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如陵。”在長久的沈默了裏,葉啓鴻終於先開了口。

房如陵終於舍得擡起頭來,臉上是他出獄以後最常見到的冷漠。

“我之前有說過,在公司裏,我更希望聽你叫我房總。”

葉啓鴻在心裏冷笑,如果不這樣叫你,你會擡頭看我嗎?

“房總,晚上的聚會你參不參加?”

房如陵想都沒想就說了句“不去”。

這其實在葉啓鴻意料之中,以前那個愛玩的房如陵,已經完全不見了。

“如果沒其他事的話,做你自己的事吧。”

對方已經下了逐客令,葉啓鴻自然不好再繼續留在這裏,只好說了一句“是”。但終究無法忍受這種冷漠,他想了一下,又停住準備轉過去的腳。

“房總,如果可以的話,我想月底請一個星期的假。”他頓了一下,又加了一句“月底是我爸的生忌,好不容易出來了,我想好好陪他一次。”

如他所料,房如陵冷漠的臉上終於露出一點其他的神情。

“一個星期夠不夠?”

葉啓鴻微笑著點了點頭,“夠了。”

房如陵“嗯”了一聲,然後突然說了句“對不起”。

這三個字葉啓鴻已經聽到過好多次,他知道這是房如陵覺得最對不起他的地方。

“不關你的事,這是天意。”葉啓鴻露出一點慘淡的笑容,“可能是我平時太不孝,所以他才不願意跟我見最後一面吧。”

房如陵臉上的愧疚之色更深了一點。

“抱歉,當時事出突然,我沒辦法讓你出來見葉叔最後一面,讓葉叔死不瞑目。”

葉啓鴻嘆了口氣,“你每次都這麽說,我倒覺得是我不好意思了。我都說了是天意了,可能是我們父子倆無緣吧。對了,我先出去做事了。”

房如陵點了點頭,然後再次低下頭去。

葉啓鴻盯著他看了幾秒锺,默默的退了出去。

現在這種狀況的确讓他很難受,只是宋中培畢竟死了。

死了的人,又怎麽和活人鬥,他相信總有一天,他會讓房如陵忘掉那個人的。

房如陵在門被輕輕關上的那一刻,忽然覺得全身一陣疲憊,讓他不得不靠到椅背上來休息。

他一直記得當時的場景。

他在年前去了一次葉啓鴻的家裏,以老板的身份騙那家人,公司需要葉啓鴻出國一段時間,無法回來同他們過春節了。

他這麽做,就是怕葉父受不了刺激,會有個什麽不測。可是他是成功的騙過了那家人,卻沒想到葉啓鴻的一個同鄉卻在他們面前說漏了嘴。

葉父當時就進了醫院,年三十晚上眼看著就不行了,卻又遲遲無法咽氣。

葉母不得已,還是在年初一一大早給他打了個電話,哭著跟他說,希望他能想想辦法讓葉啓鴻出來一趟,見他父親最後一面。

他在那一刻,忽然想到自己的父親。

從興叔口中他才得知,當初他父親也是這樣,怎麽都不肯咽下最後一口氣,就是為了等他回來。

他在心煩意亂中,推開了宋中培的手。

這是他永遠都無法原諒自己的地方。

他不想為自己開脫,雖然他口口聲聲說愛宋中培,只愛宋中培,可是在他們最後相處的一段時光裏,他卻是實實在在的在傷害那個人。

如果宋中培泉下有知的話,應該都很難原諒他。

其實他也不敢奢求這個人的原諒,只是可以的話,他只想立即到地下去陪著那個人。假如宋中培不肯見他的話,他也只要遠遠的看著就行了。

只是,當他将槍口抵上易長治的額頭時,易長治的話讓他明白,所有的一切,都是因果報應。易長治為了幫他得罪了人,因此害死了肖澤文。而他,本應該報應到他身上的一切,卻讓宋中培承受了。

就如易長治所說,他們根本沒有死的資格,活著才是被他們辜負的人對他們最大的懲罰。

房如陵回到家裏,剛一走進客廳,就看到房宋安平将一顆糖丢到嘴裏。

“宋安平!”他大叫一聲,“你又吃糖!”

