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Chapter.(1)

沈淺來這座城市起碼也有兩個多月了,她覺得這段時間發生的事比她失憶以後的這五年時光還要精彩,遇見曾經暗戀五年的男人,陪伴她這麽多年的混血兒也要當爸爸了,而她也不可思議地與一位美男住在一起。這仿佛要花費很長時間才能一步步做到的事,她僅僅只花了兩個月。

沈淺每個星期都會給她媽媽打個電話噓寒問暖,她媽媽總是淡淡回應,并無多大波瀾。這就是母女倆的隔膜,連沈淺也不知道這到底是為什麽,是不喜歡現在的她?還是更喜歡以前的她?

今天下班早,李美麗突然性起想買一些首飾,作為陪吃陪玩陪聊的三陪沈淺,只得跟着去。兩人對這城市也不怎麽熟悉,一般逛街都是在商業街逛逛,兩人相當默契,直接往百貨商場去。雖然沈淺一直囔着肚子餓要先去吃飯,但她拗不過李美麗,只得被拉着直接奔向二樓。

二樓是金店專櫃,李美麗轉了一大圈,看着琳琅滿目的首飾,應接不暇。李美麗見到一個專櫃裏有條很符合她品位的白金項鏈,于是停了下來,杵了杵沈淺的手臂,“這項鏈怎麽樣?”

沈淺瞄了一眼,木讷地說:“還好啦,一般。”

李美麗嘴角抽了抽,認識沈淺那麽多年,每次買東西征求意見,沈淺的回答永遠是“還好啦,一般”。問了也是白問。李美麗決定跟着自己的想法走。她叫售貨員把東西拿出來,售貨員露出職業笑容:“不好意思,這款項鏈是別人特別定做,您可以看看別的款式。”

李美麗先是愣了愣,表情頓時有掩蓋不住的絲絲失望,原本興奮的心情也發生了質一般的改變。她随意瞄了瞄耳釘區域,然後問了問旁邊比她還沒興致的沈淺:“你要不要買耳釘?”

“你知道我不愛戴首飾。”

“那耳朵穿那麽多洞幹什麽?你左耳都連穿了七個耳洞!”

沈淺不禁摸向左耳那七個耳洞,其實她也很納悶,以前的她到底是怎麽了?一個耳朵穿七個耳洞有必要嗎?

售貨員這時卻插上一句:“想必這位小姐的心上人是七月七日生。”

李美麗蹙眉疑惑地凝視售貨員,沈淺也不解地看着她,售貨員繼續職業的微笑:“這其實是源自一本迷信書,是小女生很迷的那些星座命理什麽的。貌似是七年前的吧,我記得那年是閏年,要是屬虎又是七月七日生的男孩那年會有災星降臨,只有身邊的人左耳為他打七個耳洞,方能解災。本來這事誰也不會信,但貌似那年有個很火的偶像明星在拍戲過程中,出現意外去世,偏巧那明星是屬虎又是七月七日生。那時我可喜歡那明星了,所以這事就記得清楚些。”

“這也太邪乎了吧?”李美麗顯然是不信,沈淺也不信,以她的性格會早戀?會因為一個這麽邪乎的迷信去打七個耳洞?要知道耳朵上很多穴位,打那麽多耳洞有害健康啊!

“其實這也是玩玩而已的東西,确實不大可能。”售貨員然後又非常職業化地為沈淺介紹耳釘,“我覺得這款逗號小耳釘很有特色,戴起來又大方又顯得年輕。”

沈淺瞄了一眼,還是沒提起興趣。

正在此時,售貨員似乎把注意力看向他們倆身後,很有禮貌地說:“總經理好。您的項鏈已經打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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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橙,你看看你滿意不?”身後傳來較為穩重的聲音,而這聲音,她們倆都熟悉,李美麗立即轉身,便見到西裝革履的秦昊還有他身邊的未婚妻于橙。

秦昊也是愣了一愣,随即淺笑而對,“這麽巧。”

李美麗很假的露出一個大大的微笑,杵了杵一旁發呆的沈淺,沈淺回道:“巧斃了。”

在秦昊身邊的于橙,與第一次見面的感覺截然不同,她沒有沈淺高,屬于小鳥依人,上次的卷發今日盤了上去,看起來倒有點少婦的感覺。她略有吃驚,側頭問向秦昊:“你和沈小姐認識?”

