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趁唐曉暈着,我把紫水晶鏈子給他栓上,背到停車場,塞進副駕駛座綁上安全帶,土匪搶媳婦一樣往家裏運。
這小子半路醒了,發現自己手腕上的鏈子,立刻像個被猥亵的良家小閨女一樣縮起來,滿臉漲紅,捧着手腕在那哼哼,“啊……”
“啊毛線!有話看着我好好說!”我都娶回來了才懶得再裝溫柔鄰家大哥呢,直接喝他。
他死都不敢看我,從臉到脖子紅得都快燒起來,右爪使勁捂頭發,戴着鏈子的左爪哆嗦着蹭過來,猶猶豫豫地鉗住我的手腕。
然後一直沒放開。
我們倆膩膩歪歪地把車開回家,途中我還停下來買了兩雙護膝,回車讓他跟我一起套上。唐曉什麽都不問,低着腦袋很聽話。
“一會兒回去你只管跟着我,什麽話都別說,我跪你就跪,我負責說話,你負責臉紅。要是我開始哭,你馬上也跟着哭,不要哇啦哇啦鼻涕眼淚地大哭,默默流眼淚、輕輕吸鼻子、很純情那種,知不知道?我媽愛看韓劇,就吃這套。我爸……我爸要是動手揍我,你別躲,也別幫我擋,他非得實打實地揍我幾下心裏才爽,我會故意挑個合适的時候往地下躺,你一見我躺趕緊撲在我身上繼續哭,哭得梨花帶雨的,我媽就會來救我們了。然後我眼一閉裝死,你趕緊背着我跑下樓……”
車開進小區停車場,我讓唐曉下車找了幾塊尖石頭、碎玻璃渣子扔在車前方,然後故意開車往前碾了一碾,滿意地感覺到車子向前沉了沉。
他站在車外不明所以地圍觀我。
“這是道具,等會兒你背我跑過來,發現車爆胎了,你就轉頭繼續往街上跑,跑得越久越辛苦越好,讓我爸媽都看到你很擔心我,這時候颠着颠着我就醒了,我媽肯定心疼得不得了,你再一邊跟她一起喜極而泣,一邊又把我背回家……”
我編完劇情,十分嚴肅地往他腦袋上撸了一把,“記住了嗎?你別當這是騙人,就當是拍電影,用盡全力好好演,咱倆得一次過,千萬不能NG。”
他低着腦袋帶着鼻音嗯了一聲,很緊張地抓着手腕上的鏈子。
我摸摸他的頭,“走我帶你吃點東西,待會兒你體力消耗大。”
我帶唐曉去吃了頓便飯,在小區裏轉了兩圈活動了一下筋骨,又給他理了理頭發,擦了擦眼屎,整了整衣服,再把他袖子往上折了折,露出鏈子給我媽看,就毅然把他的狗爪一牽,上樓!
我家在三樓,小高層沒電梯,走上去每一步都有點兒腳發軟,我幾年前第一次試鏡都沒這麽緊張過。到了家門,我一邊掏鑰匙一邊又看了唐曉一眼,覺得我爸應該不會揍他,從小我惹了禍他都批評我,從不動別人家孩子。
我往他腦袋上摸了一把,牽着他手推門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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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沒去相親,打電話也不接,跑去機場帶了個愣頭愣腦的呆小子回來,那小子手腕上還戴着我媽挑給媳婦的鏈子。我媽一看就明白了,哇地一下開始哭。
我爸比她功力深厚一點,等我和唐曉跪在地上說完了,才黑着臉跳起來抽凳子!
我們家凳子實木的,真抽起來簡直要人命。我挨了他好幾下,唐曉撲過來也替我挨了一下,我們倆縮成一團,挨抽的地方火辣辣的疼,但是不敢躲開。我媽哭得撕心裂肺的,簡直是魔音催耳。我爸終究是心疼,或者也有可能是氣力不夠,放下凳子,一把推開擋在前面的唐曉,提腳踹我。
這一腳就踹到我肚子上,我那飽經風霜的破胃,一股子酸水立刻湧上喉口,當即撐不住往地上倒。
唐曉演技太他媽絕了,一秒就哭了出來,撲在我身上作青澀小男生狀瑟瑟發抖。
我爸還要連他一起踹,被我媽抓住,“老爺子!老爺子別打了!你快把兒子打死了!嗚嗚嗚……”
“我打死他!小兔崽子!”我爸一邊破口大罵一邊還要踹我。
他被我媽抱住胳膊,一不留神腳擡得太高,真閃了腰!啊一身慘叫,倒了下去!
我媽跟着慘叫起來,“哎喲呀!老爺子!”
躺在地上裝死的我急忙睜眼,卧槽!片場臨時事故,他媽的忘編備用劇本了!
我急忙跳起來去扶我爸,胃裏卻疼得鑽心,腳下發軟,拉了他幾下沒拉起來。正這個時候唐曉大步往這邊一跨,一把将我爸掼到背上,悶着腦袋就往門外沖!
我爸疼得臉都白了,被唐曉背着一路往樓下跑,一路不忘回頭拿大巴掌扇我腦袋。我跟在唐曉後面,一邊挨打一邊竭力扶着我爸不要歪倒,心裏覺得莫名好笑,只是笑出來的口水都是苦的,我掙紮着說,“爸,別打了,我頭暈,扶不住您。”
我爸在唐曉背上撲騰,“兔崽子!你讓他放我下來!我死了算了!我當沒你這個兒子!”