小東西被他一吓,整顆糖一下子咽了下去,噎得直翻白眼,等房如陵到了他身邊時,卻立即張大嘴巴給他看。

“我沒吃,你看看,都沒有。”

房如陵氣得揪他的鼻頭,“還敢蒙我。再吃糖爛牙齒,就不能吃東西了啊。”

小東西立即高興的笑了起來。“那就吃糖,吃糖不用牙齒。”

房如陵看著他笑的樣子,忽然有點失神。

實在是太像了。

明明是沒有血緣關系的兩個人,他本來還一直擔心這孩子會越長越不像那個人,卻沒想到他完全沒長偏。

兩個人都是平時眼睛看起來很大,一笑起來卻像個彎彎的月牙一樣。

“不準再吃了,明白嗎?”他伸手揉了下小東西的頭發。

小東西很乖巧的答應了,可是等到吃晚飯的時候,他又開始不聽話,偷偷的将青菜往地下丢。

“宋安平!”房如陵忍無可忍的揪住了他的耳朵。

“我不愛吃,青菜。”小東西嘴角往下一撇,馬上要哭的樣子,眼裏也露出一點可憐兮兮的,讨好似的神情。

房如陵的心一下子軟了下來。

他對這張臉,一點抵抗力都沒有。

“下不為例。”

這招又見效了,小東西立即得意的笑了起來,眼睛笑得像兩只小月牙。

等吃完飯,房如陵問他,“明天帶你去和哥哥姐姐玩好不好?”

小東西立即來了精神,“和小東叔叔,一起嗎?”

“你喜歡和小東叔叔玩?”

小東西點頭如搗蒜,“喜歡,他給我,買糖吃。”剛說完,就發現說漏嘴了,立即耷拉著腦袋,不敢看房如陵。

房如陵又生氣,又好笑,忍不住揪他的小耳朵,“你呀,一點記性都沒有。”

小東西卻在這時擡起頭來,眨巴眼睛看著他,“爸爸,為什麽,我沒有媽媽?”

房如陵一愣,想了一下,在他面前蹲下來,笑道,“你有啊,宋爸爸就是你媽媽。”

小東西不受他騙,“你騙人,爸爸,怎麽能是,媽媽?”

房如陵摸著他肉嘟嘟的小臉,輕笑道,“你看啊,宋爸爸名字裏有個宋,你名字裏也有個宋,你們一樣啊,對不對?”

小東西雖然已經算是非常聰明的那一種小孩子,但畢竟還小,一下子被他蒙住了,立即高興起來。

“我也有,媽媽了。”

房如陵看著他笑的傻乎乎的樣子,忽然鼻中一酸,忙低下頭去。

晚上将小東西哄睡著以後,房如陵就坐在他身邊,一動不動的看著這孩子。

看著看著,又忍不住低下頭在對方的額頭上親了一下。

他很感謝這孩子可以和那個人那麽相像,讓他在現在,還能時時刻刻見到這張魂牽夢萦的臉。

只是等到回到自己的卧室,他一個人躺在黑暗裏,忽然間明白,那孩子長得再像那個人,也改變不了那個人不在了的事實。

他再也見不t到宋中培,聽不到他的聲音,無法向那個人說一句“對不起”以及“我愛你”。

他暗戀了那麽多年,費盡心思才得到那個人,卻又親手将他從自己身邊推開。

宋中培上車時留給他的最後一個微笑一直折磨著他,他永遠都不知道在那一刻,宋中培在想什麽。

宋中培那麽聰明,或許已經知道這一去就是兇多吉少,可是他卻還是毫不猶豫的去了。在他看來,一部分是為了救安平,另一部分,應該是他對自己絕望了。

當他用槍指著易長治時,曾經逼著這個人告訴他,宋中培到了他手上以後,到底發生了些什麽。

可是易長治寧願死都不願意告訴他。

那個瘋子,從計劃這一切開始,就已經沒将生死放在心上。

而他,可能直到死,都無法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宋中培。”他在黑暗裏低低的叫著這個名字,一滴淚毫無征兆的掉了下來。

這三個字是他的信仰,是他在暗戀的那段歲月裏在心中叫了無數次的。

以前兩人在一起時,在最動情的那一刻,他就會連名帶姓的這樣叫那個人。

而現在,在他最痛苦的時候,他亦是如此。

只是那個人,他再也不可能聽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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