“嗯,你也認識淺淺?”秦昊顯然也有些吃驚。

兩人互看幾眼,心裏也不知道揣摩着什麽,于橙更是顯得不安,她用手挽了下額前的發,不自然地說:“黑狗警長鬧肚子,所以就去找了沈小姐……”

她沒再說下去,只是把眼睛擡起來,看向秦昊,好像很怕被“捉奸在床”一樣。秦昊也不多問,以笑回應算是略過去了。

“淺淺是我的救命恩人而且很照顧我。”這下是秦昊向于橙解釋了。然而李美麗對于秦昊的解釋顯然是嗤之以鼻,這種關系可是撇得很輕巧卻又讓沈淺很無地自容。李美麗以為沈淺會有很受傷的表情,側臉看去,只見沈淺捂着肚子,低着頭,倒是看不出什麽表情,只是聽見若隐若現的咕嚕咕嚕聲,該不是已經傷心過度,嗚咽起來了吧?

李美麗怕沈淺傷心過度,吆喝着:“你們忙你們的,我們還有事先走了。”說罷,拉着沈淺一溜煙地離開。

秦昊忽然回頭:“淺淺,記得豪華游輪。”

李美麗代沈淺“哦”了一聲,拽着沈淺跑了下去。被拽得莫名其妙的沈淺很無辜地問了一句:“你不買首飾了?”

“買你個頭啊,我還不了解你,你一難過就胃疼,剛才那模樣,我是怕你控制不住,直接大哭,那樣我會很丢臉的。”李美麗白了沈淺一樣,把沈淺塞進她的車裏,開車走人。

沈淺坐在副駕駛位上,說:“我其實是餓得胃疼,你沒聽見我的肚子咕嚕咕嚕叫嗎?”

“啥?剛才那是你肚子叫?我以為……”李美麗徹底拜服了,朝天翻個白眼,“你這女人,果然是沒心沒肺,這也好,拿得起放得下,你是不是不喜歡秦昊了?”

“喜歡啊。”

李美麗側頭睹了眼沈淺,神情疑惑地問,“那人家訂婚了,你不難過?”

“唔,沒得到過,沒必要難受吧,難受了也不會是我的。”沈淺的語氣是如此的淡定,倒是李美麗多愁善感了。李美麗只好搖晃着腦袋,哭笑不得,“這樣也對。”

李美麗本來是打算送沈淺回家的,不想路途中,她家那口子給她打個電話,叫她去醫院,她家那口子食物中毒,在醫院躺着撒嬌呢。李美麗又是無奈,又是郁悶,由于電話擴音大,沈淺聽見了,便又“賢惠”了一把:“你去吧,把我丢在菜市場附近就行。”

李美麗非常抱歉地點點頭。

沈淺從菜市場買了黃魚面,打包給尤然吃。她手提黃魚面,颠颠地走進江夏小區,但她走到離家不過十米的地方後,卻站着不敢動彈了。尤然的別墅外停了一輛車,車牌底色是白色,這是軍車!在路燈的反射下,那輛黑色的車锃亮锃亮,沈淺不知為何,心裏有種說不出來的害怕。

不一會兒,從別墅裏走出三三兩兩幾個人,沈淺立即躲在圍欄一邊,借着灌木擋着自己。

走在最前面的沈淺知道這個人,是尤司令,電視上看過。他身後跟着一個健碩高大的男人,想必是保镖什麽的,還有一個與尤司令差不多的男人,身形瘦高,一副知識分子的模樣。旁邊曲着腰的是老張。

“老張,你多勸勸少爺,我就這麽一個兒子。”

“可是司令,我覺得少爺真的比以前好很多,至少比以前真實。”

“你的意思是說,是那個女人的功勞?”尤司令睨了一眼,顯然不悅。

老張連忙辯解:“不敢說功勞,但至少總覺得有一定關系。”

“那你明天把那女的資料給我。”幾人已經走到車子旁邊,老張為尤司令一邊開門,一邊說,“好。”旁邊那瘦高的男人插嘴,“司令這次還是別管小然了,上次的教訓還不夠嗎?”

