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冬天天亮的晚，兩人到了地方，天也不過剛剛亮。太陽在厚厚的雲層裏掙紮，卻無法馬上掙脫束縛。
宋中培有一點意外，因為他沒有想到房如陵會帶他來墓園拜他父親。
他站在房如陵後面，聽著他在前面對著他死去的父親絮叨。
“人我帶過來了，就是他……我知道你們沒少打交道，你可能還吃過他不少虧……不過你是長輩，大人有大量，不準和他計較，知道嗎？”頓了一下，又加了一句，“不準不喜歡他。”
他說到這裏，轉過頭看了宋中培一眼，宋中培苦笑著搖了搖頭，對他這種發神經的行為懶得搭理。
房如陵也不生氣，轉過頭繼續和他父親唠嗑。
“我知道，你想抱孫子嘛。我已經給房家留後了啊，你就不要管我和誰在一起了吧？”
……
“好了，好了，知道了。我會好好對他，不在外面亂來……真是的，你以前也沒少花天酒地吧？”
他說的那麽煞有介事，好像真的在和他父親對話一樣。宋中培看著他的背影，一開始是在苦笑，慢慢的這種苦笑裏，卻染上一點酸澀。
說不清的感覺。
就好像房如陵明明是在笑著說這些話，但其實他并不開心。
“你要和他說話啊？”剛聽完對方說到這一句，宋中培的手就被房如陵握住，然後向前一拉，兩人就并排站在了那裏。
“我爸爸想和你說話。”房如陵看著他笑道。
雖然明知道是怎麽回事，宋中培卻沒有出言笑話他。畢竟不能對死人不敬。
他站在那裏，對著房長海的墓碑沈默。
對方生前，兩人沒少交手，輸贏參半。雖然是敵對幫派的人，但宋中培其實很敬佩這位老人家，對方的能力和手段都很是令人折服。只是人死萬事空，再精明能幹的人，等到死後，還不是變成了一抔黃土。而等到數十年，上百年，他的子孫也漸漸老死之後，可能這個世上就再沒有人記得曾經有這麽一個人。
“我爸爸和你說了些什麽？”房如陵忽然問道。
宋中培被他這冷不丁的一句吓了一跳，一下子醒過神來。
“沒什麽。”
房如陵笑著捏了下他的手，“你別以為我沒聽見？我聽到他說他很喜歡你，對不對？”
就在此時，太陽終於從重重積雲中掙紮而出，年輕人的笑臉沐浴在陽光下，好像閃著耀眼的光芒。
就好像醍醐灌頂一般，宋中培覺得一直積壓在自己心頭的層層積雲也在這一刻盡數散去，他的心裏好像一下子變得非常的敞亮。
人生短短數十年，死亡其實才是這當中最大的一件事。相比於這些已經長眠地下的人，他們這些還有幸活著的人，有什麽理由去自怨自艾。
他是在鄭家父子那裏受到了很大的傷害，但是他的人生還有很漫長的一段路要走，難道他真的從此就要因噎廢食。
而幸福，從來都不會有人送到你手中。即使真的有，也要你肯彎曲手指去抓牢，否則一樣會溜走。
就好像現在站在他身邊的這個人。
他接受他，至少有一半的機會可以得到幸福，而如果一直将他拒之門外，那是一丁點的機會都不可能有。
他最糟糕的事都已經經歷過了，又何必再畏首畏尾，瞻前顧後。
或許，只要他肯向前一步，就可以獲得一片完全嶄新的天空。
而且，最重要的是，這世上從來就沒有白吃的午餐，想要得到，就要舍得付出。他害怕被這個人欺騙，不敢付出真心，那麽又有什麽資格去抱怨對方沒有真心對自己。
“是。”他沖年輕人微笑，“你爸爸說他很喜歡我。”他頓了一下，輕輕的拉起對方的另一只手，“他還說要我們一直好好的過下去。”
房如陵臉上的神情先是一滞，然後慢慢的露出驚喜的神色。
“你不會再變卦吧？”他的身體被對方緊緊的抱住，年輕人的話裏充滿了不确定的驚喜。
宋中培笑著回了句“不會”，然後拉開他，和他對視了片刻後，慢慢的湊過去吻住了這個人。
這個吻持續的時間很短，宋中培就松開了對方，然後轉過身面對房長海的墓碑。
“海叔，謝謝你把如陵交給我，以後我一定和他相互扶持，不離不棄。”
房如陵從身後擁住他，下巴擱在他的肩上，貼著他的耳朵，“這話可是你說的，你騙我沒事，騙我爸，他可是會半夜去找你的。”
宋中培被他這句話氣笑了，又想到因為自己的反反複複，應該沒少傷這個人的心，又覺得有點愧疚，於是伸手摸了摸對方的頭發，輕輕的說了聲“對不起”。
房如陵好像一下子愣住了，然後一把将他在懷裏轉了過來，低下頭看著他，“為什麽說對不起？”
宋中培沈默了一會兒，答非所問。
“我昨天才知道，我和鄭東盛弄成這樣，是他父親一直在離間我們。”他輕輕的嘆了口氣，眼睛裏漸漸染上一絲傷感的神色，“我把他當作父親來看的……沒想到他竟然……”他頓了一下，又慢慢的繼續往下說。
“他在鄭東盛面前誣蔑我和他有染。”
