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捉蟲)
傅履被擡進了傅家帳篷裏。傅大人此時正在陪聖, 并不在帳篷裏,只有幾個小厮守帳篷,看着同來的随游隼, 宴鶴臨,再加一個盛長翼, 還吓了一跳, 連忙請人進去坐。
盛長翼本是不願意來的。
但他方才看見了宴鶴臨的帕子。
此前,他雖然知曉傅履收過一方折夕岚給的帕子,卻不知曉到底是什麽帕子。畢竟, 他也沒有收到過。
早間随游隼掏出過帕子, 不過他去的時候,帕子已經被随游隼捏在手裏, 他并不沒有瞧仔細, 也沒有在意。
但如今看見了宴鶴臨掏出來的月白色帕子,卻眯了眯眼睛。他想起來了一件事情。
那是景耀十一年。那一年,他跟父親發生了争端,受傷而出, 不願意歸家, 被折松年帶回了雲州莊子上。
于是, 他便在雲州莊子上又遇見了那個凄凄慘慘卻如野草的小丫頭。
他碰見過她好幾次, 這一次的她格外凄慘。
她死了阿娘, 阿姐, 坐在梧桐樹上瞪他。他覺得有趣,便教導她一個多月,離開之後回到雲州府裏, 過了幾日, 随着母親去雲州府衙辦事, 便又見到了她。
她穿得破破爛爛,臉上沾滿了灰塵。
怎麽還是過得這般慘呢?
他想,世上再沒人比她更慘了。
母親笑着道:“你這麽瞧着人家姑娘可不好,雖然還小,但到底還是個小丫頭,是要被說登徒子的。”
他沒有回應阿娘的打趣,只是叫金蛋從匣子裏面拿出阿娘方才給他的一疊帕子,“阿娘,送與她吧,她實在可憐。”
雲王妃便叫丫鬟送了去,問他,“你怎麽知曉她可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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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時期的盛長翼認真回道:“我見過她好幾次,除了第一回 她剛出生的時候哭得歡快,後來幾次,都是凄凄慘慘。”
雲王妃還是第一回 聽他這般鄭重的嘆氣一個姑娘,問他,“那你怎麽想呢?要不要将她領回來養?”
他沉默一瞬,搖頭道:“不了。我尚且不能自保,何談保她。只辛苦母親,多看顧着他父親,若是他家裏無銀,便用些緣由送些去。”
他傷好之後,又帶着軍隊剿匪,但自那之後,他在無數次生死之間疲憊不堪時,都會想到那個小丫頭。
她就像生于石頭縫裏面的一棵野草,任憑風吹雨打,卻始終努力擡着頭,努力的活着。
年少時候,許也沒有現在這般對她生出了情愫,只是會經常想起這個人。但是等到她再大一些,等到他準備好一切,可以主宰自己命運時再看見她,便發現,有些事情,早就是天注定。
但他太知曉她的性子了。他願意等,願意教。
他坐在凳子上,輕輕的看着屋子裏這三個人,而後看向了随游隼。他正故意拿出那方帕子來擦汗。
宴鶴臨倒是收起了帕子,傅履已經悠悠醒來,看見随游隼的帕子,又是一時憤憤不平,而後看向宴鶴臨,憋屈道:“将軍,你的帕子給我看看罷,我看看是不是真的。”
他還是有些不敢置信。
心好痛,拔涼拔涼的。
宴鶴臨無奈,只好将帕子拿出來,“你可別暈了,我們真的還有事,不好顧及你。”
傅履卻拿了帕子,跟自己的仔仔細細比對,最後深呼吸幾口才勉強沒暈過去。
他含淚問宴鶴臨,“将軍,你是景耀多少年?”
宴将軍咳了一聲,倒是明白他的意思,“景耀十三年。”
傅履心又開始抽抽了。他勾着手指頭,“景耀十二年是我,景耀十三年是将軍,景耀十四年是随狗,景耀十五年是班狗——”
他委屈的道:“我以為岚岚等我多年,沒想到,她一年也沒有落下。”
随游隼此時才發現看傻子也有看傻子的樂趣。怪不得宴鶴臨喜歡跟傻子呆在一塊。
他臉上露出看笑話的神色,深深刺痛了傅履的眼睛。他便嘀咕了一句,“你笑什麽笑,這麽個年份和位置,我才是大房,你連二房都不是,只是個三房。”
這麽一說還驕傲起來了,聲音高昂起來,“對啊,你一個三房,妾室,你得意什麽啊!”
