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雨傘摔到二人腳邊,濺起一串水珠。沒有了遮擋,廊外的風雨仿佛更大了些,将他們衣袍下擺卷起,于空中交織。

宴雲何抓住了虞欽的領口,将人抵在了一旁的圓柱上,他逼近對方,停在了暧昧又危險的距離:“是趙儀惹的你,沖我發什麽火?”

虞欽雙眸中充滿冰冷的怒意:“松手。”

“不是說我也對你抱有那樣的心思嗎?難得和你親近,我為什麽要放手?”宴雲何嘲諷道。

不只捉住領子,他還順着領口往上,指腹碾過頸項,抹去他看了許久的水痕,一路往上,捧住虞欽的臉頰。

宴雲何:“虞大人,既然已經尋得太後庇佑,便堵不住這悠悠衆口。你又何必如此生氣,倒叫人覺得可笑。”

虞欽聞言,臉上的冷色漸退,竟浮現一絲笑來。

宴雲何驀然松手,右腳後退踩穩,身子後彎,憑借絕對的腰力躲開了那破開雨水,直沖他喉間的掌心。

要是被那蓄有內力的掌擊中,便是不死,也得啞上一段時間。

說不過他,竟通過這般粗暴的方式讓他閉嘴,虞欽的脾氣較十年前變得更壞了些。

宴雲何一把捉住虞欽的腕部,借力回去的同時,曲膝攻向虞欽腰腹。

兩人當即在廊下交起手來,這一回沒有火铳,亦無金刀,一招一式,拳拳到肉,較的是身法,拼的是內力。

虞欽學的內家拳,以柔克剛。宴雲何同他恰恰相反,打法兇猛。

宴雲何手握成拳,襲向虞欽面中,對方側身躲避,拳頭轟在牆上,打出清晰的裂紋。

虞欽望着那裂開的牆面,眼睛危險眯起。

在宴雲何下一記腿鞭掃來同時,抓住這人的腳踝,同時陰冷的內力鑽進掌心的踝骨,內力化作尖銳,刺入筋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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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雲何疼得面色微變,猛地抽身而出,轉瞬虞欽擡起雙臂抵擋住宴雲何另一拳的攻擊,這一回的力道不同以往,虞欽被打得後退數步,劇痛之下,格擋的雙臂肌肉不斷發顫。

“虞大人,若想動手,大可以去校場,在宮裏這般行徑,只會落人口實。”宴雲何皮笑肉不笑道。

虞欽看向宴雲何擊毀的牆面:“原來宴大人也會考慮場合?”

“我是口無遮攔,但遠不及你心狠手辣。”宴雲何仿佛後怕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暗示到底是誰先動的手。

虞欽似笑非笑:“便不是我,你也遲早禍從口出。”

托今晚虞欽三連笑的福,宴雲何現在根本欣賞不來美人展顏。

虞欽一笑,他就心裏發毛,覺得不是諷刺他就是要他命,總之令人害怕。

“陛下才令你我赴往雲洲平亂,接下來的日子,還是讓我們好好相處吧。”說到好好相處四個字時,宴雲何還加重了語氣。

很顯然,他自己也不信他能和虞欽好好相處。

躲在旁邊很久的小太監見他們不打了,終于鼓起勇氣迎上來,同虞欽說太後傳他過去。

宴雲何聞言,幾乎是不受控制地輕嗤一聲,他挑釁地看着虞欽,作出了請便的手勢。

虞欽看都不看他一眼,轉身便同小太監走了。

雨聲不停,廊下又只剩了宴雲何一人。他站了許久,才彎腰撿起那把被棄在角落,裂開縫隙的傘,邁步走向雨裏。

速度由慢變快,逐漸地腳步紛雜,宛若逃離。

宋文聽到下人的通傳時,還覺得奇怪。他忙站起身,一邊囑咐仆從去廚房端碗姜湯,一邊嘀咕道:“不對啊,從宮裏出來定有內侍相送,怎麽會淋成這樣呢?”