尤司令大聲呵斥,“你是怪我當初做得不對?”

“确實不對。”瘦高男人面不改色地說道,看起來不怕激怒尤司令。尤司令咬牙切齒,一副氣打不出的暴躁樣,他狠狠擺手:“好,這次我不管可以,你得給我做個保證。”

瘦高男子伸手指向車子,示意尤司令上去再說。尤司令面色不悅地鑽了進去,餘下的人緊接着都進去,車開走了。當見不到車影以後,沈淺才走出來,泛白的燈光打在沈淺的臉上,看不出什麽臉色。她把目光轉向尤然的別墅,忽而心裏沉甸甸的。

這樣的家庭,注定不能自由。

沈淺回到家,打開門的那瞬間,卻見尤然站在那邊的落地窗眺望着外面。也許是聽到響動,轉過頭看了看,見是沈淺,原本凝重的表情瞬間化開,面帶微笑,不輕不重地說:“你終于回來了。好想你。”

“呃……”

只見尤然朝她走來,目光柔和,步伐健穩,然而更攝魄的是那雙會說話的眼睛,眼裏投射的是抑制不住的閃爍精光。

尤然朝沈淺走來,沈淺的胸腔好似灌滿了鉛,沉甸甸的。對于尤然這種突然的發騷,以沈淺的性格,會直接對天翻個白眼。偏偏他目光點點,似一道流光貫穿沈淺迷糊的大腦,讓她頓時激靈起來,新陳代謝加快,有點緊張。

尤然走到她面前:“我在想,要是你再不來,我就自己解決了。”他笑得如此坦蕩蕩。

沈淺腦海幽幽地提取關鍵詞,等她來……要是不來,自己解決……自己解決什麽?沈淺驀然睜大眼睛,立即退後,一副防備的樣子:“你、你想幹嗎?”

尤然愣了一愣,本是莫可名狀,最後茅塞頓開,撲哧笑了起來,附耳呼着熱氣,吹得沈淺的耳根通紅,他說,“你想幹嗎?想的話,我可以配合一下。”他話裏帶着小小的暧昧,還有點壞壞的。

沈淺咬咬牙,本想推開他,不想他忽然一手攬住她,把她帶到他懷裏。沈淺一下子慌張起來,奈何手裏提着東西,不能大幅掙紮,只能稍稍掙紮着說,“我的意思是幹什麽,不是那個啊!你龌龊。”

“那你剛才把我的話,領會成什麽了?”尤然似笑非笑,不理會沈淺的掙紮。

沈淺這下沒話說了。她承認,她剛剛有那麽一點點不純潔,想歪了,她只好認錯道:“我錯了。”

尤然似乎滿意了,手也跟着放開她,俯身拿過沈淺手裏提着的黃魚面,“就知道你會帶吃的給我,你怎麽知道我愛吃黃魚面?我餓得前胸貼後背了。”

他邊說邊進廚房取碗筷,落下沈淺愣在原地,慢慢回味剛才一系列的話……

所以尤然所說的想她,是想她手裏的黃魚面,他說她再不來,他就自己解決,是叫外賣或者自己煮方便面吃?這麽一分析,沈淺頓時一臉黑線,頓感無力。

原來從一開始,就是她想多了。

“你不吃嗎?”尤然坐在餐桌上,搖晃着手裏的筷子,無邪地朝沈淺笑。

“我吃飽了。”沈淺心裏不是滋味,想上樓沖個涼,澆滅心頭那把無名火。尤然擡頭看向沈淺無精打采的臉,不禁淡笑地喊了一句:“沈小姐。”

沈淺轉頭過去。尤然說:“你什麽時候沒班?”

