢看他一眼。

天啊……他就算跟在冷酷無情的魔尊大人身邊,也好過遇見左護法。

直到影追從旁邊走過去,魔修才長舒一口氣,之後,連忙看看周圍還有沒有人,拔腿跑開做自己的事去了。

魔宮內,影追盯着空了很久的魔尊之座,不禁思索魔尊到底去了哪裏。

雖說他們做下屬的管不到魔尊的去向,魔尊也總會憑空消失一段時間,但從沒像這一次久過。

算一算,已經有好幾年了。

他幫魔尊把魔界管理得十分妥帖,沒有魔修敢弄出亂子,所有人都有自己的事情做。但即使這樣,魔尊也沒有回來。

影追想着,拿起去鬼市僞裝時穿的黑底紅袍,抵在鼻尖,嗅着上面淺淡的一絲氣味。

因為時間過去了兩個月,上面的味道已經淺了很多,但他絕不會認錯——曾經在鬼市碰見的那個女人身上,帶着魔尊新鮮的氣味。

他後悔為了不打草驚蛇沒有問個清楚,後來,他又去鬼市等了幾次,卻始終沒看見她的身影。

不會是……魔尊已經在別處結婚生子了吧?

沉溺溫柔鄉?

影追很快否認了這個猜測。

魔尊接管魔界後,盡心盡力,管理有方,不像上一任魔尊那樣沉溺于荒誕的聲色之中,害怕權力被奪而壓迫其他魔修,一看就是能久治魔界的人。

再者,能坐上魔尊之位的,不會輕易放棄。

想到這裏,影追徑直換下身上的銀袍,把那帶有魔尊氣味的衣服穿上。

他得再去鬼市蹲一蹲,好不容易得來的線索,可不能就這麽斷了。

最重要的是——管魔界,太累了!

……

傍晚,寧有鯉又去寒山把人接了回來。

她先是用一條魚打發了小黑,轉而問起童素今天課業如何。

[先生們都誇我學得快。]童素笑彎了眼,看得出,她受到了極高的鼓舞。

寧有鯉暗自點頭,這是好事,只有正向反饋夠了,孩子才能越來越愛學習,形成良性循環,以後就知道學習的樂趣,從而更加主動地學習了。

于是她當即鼓勵道:“只要你好好學,成就定會比那些弟子都高,旁人嘴裏的困難,在你這也不值一提。”

這句話不知讓童素想到了什麽,寧有鯉接着看到她抿起唇,眼眶逐漸變得微紅,顫抖地在紙上寫:可惜,爹爹看不見我這麽厲害了。

每到夜晚,人的情緒總會容易低落。

白天人多,課業重,沒空想東想西,甚至可以短暫地忘卻,但一到空閑時,所有壓力與悲傷就一齊把人裹得透不過氣來。

女主現在就是這樣。

滅門之仇,她雖還不甚理解,可喪親之痛,已經給她造成了難以忽視的陰影。

寧有鯉不知道女主是否親眼目睹親人的死亡,可觀她身上的傷,也能得知當時的情況慘不忍睹。

面對女主的悲泣,寧有鯉沒有說話,只是抱了抱她。

等童素哭夠了,她又幫她換了傷藥,開始夜晚的話療。

寧有鯉想,在這個世界裏,唯有自身強大才能幫得到她。

起碼在未來面對不喜歡男人糾纏的時候,女主能一武器把人戳個對穿,而不是選擇躲在男主身後,看他們為她打來打去。

至今為止,寧有鯉還相信着劇情的慣性,相信無論怎麽轉都會變成那種場景。

……

魚塘以水為床,銀月為被,堂堂魔尊正處于好眠之中。

只不過,很快就有噩夢出現了。

仍舊是爛熟于心的幾句話——

“你不配愛素素。”

“阿楚!阿楚不要!”

“今日我執劍,就是為了殺敵破魔!”

“……”

蘇予川已經看麻了,以往他激烈掙紮都不能脫離夢境,以至于只看到夢境的一小部分。而現在,他已經可以平心靜氣地看了,順便還能點評一下。

他順着兩人的臉看過去,果然,就是那個“秦楚”和這個“童素”。

兩人上演着一往情深,身形清晰,言語明白。但這一次,夢境上演到刺穿他的心髒還沒結束,而是繼續往後推進。

夢裏他們在的地方是清勻宗。

蘇予川嗤笑一聲,他沒這麽傻,真殺人還非來別人的地盤,清勻宗多少人對他一個,這不是自找麻煩?

這個夢真是極其看不起他。

蘇予川眯了眯雙眼,繼續觀察,兩人身後還圍着一圈清勻宗的人……不,似乎還有不是清勻宗的。

一個銀色的身影夾在人群之中,剛才差點忽略過去。

當他看清對方的臉,蘇予川的臉色也一下子冷了下去。

然後,一點一點變得嘲諷。

這不是……他的左護法嗎?

作者有話說:

左護法:後頸皮一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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