随游隼譏诮的嘴角一僵。
傅履卻突然明白過來了。
“我就算不受岚岚喜愛了,到底是她第一個喜歡的人,這裏誰有我跟她相處的時間久嗎?這裏她只為我替別人打過架吧?沒有吧!”
他哈了一聲,立馬有了平常不曾出現過的智慧。
“你們看什麽看,難道不是嗎?我就算是失寵了,也是大房啊,随狗現在連地位也沒有,岚岚有了新寵,很嫌棄他的好不好。”
宴鶴臨沒忍住,笑出了聲。盛長翼眼觀鼻,鼻觀心,手指頭在桌子上敲了敲。
心情顯然不錯。
不過下一瞬間,他倒是領會到了傅履的實力。只見他調轉槍頭,直接道:“雲王世子爺,您也別敲了,雖然您是皇室中人,我不能罵您,但您也不想想,我們都有帕子,就您沒帕子吧?哈哈哈,岚岚肯定沒送你什麽東西,你倒是送的多,又送弓箭又送刀和書的——你個倒賠的。”
盛長翼臉色一僵。
沒錯,他們都有帕子,就他沒有。
這帕子是他給小丫頭的,她又給了他們,獨獨他沒有。想來,自己也算不得是個得意人。
他站起來,準備走了。帕子也确認過了,笑話也看過了,他還有事情要做。
他站起來,宴鶴臨便也站起來,“阿履,我們先走了,你沒事便躺着吧。”
傅履哼了一聲,他現在對宴鶴臨也有怨氣。
随游隼已然走到了門口,他覺得自己是閑的慌暈了頭才在剛剛的情況下來的這裏,簡直浪費時間。
倒是傅履深覺他們此時不能就這麽散了。
“好不容易聚一塊,我們商量商量吧——岚岚都送手絹給班狗了,咱們得阻止啊,班狗他克妻,要是岚岚嫁給了他,不就要香消玉殒了麽?”
他還是覺得,嫁給他最好。
他已經悔改了,阿爹阿娘态度也好了,他能照顧好岚岚的。
但是三個人裏,沒一個人聽他的,好似就來看了場笑話,笑話看完了,便紛紛離場。
簾子一搖一搖,走了一個又一個,最終帳篷裏只剩下他自己。
他撇了撇嘴巴,“——沒一個是真的心疼岚岚。”
他看了看手裏的手帕,又安慰起自己,長舒一口氣,“沒事沒事,這也是好事,說明岚岚對大家都不在意,我還有機會。”
喜歡岚岚,是他堅持最長,也是最勇敢的事情了。他們把他看做是笑話,但是只要他有這顆心,終究有一日,岚岚會看見他的忠誠。
……
這邊,四個人倒是碰了頭又散,那邊的班鳴岐獨得美人歡喜。他給折夕岚剝瓜子。
此時,折夕岚和班明蕊已經跟着宴七姑娘一衆人去狩獵了。折夕岚今日明顯感覺到姑娘們對她的熱情。
昨日已經夠熱情了,但是今日熱情更盛。
她向來沒有什麽朋友,還是第一次跟這麽多姑娘一塊狩獵。
班明蕊是個很開朗的姑娘,瞬間就跟衆人交談起來,反而是她,在一邊聽着,并不多話。
宴七姑娘很喜歡折夕岚,還跟她說南山的地形。折夕岚一邊聽一邊點頭,“我大概知曉了。”
宴七姑娘好奇,“我這麽一說,你就能知曉這裏的地形了?”
折夕岚搖頭,“并不能一聽就知曉。但是我來南山之前,表兄曾給我和明蕊阿姐一張南山的堪輿圖。”
她道:“我将你說的話跟堪輿圖對上,便能知道一二。”
宴七姑娘大為佩服。她就記不清路。折夕岚笑道:“我記路最是清楚,走一遍,就不會錯。”
她騎着馬,後面溜着用繩子串起來的獵物,道:“七姑娘,今日的獵物分你一半吧?感謝你為我解惑。”
宴七姑娘騎術算不得好,今日還沒射到獵物呢。宴七就笑了,“我其實騎射還蠻好的,只是在你眼裏算不得好而已,你等會,我認真起來肯定能射到。”
她小聲道:“這裏的獵物都是被人動過手腳的,不會讓我空手而歸的。”
折夕岚:“……”
她咳了一聲,點了點頭,“我知道,明蕊阿姐昨日跟我說了。”
京都貴人們,作弊也做得如此光明正大。
前面的姑娘們在縱馬打獵,她們兩個綴在後頭說話。折夕岚見她今日有些心不在焉,便也不多說。
倒是她自己問,“若是其他人,便要問問我這般是為什麽了,你怎麽不問呢?”