“幹嗎?”忽而想到尤然會領會另一層意思,立即再接了一句,“幹什麽?”

“我家淺淺把你的禮服弄壞了,我想賠你一件。”

原來是這事,沈淺本身就覺得那禮服沒什麽用,再者那件禮服大多是她家的那只雜毛啃的,她擺擺手,一副無所謂的樣子:“算了,不需要。”

尤然神色不變:“實在不方便,那你告訴我你的三圍是多少,我幫你買一件。”他又在笑,笑得那麽正常,卻讓沈淺毛骨悚然,随便告訴一個男人三圍,成何體統?想到他已經知道她的胸圍,她就尴尬不已,她頓了頓:“真不需要。”

“要是你不知道,沒事,我可以幫你量。”他那雙細長的丹鳳眼半眯着。

沈淺一驚,猜到尤然這種有點家底的公子,最不喜欠別人什麽,尤其是與金錢挂鈎的東西。沈淺只好妥協:“那等、等星期六,我那天休息。”

“正好,這幾天我要出門,星期六早上九點?”

沈淺奇怪地問:“為什麽是星期六早上九點?”要知道陽光國際酒店位于本市機場附近,離市區兩個小時的路程,每天的班車時間是早上八點到晚上七點,這樣多不方便。

“沈小姐,那時你沒時間嗎?”尤然保持着微笑。

沈淺吃了癟,只好緘默不語。她只好點頭說:“我知道了,我先上樓了。”

“好。”

沈淺扁扁嘴,獨自上樓。走到一半,尤然忽然喊:“淺淺……”沈淺的心忽而打了下鼓,心裏有點點緊張,應聲轉身,只見淺淺搖晃着尾巴跑到尤然的腳下,擡頭與尤然對視着。

見尤然的笑容是那麽溫馨,她忽然憶起她夢魇中那位每次笑嘴角泛着梨渦,總會帶着暖流流過她全身的少年,她看不清他的臉,只能聽見他幽幽喚她,“淺淺。”

淺淺。很多人都這麽叫她,但從來都沒有那種暖流流淌身心的感覺。

星期五下班以後,她本想例行打掃衛生。沈淺算是個比較整潔的女人,她見不得亂。她本想打掃下自己的房間還有整個一層。不想她剛把自己房間收拾完,就見到淺淺從尤然房間裏搖搖擺擺走了出來,嘴裏銜着一堆紙走到沈淺面前,放在簸箕上,搖擺着尾巴,一臉邀功的樣子,好似它幫助收拾房間是一件多麽厲害的事。

沈淺順勢摸摸它的腦袋,拿起這一堆紙,看看是不是有用的。

這是病歷,上面詳細地記載了尤然那次事故的詳細經過。那是三年前冬天的事,早上六點,那天霧氣很重,剛打了霜,他開車的時速是110,在九行高速入口由于車輪打滑,撞到圍欄直接翻車。

九行高速?沈淺愣了愣,去的地方是她的城市?尤然去那個地方幹什麽?窮地方,難不成去旅游?但也太早了吧。沈淺有些納悶。

她又随手翻了幾頁,看到尤然的基本資料,沈淺愣怔。尤然身高一米八三,居然這麽高?她之前還真沒注意,也許是她自己本身也高,所以沒感覺出來。當看到他的出生年月日,沈淺首先是被他的生日吸引了,七月七日。他居然是七月七日生?沈淺聯想到那日售貨員的話,不禁掐算了下他的生肖,她當場大驚失色,屬虎的。

