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探營
簾子一掀開,首先躬身而出的是一個面容清秀的男子,更讓人驚訝的是,之後三人魚貫而出,竟與第一個出來的男子長相極其相似!四人躍下馬車分站兩邊,那廂馬吉身後的衆武士皆面露奇色,因仔細看來,這四人更是像到幾乎無法分辨的地步,都是一般的秀氣的眉眼,目光清冷。
他們身着一模一樣的純白色武士袍,黑色滾邊,衣角隐繡淡墨山水,如煙似霧,十分素雅,腰側別着一樣的長劍短刀,劍鞘純黑,刀鞘卻華美,綴着紅黃二色的寶石。
四人站定之後,一人放下手中錦杌,道:“少爺,請。”
車中方自走下一個男子,修眉俊目,卻是熟悉的風華雅韻,正是琳琅王氏王猗無疑。
王猗也是與馬吉一般高冠玉帶,卻着深色衣袍,上以暗繡手法繡精致百鳥圖,只走動之時若隐若現,依舊顯得那件衣袍富貴莊重,華美非常,且衣着深黑,襟口勾滾暗紅印花邊,愈加襯得他肌膚如玉,面容俊雅,氣質出衆。即便是馬吉穿得再如何色彩缤紛、富麗堂皇,與他一比,卻是明顯的暴發戶與累世貴族,相差太遠。馬吉本就肥且矮,頂着個大肚脯,面容肥腫難分,眼肚浮凸,一副酒色過度的樣子。唯有時常眯起像兩道線般的眼睛內,異芒乍閃,不但顯示出其深厚的功力,更令人感到他精明厲害,極有城府,非是易與之輩。而王猗只是微笑便讓人有種身處水墨青山之中的風雅之感。
兩人站在一處,有種微妙的不和諧感。
“能得王猗公子大駕光臨,是我馬吉的榮幸!來,讓我們到帳裏喝酒談心。”馬吉笑着,熱情之至。
王猗面色自然,似對他勞師動衆地盛大歡迎絲毫沒有任何意外,只微笑道:“馬老板倒是氣色依舊。”
馬吉哈哈笑起來,“拖王公子的福罷了!”細長的眸中卻有某種惡狠狠的陰險一閃而過,只擡起頭之時又似方才一般笑眯眯的,十分熱忱的模樣。
王猗似是絲毫沒有感到任何不妥,與他相偕入帳,身後跟着那四個默然無聲的白衣武士,雖只有五人,但氣勢之盛卻不弱于馬吉那邊的數百人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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寇仲、徐子陵、跋鋒寒與龍葵來到龍泉南鏡泊湖旁馬吉營地所在時夜已深,星光晦暗。三十多個營帳,每帳門外均挂有風燈,營地四周豎起火炬,照得明如白晝,湖光反映,遠看過去人景幢幢,警備森嚴。
“要怎麽去尋他的晦氣,直沖去嗎?”寇仲摩拳擦掌道,雖跋鋒寒說過馬吉此人并不好惹,但他們到得草原之後,一直被人圍追堵截,即便是面對颉利的數萬金狼軍都不曾退縮過,更別說此時馬吉只是一個大草原最著名專收賊髒的商人。
徐子陵卻沒好氣地瞪他一眼道:“你直接沖上去讓他把大小姐的八萬張羊皮交還嗎,馬吉素以陰險狡詐著稱,絕對會抵賴得一幹二淨,讓你無話可說。”
跋鋒寒點頭道:“不錯,僅憑那個猗公主的話,我們的籌碼還不夠。”
寇仲嘿嘿一笑,那猗公主的稱呼自然是他們給王猗起的新外號,“他好心告訴我們的消息,自然不可輕易将他出賣。”雖王猗對他們并無惡意,但他一副世家公子的派頭,更是讓寇仲與徐子陵并不甚舒服的高貴氣韻,是以遵循寇徐二人的舊習慣,給他取了個新外號叫“猗公主”,便似是當初他們給跋鋒寒取的“風濕寒”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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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要尋晦氣,又要不光明正大,難道只要上去放把火嗎?”龍葵蹲在一旁,托着腮問。
徐子陵看了看那邊錯落有致的營帳,“貿然前去只會打草驚蛇,馬吉既會出現在此處必然與龍泉拝紫亭的開國大典有關,莫忘了我們手上還有一顆與開國大典休戚相關的五采石,若是到龍泉去,說不定會得到更多的訊息。”
“但馬吉這邊亦不可放松,他應是知道我們快到到達龍泉的消息,說不定會把八萬張羊皮這批賊贓留下的尾巴抹幹淨。”跋鋒寒沉聲道。
寇仲一勾跋鋒寒的肩膀,低聲道:“這簡單,我們便到這裏兵分兩路,老跋,這邊便拜托你與龍大小姐,我與陵少悄悄潛入龍泉去!”
跋鋒寒瞥他一眼,“你們去吃響水稻,且能泡到最舒适的溫泉,卻讓我在此為你們守着嗎?”
“大家兄弟,何必計較這麽多!”寇仲擠眉弄眼,悄悄在他耳邊道:“何況有美相伴,何等幸事!”
跋鋒寒冷哼一聲,“不若我們換一換?這等幸事,敬謝不敏。”
龍葵卻插嘴道:“何必這麽麻煩,不若将這裏的人殺個一幹二淨,那個馬吉自然不得不把東西吐出來。”她這話說得輕巧,且有種讓人心中一寒的濃重煞氣。
“若是這麽容易,這馬吉也不會在大草原縱橫這麽多年了。”跋鋒寒嗤道。
徐子陵趕緊道:“老跋說的不錯,我們還是謹慎一些!”
