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血脈

事實上,救穆湘西的那個人既未露面也未吭聲,從她仰視的角度看過去,拼盡全力也只能看到來人一片玄黑雲紋的衣擺。當時去踏青的學子人數衆多,但玄色乃是□□貴色,只有少數極有地位的人才有資格穿,故而那日穿這個顏色外衣的人也是極少,一共只有兩人。

一個是沈洵,另一個便是賀君知。

穆湘西侍候太後的時候和定期前來請安的沈洵時常見面,不嚴格算也是半個一起長大的青梅竹馬,比起當初一見面就吵了一架的賀君知來說,自然是不知熟稔了多少倍。

所以她當時并沒有多少猶豫,就跑去詢問沈洵。

沈洵當時有些意外地愣了一下,摩挲着膝蓋猶豫了好半晌,随後才鎮定地答她:“是我。”

若是以穆湘西現在對他的了解,必然能夠一眼就看出他是在撒謊,但當時她就這麽天真地相信了,還真以為是沈洵救了她。從此之後就被這個“救命之恩”處處制衡,無論他做什麽都不好意思拒絕,直到一步步地搭上穆家,甚至是她的性命。

現在仔細想來,當年對于賀君知沒來由的厭惡也是源于這個。因為沈洵不僅李代桃僵,還趁機在她面前污蔑賀君知,說他們一同聽到呼救聲前來,見是她掉落洞底,賀君知絲毫不顧忌情面,掉頭就走。

這番話放到現在來聽,真是覺得可笑。

明明是沈洵自己被仇恨蒙蔽了雙眼,一時忘了遮掩暴露本性,不顧她的安危把她棄之不顧,卻讓好心施救的賀君知無緣無故替他背上一口大黑鍋。

誠然,當時賀君知是書塾裏的混世魔王,不論是誰都不敢輕易招惹,也背負着很多不好的傳言,但穆湘西并不認為他是個小心眼的人,能把幾個月前的仇睚眦必報地記到現在。

綜合上述所有線索,那個見她掉落獸洞,把她從洞裏救出來的人,就是非賀君知莫屬了。

穆湘西愣怔地坐在桌邊,對着那明亮的燭臺發怔。原來在那麽早之前,她和賀君知就已經有了抹不去的交集。而她卻被奸人所蒙蔽,一直對真正的救命恩人有着很深的誤解。

她的心中對賀君知湧上濃濃的歉然,內疚得快要呼吸不過來。可是木已成舟,造成的錯誤已經沒有辦法再挽回,只有在這個當下,以紅箋的身份盡心地伺候好他,才能彌補一二缺憾。

目光錯掠間,穆湘西的餘光注意到了懷玉身旁放着的繡筐子,裏面有各式的花樣參考和繡線,還有一把銅剪。受懷玉的啓發,她的心思忽起,想要給賀君知繡點東西。

她自幼被當成京城女子模範來培養,琴棋書畫女紅無一不精,繡個東西對她來說再簡單不過。只不過這是她第一次給男子繡東西,不知道賀君知喜歡什麽花樣樣式的,會不會嫌棄她選的圖案有些姑娘家子氣。

穆湘西拿不定主意,無意識地到處亂瞟,忽然望見窗外的那顆栀子樹。腦海裏不由得浮現出前幾日雨天,賀君知替她簪上那支栀子花時的場景,眼見着臉上的紅潤之色又有些回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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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來繡栀子真是再好不過了,潔白如雪,清新馥郁,花如其人,仿佛記憶中那個常常夢回的鮮衣怒馬少年郎。穆湘西支颔露出一個滿意的笑,開始着手繡制。

空閑的日子過得很快,穆湘西這幾日都在繡東西與看醫書中度過,偶爾和懷玉結伴出府逛逛,很快也走厭倦了。褚思銘是個極不負責任的夫子,說要教她藥理,結果只留幾本尋常醫書給她看,見外得很。

穆湘西不滿足于只學這些基礎的知識,開始自己研究更深層次的藥理,天天往百草堂奔走着認藥材。偶爾她會以校驗成果當借口央着賀君知給她看看脈象,對方也沒拒絕,泰然地把手伸出來了。

結果他的身體狀況比穆湘西想象中還要再糟糕許多,如果這毒再不解,怕是會直接拖垮他的身體,到最後只有死路一條。

但賀君知明明知道自己需要休養,偏偏卻像是自虐一般,精神緊繃半刻也不肯放松政務。穆湘西只是一個随侍丫鬟,自然沒立場去規勸他放下這些雜事好好休養。更何況她隐約察覺到他做的這些事很有可能與太子黨有關聯,一邊是血海深仇,一邊是救命恩情,哪邊都無法放下。

可是賀君知近日咳血頻繁,身體已經臨近油盡燈枯,穆湘西看在眼裏急在心裏,卻是毫無辦法。

她開始找些疑難雜症的書籍翻看,其實賀君知這毒要解并不難,難得還是那個血脈相契人選。看褚思銘的模樣像是早已經放棄了,只每日用參湯吊着他的活氣,叫他不至于哪日睡下去就再也醒不過來了。

穆湘西看着賀君知越來越憔悴的側臉,生平第一次被恐慌的情緒席卷。上一世,她的家人她無力挽救,這一世,她喜歡的人也沒法留在人間,那麽她報仇又有什麽意思,不如現在就苦練武藝,豁出一條性命潛入皇宮與沈洵同歸于盡。

正在她膽戰心驚地看着賀君知境況越來越差時,宮裏傳來了消息,說是一年一度的圍獵不日就要舉辦。她眼見着精神緊繃的賀君知終于松懈下來,滿眼的疲憊之色充斥着他的面孔,嘴裏喃喃道:“……要收網了。”

穆湘西心疼得要命。之前她對賀君知好,很大一部分的原因是因為他和她的目的是同一個,她要掰倒沈洵報仇雪恨,他要拉下沈洵扶九皇子上位。

但自從她回憶起早年間的事後,她的想法又不一樣了,她只想讓賀君知平平安安地活下去,其他的都不重要。

穆湘西覺得拿自己做試驗,她曾經讀過一本書,書中敘述了一個很新穎的觀點,說是滴血認親這法子并不靠譜,哪怕不是親生的血脈,只要放得夠久,也能合二為一。

而且據書上所說,人的血脈契合,有時候不一定需要血緣宗親的聯系。

這個想法極其荒謬,也沒有經過任何考據,若是放到以前,穆湘西會覺得此書著者大放厥詞,是個瘋子,但是此刻她已經走投無路,覺得即使是錯的,也應該試一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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