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奇德醒來的時候渴極了。他睡在一個帳篷裏,胸口疼,喉嚨疼,哪兒都疼,不打幾個滾實在不安生,于是他一看四下無人,就真的這麽幹了。他還特意把他的蛋放在一邊,以免把它壓碎。不一會兒他就發現,地上放着一罐子清水,一塊黃油面包,“這可真是太好啦!”他高興地撲上去大快朵頤。邊吃邊想,這到底是哪裏?
一個黑發黑眼的姑娘掀開了帳篷走進來。她穿着一條煙褐色的燈籠褲,腦袋上頂着一個老大的瓦罐。她把瓦罐放下,把裏頭的清水倒在他的罐子裏:“你終于醒啦,北方人!你睡了三天三夜,我都還以為你是要這麽睡死過去啦!”
奇德朝她笑笑,“這是哪兒?”
姑娘看上去很和氣:“我們是塞爾特人。”
“我聽說過你們!”奇德冒着頭暈的危險坐起來,學她的樣子盤腿坐着,“塞爾特人的熱情好客連北方人都贊口不絕!”
塞爾特族是一個游牧部落,他們在沙漠裏逐綠洲而居,難得的好客又無害——要知道,沙漠裏的部族總是很喜歡做些吃人、肢解的古怪事情,還很喜歡搶劫和販賣奴隸。對比之下,能把牛羊肉分給旅行者的塞爾特族人簡直就是天使了。
天使姑娘笑起來,謙遜地說:“不團結起來,就沒有辦法對付脾氣古怪的沙漠啦。”
“我弟弟呢?”奇德不打算再與她寒暄下去,迫不及待地問她。
“什麽?”
“我是說……和我一起來的另外一個人。也是北方來的,金色頭發,藍色眼睛,大約有我這麽高。很瘦很白,是一個二十歲出頭的年輕人。”奇德看她迷惘的大眼睛,任命地連聲說好吧好吧,“他跟我長得其實一樣啦,不過看起來可能更……成熟一點。”
“客人,您是一個人來的。”姑娘友好地說,“我們找到您的時候,您就像一個布娃娃一樣躺在沙漠裏,離綠洲只有一百步遠啦!您的馬兒看着您。不過真奇怪,您看起來一點沒有被曬傷吶。”
奇德奇怪起來:“可是我……”他努力回憶了一番:他和小雷在伍蒙尼德城裏遇到了一點狀況,但他還是拼死把小雷帶出了城,然後他們不是正準備上路的麽?他覺得腦仁疼,按了按眉心——這之後發生的事情,他全不記得了。這是怎麽?既然已經在沙漠中,離伍蒙尼德城應該已經挺遠了,他是被曬糊塗了?
“今天是幾號?”他問。
“七月九號,先生。”
“天父啊!”他嚷嚷,“我丢了半個月!”
