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慈澗

龍葵走到院子中時,正好瞧見寇仲正對着徐子陵竊竊私語咬耳朵,雖有些距離,她仍把那小子說的話聽得一清二楚。

“……想當年初見老跋的時候,這小子有美相伴、約鬥名宿,那風流倜傥霸氣英挺的勁兒還讓我們嫉妒來着……想不到遇到龍大小姐全焉兒啦……”

瞥一眼抱着劍悠然走出來的跋鋒寒,有美相伴、約鬥名宿?唔,想不到這家夥也有那樣的時候。

四人明明只是這樣輕松站在院中,徐子陵含笑溫然,跋鋒寒姿态潇灑,龍葵帶着一如既往的微壞笑意,而寇仲則眯着眼咧着嘴嚷着:“一塊兒吃早點罷!”

清晨的陽光籠在四人身上,帶着暖融融的舒适,即便是再大的困難亦或愁苦,在這種場景之下,無疑都會消弭殆盡,站在門口的魏征看到的便是這一幕,不由有些怔然。寇仲等人并未将他關住,只是軟禁在這小院之中,畢竟魏征不通武藝。

這樣讓人從心脾裏感到柔軟幸福的場景和人,他已經許久許久不曾見過了,太久了,久到他似乎都要忘記了。

明明此時李唐大軍壓境,明明此時洛陽的上空正掩蓋着重重陰霾,明明此時王世充的心思詭詐難測,明明此時寇仲正處于最大的危機邊緣,為何他們還會笑得如此純粹真心?

果然,還不曾等幾人吃完早點,楊公卿便匆匆來喚寇仲,誓師大典即将開始,王世充終決定發軍慈澗!

寇仲随楊公卿的隊伍出發,開赴慈澗,徐子陵、龍葵與跋鋒寒比二人先走一步,因并不想與王世充照面,雖他已知曉三人存在,但難保在王世充見到三人時又使甚麽手段。楊公卿本部有五千餘人,都是追随他多年的子弟兵,即使以王世充對人的多疑,亦不敢動楊公卿這支部隊,例如以別人取代楊公卿等舉措,因為那只會立即惹來兵變。楊公卿本是著名的起義軍領袖,後來投誠王世充,故地位特殊。

這支訓練有素,久經戰陣的隊伍駐紮在洛陽城西洛水東岸,寇仲和楊公卿兩人輕騎出城,拔營起行,成為王世充開往慈澗的先鋒軍。

王世充肯讓寇仲與楊公卿一起上道,也是妙着,因為寇仲是絕不會向李世民投降的人,只是沒想過楊公卿早暗裏向寇仲稱臣而已。楊公卿乃精通兵法者,把五千軍馬分作前、中、後三軍,互相呼應,又派快馬先行,占領往慈澗沿途的掣高點,确保行軍的安全。

寇仲與楊公卿在中軍并騎而行,雖是大戰前夕,且顯然無人對此戰看好,但寇仲卻并無半分意興闌珊的意味,反倒看上去沉着鎮定,一副成竹在胸的自信模樣,這種信心似是感染了楊公卿,是以他的神情也并不見凝重。

“少帥似乎并無擔憂之意?”楊公卿道:“不知少帥可曾到過慈澗?

寇仲聞弦歌知雅意,駭然道:“慈澗不是洛陽南最重要的軍事重鎮嗎?”

楊公卿嘆道:“王世充一直想聯李淵對付窦建德,故把董淑妮嫁入關中作皇妃,又為表示友好,所以沒有對慈澗大造防禦工事。加強慈澗與諸城間的軍防是破李密後的事,故此慈澗的城防遠及不上虎牢與襄陽,比之你的彭梁城池也有不如,城周只十多裏,處于丘陵平野之地,無險可守。我們若要擊退李世民,只能與他在城外決戰。”

寇仲倒抽一口涼氣,心忖今趟王世充能發往慈澗戰場的軍隊,包括楊公卿的兵員在內,只在三萬之數,其他人須駐守各戰略要點,以應付李世民之外另四路軍的威脅進犯。至此才深切體會到李世民用兵的高明,迫得王世充無法集中全力迎擊他的主力,随即嘆道:“老跋恐怕高興得很。”