沈淺一下子哭笑不得,世界真是無奇不有啊,居然有這麽巧的事,那麽會有人為他打七個耳洞消災嗎?沈淺打開尤然的房門,把病歷本整整齊齊地放在他的書桌上。尤然在浴室洗澡。沈淺順道四周望了望他的卧室,他也是愛整潔的人,房間收拾得很整齊,她瞄了眼他書架上的書,有各類雜書,人文地理什麽的,唯有一本很不合類的書插在裏面,那樣格格不入。沈淺忍不住拿起來看了下。

七年前的算命命理書?這本書有些舊,裏面的紙張都泛黃,質感很脆,沈淺翻了一頁,從裏面掉出一張紙條,沈淺拾起,上面有字跡,很醜的字,歪歪扭扭,有點幼圓體的感覺。

老公,我來保護你。今年你只能乖乖躲在我的懷裏,不讓你單獨走。聽見沒?

上面畫了個四不像卡通的兇悍表情。

原來……也有這麽一個女孩,曾經保護過他。沈淺忽而摸了摸自己左耳那七個耳洞,心頭一陣疼痛,當初她去打這七個耳洞,到底是為着怎樣的男孩?他是否如那夢魇中,帶着溫潤如熙的微笑,能喊出讓她身體仿佛流過暖流的“淺淺”二字?

這是沈淺第二次好奇自己的過去。她拿起手機給她媽媽打了電話。她媽媽接了電話,有些錯愕,因為沈淺一般都是固定星期天給她打電話。

沈淺問:“媽,我想問你個問題。”

“什麽?”

“我……”沈淺略有些遲疑,她答應過她,不會再對自己的過去好奇,只是……她摸了摸自己左耳的那七個耳洞,還是忍不住地問了,“在我失憶前,我是不是有男朋友?”

電話那頭一片沉寂,半晌,沈淺都覺得自己等了一個世紀,沈母說,“嗯。”

“他……”

“你答應過我什麽?”沈母不輕不重地反問了一句,打斷了沈淺的繼續發問。沈淺只好不再吭聲,挂斷了電話。她終于知道她确實有過這麽一個少年,為了這個少年,她打過七個耳洞。

他現在,還好嗎?是不是跟尤然一樣,還沉浸在舊日歲月中?她突然拍着自己的腦袋,怎麽這麽多愁善感了?她把書重新塞回去,出了尤然的房間。

她決定要做無憂無慮的沈淺。

她深吸一口氣,便回自己的房間準備洗澡了。不想,浴室不能用了,不能生成熱水。她體質不是很好,不能洗冷水澡。她本想找人來修,但估計維修工都下班了,不洗澡吧,又覺得自己身上黏糊糊的,挨不過去,晚上肯定睡不好。沈淺思來想去,還是敲開了尤然的房門。

門開了。

只見尤然腰間系着浴巾,似要搖搖欲墜,頭發上還滴着水,一點點滑在深刻的輪廓上,忽上忽下的胸脯上也帶着剛出浴的潮氣,漂亮的倒三角身材在她面前晃蕩一下,沈淺就覺得暈了一暈。

原來男人出浴,也是能讓人噴鼻血的。

尤然一點也不介意沈淺這般細致的打量,反而嘴角挂着微笑對沈淺說:“怎麽了?”

尤然看着抱着睡衣,可憐巴巴站在門外的沈淺。

沈淺結結巴巴,斟酌再三才說:“我的浴室放不出熱水。”

“那來我房間洗吧。”

沈淺一溜煙地飄進浴室,然後關上門,大口大口地喘氣。留在外面的尤然嘴角立即溢出一絲苦笑。

尤然在身上披了件衣服,走至陽臺,雙手拄在圍欄上,目光眺望……對面還是一望無際的海,海灘上零星有些人正趴着曬着最後的夕陽陽光浴。依舊熱辣的陽光刺得他的眼睛都開始疼了起來。自複明以後,他很難接受陽光,也許是習慣了黑暗,他這幾年的世界裏,只有三樣東西。黑暗、他的導盲犬淺淺還有深入骨髓的記憶。