寇仲笑道:“辛苦龍大小姐替我們查探消息,等到得龍泉,小弟必然親自賠禮。”說罷一拉徐子陵,兩人悄無聲息地消失在夜色裏。
待得他們走了,氣氛凝滞了一瞬,卻不似是寇仲猜想的那樣劍拔弩張,反倒只是如夜色般平和深涼。
龍葵忽然一笑,“這草原上的敵人其實都是沖着他們去的吧?”
“我在草原上雖也敵人不少,但真正決心要置我于死地的人卻不多。”跋鋒寒道。
龍葵點點頭,忽然側過腦袋,看向他,“喂,老跋,不若我們逃跑吧!”
“嗯?”跋鋒寒皺眉。
“喂,我們私奔吧,丢下寇少帥和陵大少!”
“……”私奔?跋鋒寒不知該如何回答,他原本性格上也非是完全冷硬銳利的,曾經他去中原約鬥名宿之時,也樂于尋美相伴,或者說,他對于女人的經歷遠非寇仲或者徐子陵可比,他本就外形出色,氣質更是出類拔萃,霸道強硬的男人總是更容易虜獲女人的芳心,但偏生他的心中唯有武道是放在第一位的,根本不曾有任何女人放在他的心上。
或許曾有一個,卻不存有任何旖旎美好的幻想,而是作為仇恨仰望的對象。
有着他所追求的強大,有着他所憎恨的所有。
而這個女人,又一次悍然出現在他的面前,偏生數次生死與共,絕境相伴。
那種仇恨,漸漸變成了一種他也辨不出的複雜。
恨了太久,無法消弭,施以恩義,無法辯駁。
終變成一種不知是苦是澀,是酸是痛的難受感覺。
站起身來,跋鋒寒漠然望向不遠處馬吉的營地,道:“去探營吧。”
龍葵吐了吐舌,有些無趣地哀嘆一聲,伸了個懶腰道:“喂,別這麽貿貿然地去。”
跋鋒寒詫異,“之前你還說要把這裏的人都殺了,怎麽又如此說?”
“這個地方不太尋常。”龍葵道,“這些營帳裏大概有七八百人左右。”
“七八百人?”他皺了皺眉,“再如何看,這些營帳裏最多也只可能有兩三百人吧?”
龍葵微笑着,目光灼灼,“我的直覺告訴我說,這些營帳裏足足有七百多人,且不知為何,如臨大敵,氣氛很不對勁。哎呀!仲少與陵少走得太早,貌似馬吉這邊出事哩,根本不似是表面上這樣平靜!”
“出事?”跋鋒寒目光一亮,整個人便如一柄出鞘的利劍,“渾水摸魚,正是好時候!”
龍葵一笑,與他對望一眼,兩人竟是說不出的默契,皆戰意凜然,無聲無息地朝營帳那邊潛去。
“馬吉會在哪裏?”跋鋒寒低聲道。
龍葵的黑眸掃過那些戒備森嚴的營帳,“或許是守衛最為森嚴的地方?”她寬袖一擡,原本亮如白晝的營地忽然似是平地卷起一陣陰風,灰色鬼影一閃而過,那些四處巡邏的戰士不禁都背脊一涼,眼前黑了一瞬,頓時覺得鬼氣森森,有些駭人,但随即四處一看,卻又甚麽都不曾發現,夜色之下長草凄凄,風過草響,空茫一片。
跋鋒寒對于龍葵的小手段并無任何驚訝之意,自他知道那日千裏夢與萬裏斑腿上的室韋人印記是确實存在的,不過是被她以障眼法使得那個檢查的大漢怎麽也無法看到那明明存在的印記之後,便知道龍葵有這些奇詭的本事了。
兩人的身影借着那一瞬鬼影的掩飾,已藏到了營帳之間的暗影處。
龍葵一示意,率先輕盈地落在了某頂最大的營帳之上,跋鋒寒亦是提氣躍起,輕輕落下,沒有發出一點聲音,且因他注意立于營帳的支架之上,營帳頂部并未有一點凹陷,若是有一處些微的陷入,只怕營帳中若有高手,便會發現他們的行藏。
龍葵拉過跋鋒寒的手,在他手上慢慢劃出幾個字來,四十七人,皆是高手。指尖微熱,弄得他掌心一陣微癢,如羽毛輕輕掃過。
跋鋒寒的眼中透出慎重之意,因能被龍葵稱之為高手,定然十分難纏。
退?他拉過她雪白柔軟的手掌,慢慢劃過。
她琉璃般的黑眼睛看着他,忽然一笑,只見她取出一柄細細的尖刺,只在靠近骨架的地方,輕輕刺出一個洞,那尖刺十分鋒利,竟似是刺入豆腐一般,輕而易舉,且不曾發出一點聲響。
跋鋒寒默然,見她又刺出一個洞來,朝他一笑,頑皮地眨了眨眼睛,不知為何,方才被她劃過的掌心又一陣微癢,那片羽毛似是一直掃到他的心尖。
兩人低頭,湊到那洞上悄然看去,擡起頭來卻相顧愕然!因他們如何也不曾想到這頂馬吉營地之中戒備最森嚴的帳中會是這等情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