姑娘掩着嘴笑起來:“日子怎麽會丢掉呢,先生?總是一天一天踏踏實實地過下去的呀。一定是你被太陽曬出沙漠癫狂症來了,我見過許多這樣的旅行者。過一段日子就會好啦,不用太擔心。”
外頭突然吵吵嚷嚷,人仰馬嘶,男人們大聲說着沙漠語,在遠遠近近的帳篷間穿梭。奇德豎起耳朵:“這是怎麽?”現在任何驚動都能讓他想到小雷。
姑娘側耳傾聽了一番,把沙漠語翻譯給他聽,順道給他講了營地裏的怪事:“這幾天有個‘黑地薩特’在綠洲裏,大家都很緊張。”
“黑地薩特?”奇德知道黑地在南方話裏頭是地獄的意思,但是薩特他就不懂了。
“就是……”姑娘咬了咬漂亮的嘴唇,“一種很可怕的、來自地獄的東西,是死神的奴仆。”她含糊其辭,似乎就連講到黑地薩特都會把他引來,不過對于它的特征倒是滔滔不絕,可見是個喜歡恐怖故事的小姑娘。“它所到之處,草木枯萎,甘泉枯涸,牛羊暴斃,人的心髒也會停跳……男人們一直想把它攆出綠洲,但沒有成功,它整日在營地邊上游蕩,還偷了我們的雞!我婆婆還親眼看到過它身上……它身上掉下來了肉塊,露出了白骨……可怕極了!當時它就在這個帳篷外面!”她信誓旦旦地說。
奇德不以為意。他不怎麽敬神,也不相信魔法,比起什麽黑地薩特來,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他得把小雷找回來。因此,他打算休養幾天,就原路返回,哪怕小雷已經被捉回了巫師之塔,他也不在乎。
他不知道他心心念念的雷斯林,現在正在經歷前所未有的折磨。他疲累,害怕,腐朽,不知道自己會變成什麽東西。但是毫無疑問,會是一種怪物,問題只在于是哪一種而已。哪一種都好不到哪裏去。
自從他按照書上的魔法把奇德的亡靈召回來之後,他就死了。死亡也許用在他身上并不合适,但是他實在想不出更好的詞。他的心跳已經停止。他的身體在高溫下腐爛,腐爛的速度顯示出從未有過的驚人。而他卻還有感覺。他的感覺比任何時候都敏感。
他的皮膚很燙,火辣辣的,每時每刻都像是在燃燒。但是事實上他已經沒有皮膚了。他渾身的肌肉都暴露在幹燥的陽光下,被風吹來的細沙碾磨。雷斯林多麽渴望清水!他想在清水裏洗澡,他想要清水滋潤他幹渴的喉嚨,可是不論喝多水都不能減緩他的幹渴,就像無論吃多少東西都無法緩解他的饑餓。而且,他也得不到清水。在他周圍的一切事物都被他污染。
這是懲罰。雷斯林明白。魔法從來不會無中生有,它是一種平衡,得到力量必然意味着在世界的另一處,有什麽東西失去了力量,魔法會自己得到彌補。而生的彌補就是死,而且還不是一般的死法。
雷斯林很清楚。但是他以為書上的詩只是比喻:“它行走在地獄的火裏,不論多少水都無法滿足它的幹渴;它行走在空虛的深淵,不論多少糧食都無法解除它的饑馑。”該死的,這是真的!
此時,他裹着撿來的破鬥篷奔跑在沙漠裏,他把鬥篷還給了奇德,怕他在沙漠裏沒有東西遮陽,但是很快就發現自己這副鬼樣子實在不好意思示人,就從塞爾特人的營地裏撿了一塊。但是這除了好看之外沒有別的用場,劇烈運動讓他全身都痛得發抖。血肉發脹發黑,一塊一塊從骨頭上剝離,讓他看上去像是一棵挂着風幹牛肉的樹,鬥篷救不了他。但是他不能停下來,塞爾特人舉着火把跟在他身後。他們會很願意替他辦完後事。
雷斯林終于倒了下來,那本大書從他懷裏滾了出去。他的腿腳已經潰爛,不能支持他在滾燙的沙地上行走。他的神智模糊。他覺得自己行将離世,但不那麽悲哀。因為他看到奇德被塞爾特人所救,奇德是平安的。這很好。他聽着背後吵嚷的人馬聲,阖上了眼睛。這對他來說挺容易,他的眼皮都水腫了,原本就睜不開。他只聽到沙漠的風聲,還有塞爾特人下馬的聲音。他們個個都帶着刀。雷斯林迷迷糊糊地思考,如果他們把自己砍成肉醬,而自己都還活着,這可怎麽辦。
腳步聲越來越近了。塞爾特人圍住雷斯林,狠狠給了他幾腳。雷斯林覺得他都快散架了。月光下,他們的影子都統統舉起了刀。
作者有話要說: 繼續求小花花,留不留評差別很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