如果她不出現,他想他會沉浸在自己的黑暗裏,永不出來。

“尤先生?”沈淺草草沖了個涼便出來了,她雙手捂住毛巾,身上穿着嚴實的浴袍,試探地喊了一句背對着她的尤然。

她剛出來,找不到尤然,四周望了望,便見到陽臺上的他。颀長的身形獨立在夕陽之下,即使那麽光芒四射,沈淺還是隐隐感到一股孤獨,她觸摸不了的孤獨。

尤然驀然轉頭,見沈淺披散着濕漉漉的頭發,包得嚴嚴實實的身子,還有怕生又害羞的表情,不禁輕笑。他朝沈淺走去,指了指她那完全沒有擦水的頭:“應該擦一下。”

沈淺連忙用手上的毛巾擦,只一擡手,她就感覺這浴袍要松了似的,讓她十分不自在,只能低着頭,擦擦滴水的發梢。

尤然見她這副“艱難”的樣子,失笑接過她的毛巾,幫她擦了起來。沈淺大呼小叫:“尤先生,這個我自己來,不用勞煩你了。”

“你閉嘴。”

沈淺只得乖乖閉上嘴。尤然溫柔地幫她擦完頭發,然後從抽屜裏拿出吹風機,幫沈淺吹頭發。他的指尖繞過她的發絲,沈淺的發色不好,有點黃,還好發質保養得好,分叉很少,斷根幾乎沒有。尤然一邊為她吹頭發,腦海裏忍不住想起以前,她也幫他吹頭發,還喋喋不休地說:“老公,你頭發好烏黑啊,我也想要,我頭發偏黃。”

“我人都是你的了。”

“是哪!”她親吻他的頭頂,然後把頭擱在他的頸窩裏,雙手環住他的腰,從後面抱住他,“老公,你身上的什麽東西都是我的。沒經過我的允許,不準私自外借。”

“好。”他寵溺地笑道。

“包括你的小JJ,也不準私自亂用!”

“淺淺……”他這下是哭笑不得。

“嗯?”她把音調一下子擡了起來,似一種威脅。

“好,只給你用。”他無比委屈。

“嘻嘻。”她滿意了,抱住他親了起來。

吹風機的嗤嗤聲一直連綿,尤然摸了下,感覺差不多幹了便停了下來。沈淺摸了摸自己的頭發,還帶着點小潮濕的觸感,手感很不錯。她正想起身轉頭說聲謝謝來着,不想有人先快了一步,尤然忽然俯身靠到她背後,自後抱住她,有些失控地低喃着:“淺淺。”

沈淺立即渾身僵硬,動彈不得,只覺得他渾身那滾燙的溫度一下子全數傳給她,讓她渾身如火燒一般,臉也跟着燒紅了。

“尤……”她剛想開口,只聽見尤然說了一句話,頓時讓她這火燒的身子澆了一盆冰冷的水。

“沈小姐的腰圍可是兩尺?”

“……”

她明明是一尺九……

尤然說要賠她一件晚禮服,于是兩人約在中午吃飯那會兒去買衣服。

尤然帶沈淺來的地方,不是她所熟悉的商業區,而是她從來沒來過的一個郊區繁華段。尤然也沒準備帶沈淺去像百貨商場那樣大型的購物天堂,帶她來的是一家專賣女性衣服的高檔店裏。

這家店鋪很大,足足三百平方,位于十字路口交接處。裏面有許多各式款式,看得沈淺是眼花缭亂。從櫃臺前走來一名女營業員,穿着正規的黑色職業套裝,禮貌地問道:“有什麽需要幫忙的嗎,太太?”

太太?沈淺嘴角抽了抽,她……她看起來很老嗎?

這時,尤然反問道:“你們家老板呢?”

“老板今天去參加服裝展去了。”

“什麽時候能回來?”尤然再問。

“請問您是尤先生嗎?”

