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鬼屋

方晴沒能給出這個答案,也沒在中心留很久。關瀾對她說了收集證據的辦法,比如在家裏隐蔽些的地方放個攝像頭,或者再跟戴哲微信聊一下之前的那兩次,讓他道歉,從而留下記錄。但方晴只是聽着,有點猶豫,不知是不敢,還是心意未決。又說了些孩子和財産方面的細節,她看看時間,說是學校快放學了,她得趕着去接女兒。臨走倒是跟關瀾互相留了手機號。但關瀾看着她走出去,突然覺得齊宋的判斷是對的,這個案子還真不一定有下文,至少短時間之內不會有。

方晴沒能給出這個答案,也沒在中心留很久。

關瀾對她說了收集證據的辦法,比如在家裏隐蔽些的地方放個攝像頭,或者再跟戴哲微信聊一下之前的那兩次,讓他道歉,從而留下記錄。但方晴只是聽着,有點猶豫,不知是不敢,還是心意未決。

又說了些孩子和財産方面的細節,她看看時間,說是學校快放學了,她得趕着去接女兒。

臨走倒是跟關瀾互相留了手機號。但關瀾看着她走出去,突然覺得齊宋的判斷是對的,這個案子還真不一定有下文,至少短時間之內不會有。

家暴往往就是這樣,傷害,道歉,補償,再傷害,再道歉,再補償。恰如俗話所說,只有零次和無數次。而在第一次發生之後,就好像破窗效應,如不及時徹底地矯正補救,便打破了某種心理屏障,陷入一個螺旋上升的循環,重複出現,間隔縮短,程度升級。現在,戴哲也許還處在補償的階段,方晴也許有一種僥幸的錯覺,一切都會好起來。

再次來訪會是多久之後呢?那時又會看到怎樣的照片?關瀾不禁去想。

張井然在旁邊感嘆:“女的真是不能沒工作。”

關瀾回神,卻道:“我不想說什麽女人一定要有工作,甚至覺得不能簡單地說男人就是這樣不可靠,而是這種生活方式本來就是不合理的,說是一內一外,分工合作,一加一大于二,短期也許可行,但對大多數人來說都不是一種适合長期保持的狀态。它把兩個人推到了兩種截然不同的生活方式上,沒有交流的時間,甚至見不上一面……”

她這麽說着,又想起梁思和何靜遠。

“我從前看過一本書,是個香港社工寫的,”她繼續道,“說他曾經在一個社區工作,發現那裏的家庭問題特別多,争吵,抑郁,孩子學習困難。他後來總結,在那裏居住的人其實都有些相似,父親大多有超長的工作時間,而母親不得不放棄職業轉而照顧家庭。每個人都覺得自己為對方做出了巨大的犧牲,又因為生活中的種種缺少交流的機會,于是便造成一種長期的高壓狀态,然後再影響到孩子身上。

“有些家庭也許能靠人品,靠愛,順利渡過了那個時期,但你不能把這當成是理所當然。那個社工覺得這種情況不是靠做做咨詢、調整下心态就能改變的,甚至一度讓他經歷了職業耗竭,回學校又去讀了一段時間的書,才恢複過來。那是九零到零零年代的香港,我們這裏現在好像也有些相似了,996,007。很少有夫妻能一起下班,買菜燒飯,再坐在一起, 一邊看電視一邊吃掉,就像從前一樣……”

“所以還是資本的問題呗。”張井然笑。

關瀾看看她,問:“是不是覺得我有點煩?好像總是在上課一樣。”

“沒,”張井然答,“真的,我覺得現在很多女孩子都缺少這方面的認識,好在我跟着你做過幾個案子,再看看她們,簡直替她們急死。”

而後像小品一樣演起來,自問自答。

“比如我一個好朋友,跟我說她畢業就準備結婚了。男方有現成的婚房,她只需要拎包入住。我說房子一定兩個人一起買啊,買不起寧願租,也別拎包住人家的,萬一有個萬一,他可以讓你拎包走人。

“她說,可是我家也有房啊,我們都是獨生子女,兩頭婚,沒事住一起,有事各回各家。

“我說,那孩子呢,要是有了孩子,孩子戶口也落在男方的婚房裏,然後就近上了學。萬一有個萬一,法官出于不改變孩子生活狀态的考慮,不會判給你帶走的。要是再加上平時是婆婆帶得多,你更沒戲了。

“還有那種說婚後經濟各歸各,開銷 AA 的。我真是看見一個勸一個,問她,你們有協議嗎?大家都掙錢的時候,你想着跟人家 AA。萬一有個萬一,他病了,你有照顧他,扶養他的義務。他在外面欠了錢,只要債主不知道你們經濟上完全分開,就有權找你讨債。”

關瀾聽得要笑,問:“是不是更恐婚了?”