楊公卿嘆了口氣:“天策府諸将悍勇無倫,尚有‘天兵’之稱的玄甲鐵騎三千餘人,即便雜在唐軍中,但往往能發揮出難以估計的突破力,薛舉和劉武周均因此吃大虧。今趟慈澗之戰李世民原就有壓倒性的兵力,又因羅士信的投降而對慈澗和我方的形勢了若指掌,且有新安作後援補充,李世民,果然十分不好對付。”他緩緩道,随即又湊近低聲道:“所以若我們現在立即折往彭梁,再設法在李世民大軍壓境前先一步攻下江都,應是明智之舉。有徐、跋二位與龍小姐的相助,我軍中并不缺大将,這機會比守住洛陽要大一些。”

寇仲卻哈哈大笑起來,随即認真道:“楊公,我知你是認真為我着想,但若是此步我退了,那麽。”他看向遠遠的前方,目光堅定,“我将會生出不如李世民的心态,那我寇仲還有甚麽資格去與他李唐争天下!”他這話說得既激昂又鄭重,一雙虎目熠熠生輝,“更何況,若是此時我退後了,豈不是讓已然趕去慈澗的兄弟失望嘛?”

楊公卿仰天笑道:“好!一切就如少帥所言,你若與我想法相同,就不是名震天下無人不懼的寇少帥!”

寇仲咧嘴笑道:“若是此仗洛陽打不起來,老跋恐怕會失望得要命。”

楊公卿奇道:“天下竟真有如此好戰之人嗎?”

“不錯。”寇仲肯定地點頭,苦笑道:“子陵常道我是好戰分子,實則我又哪裏及得上老跋!”

楊公卿不禁哈哈大笑起來。

而此時,寇仲口中的好戰分子已快馬往慈澗趕去,慈澗因大軍壓境,不少人都以跑往他處逃難,是以不少民宅人去樓空,即便不想離開家鄉留在家中的亦是大門緊閉。

一處民宅中桌椅完好,甚至爐竈之上尚有餘溫,顯然主人離去不久,見屋子中一派井然有序的模樣,顯然此處主人仍打着戰亂之後回來家鄉的算盤。

跋鋒寒正在擦他的劍,偷天劍原就鋒寒銳利,此時他仔仔細細拭過劍身,只覺得那劍如一泓水,冷冰冰地散着寒氣。

“若是現在有旁人看到這家夥此時的樣子,表情定然會很古怪。”龍葵笑盈盈地對徐子陵道。

徐子陵訝然:“為何?”

“因他一定會吓一跳,怎會有人用一種看情人的目光來看一柄劍,難道不會覺得詭異得汗毛直豎嗎?”龍葵指了指跋鋒寒,盤着手的樣子帶着幾分微嘲。

跋鋒寒卻只是瞟她一眼,淡淡道:“你妒忌了?”

“妒忌?”龍葵撲哧一聲笑出來,“喂,你現在心境大進,便信心頂到天了?”

跋鋒寒卻仍是一派悠然的模樣,“你明知道我這樣只是為了平複殺意。”

龍葵當然知道。

跋鋒寒的劍法自大漠狂沙中練出,是殺人的劍法,不知飲了多少人的鮮血,他整個人便如一柄出鞘的劍,根本無法掩住周身的鋒芒!如今他心性大進,那樣尖銳的鋒利漸漸收斂,收斂成此時鎮定從容的模樣,但是并非他從此便消減了這種戰意,他只是将這種戰意斂在血液之中,斂在手中這把長劍之上!

龍葵似乎都能聽到他周身血液沸騰的聲音!因這場即将到來的大戰,因讓他興奮的殺意!

跋鋒寒這人,似乎根本就無法安分地生活,他骨子裏就是一個戰士,自小的流浪艱苦磨砺出了他堅韌不拔的性格,同時也讓他的心中,唯有那一個“戰”字!