“是。”

“啊,尤先生,我們老板特意吩咐過,您來了,她立馬就回來,您稍等。”女營業員鞠了躬,返回櫃臺,打了個電話,“老板,尤先生已經到了。”

沈淺有些莫名其妙,尤然帶她來這裏是挑衣服的還是來敘舊的?正在百思不得其解之時,尤然驀然站起來,走到一件V領繡花白色雙層禮服前,他執起它,摩挲着質感,忽而笑着對沈淺說,“淺淺,這件很适合你。”

呃,又叫她淺淺……說實在的,尤然的忽冷忽熱,讓她招架不住。

被逼無奈,沈淺去試了下那件禮服。當她走出來的時候,尤然笑得很妩媚。沈淺知道把妩媚用在一個男人身上不好,但她只能如此形容當時尤然那一笑,蕩漾在沈淺那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心湖上,讓她神魂颠倒。

兩人在互相凝視之際,門口忽然匆匆進來一個女人,利落的短發,深黑色的小西服,還有九分長的低腰緊身褲搭配,給人的感覺帶着中性卻又有一份只有女子才有的淑女氣質。

“姐夫!”那女子顯得相當興奮,甚至有要跳起來的沖動,沈淺吓了一跳,只見尤然臉上露出淡淡的晨曦微笑,那樣的恰當。

“姐……”那女子像見了鬼一樣,突然木愣地望着沈淺。沈淺發現她的眼裏含滿了淚水……

那個女人叫沈淺,姐。沈淺先是一愣,腦子短暫性休克,思考不來這個女人突然的叫喚。還是尤然忽而笑道,語氣平常地說:“南南,她叫沈淺,但不是你姐。”

于南一副不理解的樣子看着尤然,即使心裏有諸多疑問,她還是沒有再問什麽,只是向沈淺道歉:“不好意思,認錯人了。”

沈淺心裏有着說不出來的別扭。她明明看見那個女人閃在眼眶中的淚水,也看見尤然與她之間暗地裏的眼神交流,搞不清楚他們到底是唱哪一出,也許真如那個女人所說,她認錯了?

“我們進去說吧,這裏不方便。”于南嘿嘿笑着,率先往裏屋走。

沈淺一直不動,她認為,這是他們倆的敘舊,跟她無關。不想,尤然忽然長臂一攬,把沈淺攬入懷,微笑道:“一起。”

“我去不大好吧?”沈淺掙紮一下,奈何尤然臂力太大,掙紮無用。

“我想你一起去。”尤然直接蠻力讓沈淺就範。

這真是霸道。沈淺在心底淚流滿面了一番。兩人進了一件小會議室,裏面簡簡單單陳列着沙發和茶幾,還擺着各式各樣的禮服,一橫排下來,眼都花了。

于南偶爾轉頭看到尤然攬住沈淺,不禁苦笑,然而由心感到安慰,尤然這麽多年的苦,終于可以到頭了。她都不記得有多少年沒看到他們倆肩并肩,走在一起了。

想當年,尤然與沈淺的名字永遠寫在一起,任誰也分不開,就連老師也不例外。她是沈淺認的妹妹,其實她比沈淺大,但還是叫她姐,原因是是沈淺救了她的命。

以前她的性格很內向,交不到朋友,常常獨來獨往。高中學業繁忙,總是要晚自習到很晚,那天她一個人走夜路,路上遇見歹徒,她身上沒財,便要劫色。那天沈淺想給尤然買馄饨吃路過,奮不顧身拿削鉛筆的小刀先發制人地戳那歹徒的大動脈,把那歹徒吓得連滾帶爬。就是那一夜,她喜歡上了沈淺。她是那麽英勇。

她永遠記得事後沈淺的那句話,“我其實很沒腦,經常這樣沖動卻不想後果。事後,總會怕得要尿褲子呢。”那時候,她不信。

後來,她信了。沈淺敢翹課,敢坐在五樓的陽臺上,晃着雙腿等尤然下課,一點也不怕一個後仰,就會摔下去,粉身碎骨。沈淺卻笑說,她這麽做,就是為了讓尤然見到,然後把她抱下來,那樣她就可以撲個滿懷。