這是他最大的心結，以他的個性，本來是會爛在心裏的。可是現在，他願意拿出來放到房如陵的面前。
這是他主動向前的第一步。
要獲得別人的信任，自己首先得坦誠。
房如陵緊了緊摟著他的雙手，然後低下頭親了下他的額頭。
“都過去了。以後你的人生是我的了。”
雖然是因為鄭振華的離間計，宋中培才和鄭東盛走到現在這種境地，但是在他看來，最主要的還是鄭東盛對宋中培的信任度不夠。而宋中培會願意接受自己，應該也是明白了這一點。
不過當想到這裏時，他不由的冒出一身冷汗。
他也犯過同樣的錯誤，差點失去了這個人。好在他對這個人的傷害比較小，還有機會挽回。而鄭東盛，十幾年的傷害累積下來，足以将宋中培心中的愛消耗怠盡。更何況他身邊還有一個曲元。
兩人并沒有在這裏多作停留，很快就回到車上，準備回去。
只是等兩人都坐好後，房如陵卻沒有急著開車，反而先笑了起來。
宋中培被他笑的莫名其妙，不由的伸手在臉上摸了起來。
“我臉上有東西嗎？”
房如陵哈哈的笑著，伸手将他撈到懷裏熱吻了一通，然後才松開笑道，“這家長都見過了，你要不要再見見我們的兒子。”
宋中培愕然。這人心也太寬了一點吧，那個孩子不是他的罪證嗎？
他還在驚愕中，房如陵已經又開始自說自話了。
“要不幹脆你也生一個，要是個女孩，正好給我兒子做老婆……”沒等宋中培接過話頭，他又搶先開了口，“男孩子也沒關系，還是可以給我兒子做老婆……”說著在宋中培臉上捏了一把，哈哈笑道，“跟他老子一樣，只能是我們房家的人。”
他确實聒噪的可以，宋中培實在受不了他這種一得意忘形就滿嘴跑火車的樣子，伸手給了他後腦勺一巴掌。
“開車吧，陵少！”
房如陵忽然松開安全帶，一下子将他撲倒在座椅上，“剛剛你都不是這麽叫我的。”
宋中培感覺這個人好像不斷的在藏獒和哈士奇兩者之間自由切換，此時見他露出一種可憐兮兮的樣子，明知道是假裝的，卻還是覺得心裏一點點變軟。
他微笑著迎著對方的視線，輕輕的叫了一聲“如陵”。
房如陵一下子咧開嘴笑了起來，然後用力的在他臉上親了一口，猛的松開他。
“回家。”
車子走到半路，宋中培在昏昏欲睡的時候，聽到房如陵說了句“搬過來我和一起住吧。”
宋中培一下子醒了過來，然後搖了搖頭。
“現在不行。”頓了一下，他又加了一句，“實際上，這兩天我可能不方便和你聯系。”
房如陵立即偏過頭看了他一眼，然後沈默起來。過了一會兒，宋中培聽到他輕輕的說了一句“我明白。我等你。”
房如陵将他送回家就離開了，留下何小東和他兩個大眼瞪小眼。
“都看到了？”宋中培微笑著問道。
何小東簡直想去死。
他先是點了點頭，然後又猛的搖頭，“我不是故意的。”
宋中培笑著擰了把他的臉，“故意的，你的眼睛還能長這上面？”
宋中培一向不茍言笑，像這種開玩笑的樣子，更是幾乎沒有過，何小東摸著被他擰疼的臉，吱吱唔唔的，“可是培哥……你怎麽……你應該……”他實在是有點憋不住。這實在超出他的理解範圍了。
他這樣語焉不詳的，把宋中培弄糊塗了。
“你想說什麽？”
何小東尴尬欲死，好半天才豁出去一般，“你應該在上面的。”
宋中培一下子愣在那裏，好半天才哭笑不得的看著他。
“你在糾結這個？”他伸手敲了下何小東的頭，“一個體位而已，有什麽大驚小怪的。我在下面，就不是你的培哥了？”
何小東連連擺手，“不是，不是，你永遠是我老大。”
宋中培看著他那副樣子，忍了半天，還是忍不住笑了起來。
“傻子。”
傍晚時分房如陵打來電話，說他晚上有個飯局，可能要很晚才能結束，就不能過來看他了。
宋中培記得他有說過，這幾天不方便與這個人聯系的。不過想著也沒必要這麽死板，就囑咐了一句“少喝點酒，小心身體”。對方立即在那邊開心的笑了起來。
“你在關心我嗎？”
宋中培只是笑了一下。
“我好開心。”房如陵在那邊說。
宋中培笑著說快去做事吧，然後就挂斷了電話。
這樣的話，其實他也沒少對鄭東盛說，只不過很可惜，那個人是從來不領情的。
等到夜裏，宋中培已經睡下之後，他的手機忽然響了起來。他想著應該是房如陵的電話，可能是他們那邊散場了。可是等手機摸到手，才發現竟然是鄭東盛家打過來的。
一接通就聽到對方家老管家的聲音。
“大少爺喝多了，一直叫你的名字，宋先生能不能麻煩你過來一趟？”
宋中培覺得頭痛，畢竟現在不同以前，這個時間去那邊，如果傳到房如陵耳朵裏，怕他會多心。他想了一下，還是說了句我馬上過來。
他下了樓，也沒驚動何小東，一個人靜悄悄的就出了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