待他看見宴雲何的模樣,忍不住驚叫道:“大人啊!你這是跳到護城河裏游回府的嗎?”

宴雲何将擦拭頭發的毛巾扔了過去,正中宋文臉上:“不會說話可以閉嘴!”

說完,宴雲何自己臉色卻變得愈發差了:“備水!我要沐浴!”

宴雲何洗澡的時候不喜歡有人在旁服侍,宋文将換洗衣服、皂角以及姜湯送進去時,他正靠着浴桶,雙臂張開搭在浴桶上,背肌呈現出清晰的紋理,濕發搭在其上。

“天氣這麽冷,還淋成這樣回來,說不定要得上一場風寒。”宋文放在手裏的東西,這才留意到宴雲何破皮充血的手背。

“手怎麽受傷了,你又沒去營裏……”宋文驚叫道:“你在宮裏跟人動手了!”

然而他半天沒等來宴雲何的回答,對方安靜地泡在浴盆裏,沉默得不像話。

宋文只好道:“得上藥包紮吧。”

宴雲何揮了揮手:“不用,疼點才長記性,下去吧。”

宋文見他滿腹心事,只好退下了。

等房間門一關,宴雲何雙手掬水,洗了把臉。手上的傷口被熱水浸得刺痛,他看着水裏扭曲的倒影,緩緩閉上眼睛:“混賬。”

只是這一聲,不知罵的是誰。

慈寧宮中。

年近四十的姜太後靠在榻上,小宮女跪着替她揉捏腳心。

珠翠壓着她烏黑的鬓發,眉眼仍見幾分當年豔壓後宮的絕色,保養得宜的皮肉看起來并不老,甚至同成景帝走在一起,更似姐弟,不似母子。

但眼中的倦怠感卻透露出她的年紀,以及她在宮中浸淫多年的痕跡。

她閉着眼,緩聲道:“跪了多久了?”

貼身宮女張姑姑低聲道:“已有兩個時辰。”

姜太後嗯了聲:“帶他去換身衣裳再進來。”

不多時,換了身月白衣裳的虞欽,被張姑姑領到了太後身前,他跪了下來。

鑲嵌珠寶的藍色甲套,勾住了他的下颌,虞欽順着力道擡起了臉,眼睫仍是恭敬低垂。

姜太後道:“你和宴家那小子打起來了?”

虞欽面色不變,甚至不見多少惶恐:“太後恕罪!”

姜太後笑了起來:“你何時真的知錯,不過是敷衍哀家罷了。”

“也罷,此次雲洲剿匪,哀家已為你争來機會,你同宴雲何一同出使雲洲。”

虞欽垂頭應是。

女人的手滑過他的臉頰,留下馥郁的熏香,細膩的觸感,同那雨中的炙熱不同。

一方冰冷,一方粗野。

說罷,太後擡眼示意,屋中的宮女悄然起身,退了下去。

虞欽站起身,行至桌前,那裏已經擺下一臺古琴,他望了眼太後,信手撥弦。

他與太後二人單獨相處之時,不常說話,太後也無需他說話。

因為他聲音不像,唯獨一張臉,像足了七分。而剩餘的三分,太後很是厭惡。

琴聲悠然中,姜太後閉眼道:“哀家聽聞,你和宴雲何是同窗。”

虞欽低聲應是,太後又道:“關系如何?”

“極差。”虞欽簡潔明了道。

太後徐徐睜眼:“即是如此,若哀家讓你殺了他……”

話音未落,琴弦突兀斷開,發出刺耳鳴聲。

虞欽望着這斷開的古琴,血液敲在古木的聲音很輕,在顫動的餘音中不甚清晰。

太後探究地望着他,輕聲笑道:“寒初可是舍不得?”

“何時,何地。”他不帶絲毫情緒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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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雲何,字淮陽。虞欽,字寒初。取自宋代詩人向子諲的《虞美人·淮陽堂上曾相對》淮陽堂上曾相對,清寒初溢暮雲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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