沈淺敢夜不歸宿,跟尤然開房。她說,我家尤物,不染指白不染指。那時候她覺得沈淺不要臉,後來的後來,她知道,他們愛得早就是一體了。

兩人并肩走的情景,俨然成為校園裏一道風景線。他們敢公開早戀,大大方方同進同出。老師勸過無果,通知家長,沈淺的母親卻在外地,無暇管制。尤然的父親更是無暇,只是随口告誡罷了。

那時候她還記得,她默默站在兩人的身後,看着尤然攬住沈淺有說有笑,她既羨慕又嫉妒。

“南南,想什麽這麽入神?”尤然把沈淺拉着坐下,問了問。

于南呵呵一笑,恢複常态,“姐夫找我,有什麽事嗎?”

“幫沈小姐找一件适合她的禮服,過段時間她要參加一場訂婚儀式,我不想她寒酸入場。”

“姐姐……不,沈小姐穿身上的這套就很不錯。”于南又想了想,起身走向那排了一行的禮服架上,搜索出一件長款着地的淺咖啡色禮服,“這件也适合,沈小姐身材高挑,穿這個既高貴又大方,很有氣場。”

沈淺看過去,覺得這件衣服有點保守,露出的就兩只胳膊,脖子部分露得太少,不能顯出她的脖子。尤然似乎也發現了這點,他指出,“這件顏色不錯,但把脖子的那邊稍微修改下,開個适當的寬度顯出脖子,拉伸臉部輪廓比較好。淺淺的脖子很漂亮,不能浪費資源。”

沈淺聽得一愣一愣的,尤然咋知道她脖子漂亮?她都沒注意。更讓她錯愕的事接着又發生了,尤然接過衣服,用手比劃下尺寸,不輕不重地說:“淺淺的三圍是84、62和86,這件衣服偏小了。”

于南與沈淺都愣了一愣,沈淺更是臉頰紅透,他居然把她三圍弄得這麽精準?她這個當事人都不清楚,他是怎麽做到的?

“姐夫等等,我去裁衣間,弄一下。”于南走進了裏面的小屋裏。

尤然這時擡頭,正好與沈淺的目光重合,沈淺輕輕咳嗽一番,很是不好意思地說:“為什麽尤先生知道我三圍啊?”

“摸過就記得了。”尤然相當淡定地說。沈淺一下子血液倒流,蹭得她滿臉通紅,她結結巴巴地說:“你哪有摸那麽多,你就摸了一下。你亂猜的。”

尤然笑而不答,只是忽然站起來,坐在沈淺的身邊,說了一句:“沈小姐,我說的數字準不準,等下就知道了。還有……”尤然忽而擡起手,把手朝她的胸口摸去。沈淺驀然瞪大眼睛,縮身弓背:“你要幹嗎?這裏有人的,別……”

話還沒嘀咕完,尤然那纖細的手指在離她胸口三四厘米的地方停住,掐了掐,帶走一根長發:“這裏有頭發而已,沈小姐,我不想‘幹’,你別激動。”

沈淺死死咬着牙,幾乎想自殺的心都有了。

這時,從小屋裏走出來的于南嘴裏咬着一根線,抖了抖剛修改好的衣服,“沈小姐穿穿看。更衣室進裏屋就行。”

沈淺點頭,拿着衣服走了進去。服裝設計師的私人辦公室沈淺是第一次來,她大開眼界,裏面有各式各樣的線,而布料也都讓她看得應接不暇,好幾款她都叫不上名字。

最後她的目光定格在放在壁桌上的相框照片上。這是一家四口的照片。照片上有兩個小女孩,還有一對夫妻。兩個小女孩笑得很天真,尤其是較大的那個,抿着嘴,一臉害羞地對着鏡頭。沈淺知道,這就是于南。女人看起來很和藹,目光柔和,眉宇間舒展開,笑得很是平易近人。男人帶着軍帽,不茍言笑,目光沒有一絲一毫的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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