徐子陵目光平靜地看着跋鋒寒,嘆了口氣,他自是十分清楚老跋的性格,更知道他本就不會為柔情所羁絆,若是尋常女人碰上他,只怕這人離去之時的決絕會讓她心碎,但他卻并不會為此停一下腳步。他與寇仲從一開始便覺得龍葵适合他,并不是因為其他,只因龍葵很強大。

跋鋒寒十分優秀,否則也不會在自己與寇仲初見他時,給他取了個“風濕寒”的稱號,這只是嫉妒罷了,他在人群之中總能聚集衆人的目光,那些再美貌驕傲的女子看到他都不能無動于衷,他看上去強大又帶着些許邪異,那樣英俊出色的面容,那樣霸道冷漠的眼神,只要稍露出一些溫柔風流,便容易讓女人心醉,可惜,這些再美麗的皮相,也無法動搖他冷酷的武道之心。

龍葵這樣美麗逼人的女子,幾乎有着灼傷人眼睛的光芒,偏偏她又如此強大,老跋或許自己都不曾感覺到吧,他看她的眼神,已非是出于一種對女性的漠然,而是帶着欣賞與那強烈的好勝。當一個男人對一個女子産生好勝心的時候,他的征服欲将會讓他更多地将目光和心力投注在她的身上,現在看來,果然如此。

“子陵,你甚麽時候開始有了這樣讓人毛骨悚然的微笑?”跋鋒寒忽然道,打破了徐子陵的沉思。

徐子陵啞然失笑,“毛骨悚然?”

“是啊,笑成那樣子。”龍葵撇撇嘴,看向窗外陰沉沉的天空。

徐子陵微笑道:“只是在思考。”

“思考甚麽?”跋鋒寒随口道,又将目光投注在他仔細擦拭的長劍上。

“思考你與龍大小姐甚麽時候有了這樣的默契,唔,似乎比我與仲少還要親密呢。”

擦劍的手停住了,看着窗外的腦袋扭了回來。

“親密?”跋鋒寒皺眉。

龍葵卻帶着古怪的笑意:“應是你與寇小仲更親密吧?”哎,可是她同老跋都親過了呢,子陵和小仲子還能如何親密呢?

徐子陵看着跋鋒寒和龍葵各踞一角的模樣,攤了攤手道:“可是我覺得如今我站在這裏當真多餘礙眼呢,你們兩個在一道的時候,感覺氣氛很融洽又很完整。”他似笑非笑地在面前劃了一條線,“吶,就像這般,你們那邊是一個世界,而我這裏,是被排開的另一個。”

跋鋒寒愕然,龍葵卻笑出聲來,托着腮道:“子陵哪,你還真有想象力。”

徐子陵卻認真道:“你們該知道吧,我有着很神奇的能力。”

跋鋒寒與龍葵都看過來,“甚麽?”

“直覺。”

“……”

“所以我覺得,你們應該相信我的直覺。”徐子陵道,又用手劃了劃,嚴肅道:“相信我,這裏真的有一條線。”他平素認真說話的時候,總是顯得十分誠懇溫和,是以比起寇仲、跋鋒寒等,要更有說服力,也更容易得到別人的信任。

但跋鋒寒與龍葵确信,這次他們絕對是被徐子陵調笑了吧?

“行必為戰備,止必堅營壘。”

經過三天行軍,楊公卿和寇仲的五千先頭部隊終抵達慈澗。慈澗守将右游擊大将軍郭善才大喜出迎。

經商議後,決定靠城立寨,以加強慈澗的防守力,因背靠堅城,有險可恃,故采立攻擊性的“偃月營”,指揮部所在的中軍居中,兵力二千人,然後再分左右兩翼,各千五人,面向平原。又在偃月營陣前挖壕,深丈五,口寬二丈,底寬丈二,由于口大底小,敵方兵馬掉進去會遭到更大的傷害。

唐軍此時尚未開始攻城,只在離城兩裏遠處的丘陵高地設立木寨,大興土木,為李世民大軍作好攻城前的準備工夫,估計其兵力在一萬至一萬五千人間。

日落西山,天地一片蒼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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