折夕岚擺擺手,“我自小沒有好的閨閣好友,不知道如何去寬慰人。你明顯有心事,我又不善言辭,問了也白問,索性不問。”
宴七姑娘笑起來,“你還算不善言辭啊,若你是不善言辭,那昨日席面上的某些人,該羞愧而死啦。”
她真誠的稱贊,“你昨日說的極好。”
折夕岚便借機打聽,“秦家——”
結果話還沒說完,便見前面一群人騎着馬而來,宴七姑娘臉色一變,“是太子,咱們避讓。”
折夕岚趕緊勒着馬到了一邊去。
一群姑娘們紛紛下馬跪下,太子的臉色十分不好,先是看了看折夕岚,本想訓斥,但是想到今日早上母後的訓誡,又将氣吞了回去。
昨日的事情鬧得大,父皇已然不悅,若是他再針對這麽個小丫鬟,實在算不得大氣,還要被父皇厭惡。
母後說,這是四皇子設的明局。若是其他時候,打個小丫鬟,打就打了,但偏偏最近父皇心思越來越怪,脾氣越來越大,他不能再行錯一步。
太子握着馬鞭,深吸一口氣。這個太子當的實在是憋屈。
若是當初沒有聽信母後的話去給随家小表妹下藥就好了。
想起這個,太子更加心煩意亂。他現在時不時就要懷疑一下随游隼,便是因為當初的事情。
當年,父皇因為見不得他勢大,提了老四上來跟他鬥。鬥就鬥吧,剛開始他也不在意,畢竟彼時他也看得出,父皇只是把老四當個棋子。
但是慢慢的,老四的勢力越來越大,父皇還把英國公府的大女兒嫁給了他,讓老四的位置從棋子變成了真的可以跟他一争的人。
而他的助力秦家,卻被父皇厭棄,一點點的開始鏟除。最初,父皇跟他說外戚不可太過,他也認同,并沒有多想,後來等他舉目無人幫的時候,才發現父皇根本就在哄騙他罷了。
太子慌了。他的太子妃秦氏卻是秦家人。當年父皇喜歡秦家的時候,把她塞給他。如今不要秦家了,卻覺得他要對秦氏好才行。
真是荒唐。秦家不在了,秦氏成了個廢子,父皇做了孽,心裏愧疚心虛,卻讓他承擔這個後果。
他怎麽能甘心呢。他不甘心,母後也不甘心。她跟他說,秦家沒了,還有随家。
但是這些年來,随家即便有随游隼跟着他,但是随游隼還是太小了,他再爬的快,也沒有他爹穩。
但他的親舅舅,母後親哥哥,卻對他們并不算親近。求他辦事的時候,也辦,但大多時候,他沾不了光。
随着父皇越來越器重老四,母後終于想到了一個辦法。
殺了秦氏,将太子妃的位置給随家女。這是一個獻出誠意的法子。
就是這句話,讓他如今想來,都是噩夢。先是秦氏沒死,逃過一劫。母後思來想去,愈發着急,竟然有了昏招,又給随表妹下藥,想先讓他們有了茍且,但還沒來得及将生米煮成熟飯,便被舅母發現了。
幸而事情發生在母後的長樂宮裏,當晚大雨雷霆,他跟舅母和表妹一番糾鬥,即便将人用枕頭捂死了,也來得及掩飾。
母後從太子妃到皇後,掌管後宮多年,知曉之後迅速做出決定,幫他善尾。但是事情做下了就是做下了,他總怕洩露。
母後也懷疑這事情父皇和随家都是知曉的,但是大家都沒有說,只做不知曉。
母後曾經安慰他,“你父親沒有想廢你,這事情,他就不會提。還會幫你遮掩。他那個人,雖然裝模作樣,但是最重親緣,你看他對秦家就知道了,斬草也不除根。”
“他只會幫你,不會去害你,你是他第一個兒子,是嫡子,他會護着你的。”
“我是你舅舅的親妹妹,一個娘胎出來的,從小對我最好,即便知曉了,也會護着我。我還有母親在世,有母親勸導着他,這事情便不會說出去。”