張井然想了想,卻搖頭:“倒也沒有。”

“為什麽?”關瀾倒是奇了,還記得張井然在王小芸那個案子裏就說過這樣的話,實名恐婚。

張井然卻道:“就像進鬼屋,你第一次進去,又不知道裏面有什麽,才會特別害怕,真去多了,見多了,還怕它出什麽鬼啊?”

關瀾愈加笑起來。

張井然也跟她玩笑,說:“總之學法的孩子不會吃虧,就像我們寝室四個人,情人節、520、七夕收男朋友紅包,都會要求對方在備注裏寫清楚是贈予。将來真要是準備結婚,肯定得先互相查征信,名下幾套房,幾張信用卡,以及存款、投資賬戶,然後把共同賬戶開好,該協議的簽協議,該公證的做公證,誰還能坑得了我們?”

關瀾看着她嘚瑟,倒是覺得挺難得。很多人難免走向兩個極端,要麽不管不顧地憑一腔熱情闖進圍城,要麽就是看穿了一切,敬而遠之。

張井然猜到她的意思,給她答案:“過去的人都覺得婚姻是一個人理所當然的結局,而離婚就是偏離正軌,出了問題。現在越來越多人不這麽想了,但我倒是覺得,婚姻仍舊是人生中的理想狀态之一,當然,也就只是之一而已。如果有幸能遇到一個人,我和他在一起,能像我爸媽那樣,就挺好。”

關瀾聽着,點頭,知道這也是個幸福家庭出來的孩子。更難得的是,張井然有這樣的态度,理智,精明,卻又總懷着一點希望。

其實,她自己也一樣,見識過婚姻最壞的樣子,但也知道婚姻最好的樣子,比如陳敏勵和關五洲,或者趙蕊和李元傑。後面這倆,從三歲認識到三十五歲,至今私底下還在互稱“元元”和“心心”。

記得有次她在趙蕊家,聽見外面開門的聲音,伴着一聲:“心心,我回來樂!”

最後那個“樂”還加了重音,是那種動畫片裏的語氣,配上李元傑一八幾的身高和一八幾的體重,有種特別的萌感。她當時快笑死了,被趙蕊捂嘴,不許她笑。

可過後回想,又覺得羨慕。世間芸芸衆生,你自覺那麽渺小而普通,一生庸碌無為,卻偏偏有個人覺得你與衆不同,問你粥可溫,與你共黃昏,大約就是這樣的感覺吧。

那天傍晚,關瀾離開大學城,開車去接爾雅。

路上有點堵,她出發又遲了,開到半路,就收到電話手表發來的提醒:您的孩子已經離開學校。

她于是調頭,又往家開。中途經過一個丁字路口,前方紅燈亮起,她停車等待。手扶方向盤,不經意地往路邊看。

正是初中放學的時間,路上走着不少學生。十多歲是孩子差別最大的年紀,有些已經長得好像成年人,有的卻還是小孩,又都穿着一色式樣藍白相間的校服,高高低低,大大小小。

她在其中看到一個瘦長條的背影,長發微卷,在圓圓的後腦勺上紮成個馬尾,乍一看像是爾雅,再仔細一看還真是爾雅。

正和個男生一起走着,也是瘦長條,背着大書包。兩人倒是沒拉手,只是肩并肩,手臂挨在一起。這種事,她差不多這麽大的時候也幹過。那種心照不宣的悸動,時隔太久,難以描摹。

雖然早知道有這個苗頭,但這麽直白地看見還是第一回 ,關瀾一時不知該做何感想,是裝沒看見呢?還是降下車窗,喊倆孩子一起上車,送他們回家?

可不等她想好如何反應,那邊爾雅大概也看到她的車了,忽然九十度急轉彎,拐進了路邊的便利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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