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章十八

今天是個好天氣,穆玄英之前查過黃歷,發現今天适宜出行。

莫雨照常給穆玄英端來藥,黑沉沉的藥汁能苦到人不會寫苦這個字,穆玄英接過來,先喝了一口,就放到床頭櫃上,不喝了。

“嫌苦麽?已經叫他們調整了一下配方,應該比之前的味道稍微好點。”莫雨又端起來,拿湯匙舀了勺,喂到穆玄英面前,穆玄英皺皺眉頭,懶得跟莫雨多推拒,順從地喝掉才開口:“又拖了兩天,你想把我軟禁起來?”

“你先把藥喝了再說吧。”莫雨好聲好氣勸道。替穆玄英治病的這一個多月,莫雨越來越熟練于怎麽放低姿态去體貼照顧人。起初他碰壁碰多了,還有些暗自窩火,現在他可能已經習慣,又或者真的沒辦法對穆玄英有脾氣。

“這些藥很名貴?”穆玄英并不領情,許是病得折磨,他脾氣反而壞了很多。

“不,也許吧,但治不好你,再名貴都沒用。”莫雨懊惱地低下頭。

“那喝了作甚?”他病雖重,力氣還是在的,劈手奪過藥碗,動作迅捷到莫雨還來不及擡起頭。他手上用的巧勁,湯汁半分沒灑,不過只見他手一揚,把剩下的藥盡數倒向了窗外,再把空碗塞回莫雨尚半握着維持捧碗姿勢的手裏。

複又挑釁地看了莫雨一眼:“喝完了,說吧,什麽時候啓程。”

莫雨不由握緊拳,關節發白,把碗往床頭櫃上一摔,半站起身兩手按住穆玄英肩膀硬是把他摁回床上迫他躺下,低吼道:“你為什麽非要回去?你知不知道你現在有時候睡着了會突然劇烈喘息,跟快死了一樣。”

這些天他夜夜守在穆玄英的枕側,片刻不敢漏聽他的呼吸心音,時不時還要在他被病疾魇住之時把他叫醒,讓他說幾句話順順氣。一個多月來,日日如此,只能尋些閑暇間隙閉目小憩一會兒。

又要為穆玄英奔波尋藥,還得看好他,防止他作踐自己,整日裏像個陀螺一樣毫不停歇四處周旋,眼下的青圈越來越深,叫人看了,不知道該說什麽好。

可穆玄英不知怎地,藥是乖乖吃了,什麽針灸熏蒸的法子都試過,只看到外傷好起來,內傷怎麽也調養不好,更別提三陽絕脈。體內一陰寒內勁一灼熱陽息相互碰撞摩擦,最後交織一起,共同戕害這具破敗的軀體。

莫雨并不想承認,穆玄英是真治不好了。穆玄英冷眼旁觀他的一切作為,不點破,不說話,獨自承受那份煎熬。

他原也是這般,不多說自己辛勞疾苦的人,但眼下這番時節還什麽都不說,就不能算作是體貼,實則是變相抗拒治療。

莫雨很惱火,不明白在這種境況下,他為什麽非鬧着回浩氣盟,長安至浩氣,路途遙遠,他這種身體,怎禁得起舟車勞頓。所以穆玄英提歸提,他只當沒聽到,該如何便如何,總不能說浩氣盟就比惡人谷條件好到哪裏去吧。

穆玄英被他壓得動彈不得,知曉莫雨是真動怒了,他扯動嘴角,算是笑了一下,想人啊,越對他好,越是不知道珍惜,自己原來也不過如此,莫雨現在對他那麽好,他卻覺得真是沒意思。

“莫雨,我根本不在乎能活多少年,我只在乎身死之後別人怎麽談論我。”

莫雨一愣,這是他所記得的二人初遇之時,穆玄英就坦白給他聽的心裏話。

那時候他也失足墜下山崖,摔得一身泥水,有路不走偏爬山,正好撞上自己,跟個蒼蠅一樣嗡嗡地跟着他轉到倌塘驿站邊的茶鋪裏。

然後互相鬧了一陣,鬧得偌大茶鋪就剩下他們二人,最後兩個人一起望着外面連綿的雨絲,聽屋檐滴水那清脆規律的每一聲滴答,不鹹不淡談天說地。

此情此景,若能倒回,該多好呢?只是能倒回的時光,又是不值得珍惜的。

三生石上寫定了這一場相遇,那大概也寫完了這一場相離,分明看到了開頭,為何還要選擇這個結束。

莫雨想不明白,手撫摸過穆玄英的臉,短短幾月,形銷骨立,鋪散在枕邊的長發,已隐隐有了發白跡象,足以見得體內病竈內耗的厲害。

“我在乎,我想你活下去,只要你活着,我會用我一切補償你,為我犯過的錯賠罪。”

穆玄英短暫地沉默了一下,問:“你有過瀕死的時候麽?不是想象的,是真真實實的瀕死的時候,那個時候腦海裏盤旋的東西,是一個人真正無法忘懷的事。”

“我有過,就是跳下山崖之後,身體很痛,血流得很快,心也随之空掉,說出來不怕你笑話,空出來的那塊地方,是你。”

“臨死前的執念,還是想再看你一眼。”

作者有話要說: 也許當時,莫雨能阻止他,或是第一時間在山崖下找到他,那或許還不至于走到這一步。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