“唯一可能壞事的就是游隼。他聰慧,又不在京都,萬一查出來,便是萬劫不複。我也想要一刀結果了他,但是他畢竟是你舅舅的嫡子,是他自小培養的兒子,動不得。”
“殺了他的妻子和女兒,他尚且不會有什麽。妻子可以再娶,女兒他也不缺,但是你殺了他的兒子,就會惹怒他。”
她嘆氣,“但我猜着,游隼不知曉此事。他當時不在京都,後面回來雖然悲痛,卻也沒有對你做什麽。我們都知道,他脾氣好是表面裝一裝的,背後壞的很,要是真知曉了,憑他的性子,怕是早沖過來殺你了。”
她道:“所以,游隼是不知曉的,你舅舅就算是知道了,也沒告訴他。你只要籠絡住他,你舅舅就不會說什麽。”
太子便安心多了。但還是會時不時就懷疑随游隼。反反複複,有時候游隼還問他,“殿下,您怎麽看我生疏多了?”
他就會尴尬的笑笑,并不多言。
而如今,他有事情,也不敢再多讓随家的人做。于是秦家再次成了他的選擇。
秦饋得了他的示好,如同藤蔓一般纏了過來。
這讓太子覺得舒坦。秦饋只有靠他才行,所以忠誠。
所以這一年來,他并沒有太避諱秦家人。但盛長翼卻突然蹦了出來。
太子想到這裏,又開始煩躁起來。他看了一眼折夕岚,再看向她身邊的宴家女。
宴七……如今也十五歲了。好像正在說親……
他就笑了笑。
宴家女說親,無疑是給老四增派幫手。
宴七姑娘身子便抖了抖,如同被毒蛇纏繞一般,她覺得後背很冷。
折夕岚便微微挪了挪,替她擋住了太子的目光。
太子後頭跟着一群官員和心腹,便也沒有多做停留,只是直接縱馬揚鞭,帶着人又烏泱泱的離開。
宴七姑娘呼出一口氣,道:“我總覺得方才不舒坦。”
折夕岚卻突然想到了随家夫人和姑娘的死。
她心沉下去,轉身叮囑宴七姑娘,“既然不舒坦,便少出門吧。”
即便人多,也不安全。
人還是多慮些好。
她這般鄭重,宴七姑娘便愣了愣,而後點頭,“我知曉了,多謝你。”
于是也不狩獵了,還真從折夕岚這裏拿走了一半的獵物。折夕岚便帶着班明蕊回去。
一回帳篷,伯蒼就颠颠兒拿着瓜子仁來了。給班明蕊一些,“這是我給明蕊阿姐剝的。”
又把另外一碟給折夕岚,“這是表兄剝的,讓我轉交給阿姐。”
班明蕊:“大哥哥真是偏心眼。”
而後問,“他不是一向黏着岚岚嗎?今日怎麽沒瞧見人啊。”
折夕岚拎着只野雞,“我還準備把這只野雞給他呢。”
伯蒼便乖巧道:“聽聞傅家阿兄又暈倒了,表兄前去看望。”
折夕岚此時倒是沒擔心,她放下野雞,去用水淨手:“……他去看傅履了?”
伯蒼嗯了嗯,感慨道:“是啊,聽聞傅家阿兄暈倒時,雲王世子,随大人,還有宴将軍正好在那裏,便将他送了回去。”
他道:“傅家阿兄好幸福啊,京都三傑去看他,雲王世子爺也去了。”
折夕岚的手就僵住了。
她想,她應當是知曉傅履怎麽暈的了。
她想,可能表兄不用她說,就能知曉那些年她丢過的手絹到底有哪些。
表兄算了個大兇的卦,看來是應驗在她身上。
作者有話說:
7000+5000=12000
我承諾周四補全三萬。所以還有一萬八
明天中午發一更,晚上六點發一更,晚上十二點左右一更。
晚安晚安,我繼續整理大綱去。
感謝在2022-11-23 23:59:48~2022-11-24 00:12:21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任放歌 200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