我媽一邊哭一邊追我們仨,一邊還小聲勸,“老頭子你別罵了,鄰居都聽得見。”
“老子怕他們屌!老子揍死這小兔崽子!狗日的混帳玩意兒!”
我爸跟我一樣愛裝,平時端着個威嚴樣子,一破功就娘希匹地亂罵。
“去車庫開車啊!”我媽看我拉着唐曉直接往小區外。
“開不了!車胎被我弄爆了!”我硬着頭皮喊。
我爸又一巴掌扇我腦袋上,“混賬東西!哎喲!”
我爸疼得直叫換,我連心疼帶內疚,胃裏一個勁兒地泛酸水,滿嘴都是苦的,腳下跑得跌跌撞撞。小區門口一輛出租都沒看見,唐曉又背着他往街上跑,跑得吭哧吭哧的,任勞任怨。
糖包好樣的!跑快點兒!再跑快點兒!喘粗氣!使勁喘粗氣給我爸聽!我在心裏搖旗吶喊。
我跟唐曉直跑了兩條街,才攔到一輛出租車把我爸弄去醫院,各種檢查交費手續一大堆,還要排隊拍片會診取藥,唐曉樓上樓下跑得腿都斷了,最後将我爸安安穩穩地弄上病床。
醫生說他老人家不要緊,看片子也沒有骨折,只是肌腱拉傷,但鑒于他年紀大了,剛拉傷又不便走動,勸他住院做兩天理療再走。
我們彎着腰在他床前累得直喘氣,唐曉捂着膝蓋,我捂着胃。我媽一邊哭一邊勸我爸,“老爺子你別氣了,氣大傷身……”
我爸瞪着我跟唐曉半天說不出話,手裏拿着個喝過熱水的紙杯,往我們倆中間衡量了一會兒,最後放過賣了老大力氣的唐曉,狠狠扔我頭上,“混賬東西!”
我艱難地咽了口口水,正想開口說話,胃裏狠狠一抽。
我哇地吐了口血!
一屋子人目瞪口呆,我眼前發黑地往地上倒,一邊倒一邊想老子真是個神一樣的編劇,中間多了這麽長一截突發劇情,現在還能接着演。
只是糖包這個慫玩意兒,又撲在我身上一秒哭了出來!你背我去急診室就得了,你敢當着這麽多人面公主抱我!你敢!你……卧槽!
……
好極了,我長期胃潰瘍又死撐着沒去醫院,被我爸一腳踹了個胃出血。
唐曉樓上樓下跑斷腿地又給我辦住院手續,我媽邊哭邊轉舵罵我爸“孩子再不好你也不能往死裏打啊我們就這一個娃!”,我爸也拿我沒辦法,臭着個臉一拐一拐地來圍觀我進手術室。他能怎麽辦,我都吐血了。他再不滿,能回吐一個試試?
這些都是後來我媽跟我說的,我吐完血一直暈着呢,接連幾天沒休息好、前一晚又整夜沒睡,我大滿足地暈過去十幾個小時,插胃管都沒把我插醒。
我醒的時候已經是淩晨兩三點,醫院裏床位不夠,我媽扶着我爸回了家,燈光昏暗的病房裏,就唐曉守着我打點滴。
他弓着腰坐在床邊,垂着腦袋,兩只手糾結地摳進頭發裏,被我低低地喚了一聲,猛一下震驚地擡起頭,滿眼都是血絲。
他猛地蹿上來撲到我身上,兩條胳膊鋼條一樣将我摟住!我被他摟得簡直要窒息,胃裏抽搐着疼痛,“咳,唐曉……你先放開……”
他跟瘋了一樣死都不肯放,我掙紮不動,被抱得氣都喘不上來,最後只能在他腰上重重掐了一下。
他疼得低哼了一聲,終于放開我,往後退了幾步,一直退到床邊,然後兩手捂着腦袋蹲了下去。
“咳……”我喘了會兒氣,這才發現他不太正常,“唐曉?糖包?”
他縮在角落不說話。
我掙紮着下了床,推着點滴架子,捂着陣陣作疼的肚子,一步一步挪到他旁邊,“糖包?你怎麽了?!你擡頭我看看?”
唐曉死垂着腦袋不停地吸鼻子,我捏着他下巴,把他臉擡起來。他沒哭,就是眼睛血紅血紅的,眼神呆滞,神情恐懼又絕望。
他死咬着牙一直急促地吸鼻子,然後憋氣,任我怎麽問都不吭聲。
他媽的吓死老子了!就這韓劇生死戀大結局的架勢,我還以為自己得了白血病!
結果等我按鈴把值班護士叫來,才知道也就胃出血罷了,護士還批評我亂動,趕我上床躺着。
唐曉從頭到尾都縮在床邊,一副被怪物魇住的模樣。我估計他是給吓壞了,等護士走了,就把他拉上床坐下,逗他,“幹嘛呢?我還以為我得了絕症,不就出個血嗎?護士剛都說了,情況好點兒就能出院。”
唐曉很吃力點了點頭,想表示他知道,但是兩手卻發起抖來,神經質地摳着手腕上的紫水晶鏈子,一點一點地哆嗦着吸氣。
壞事了!我估計他是受了刺激想起他親爸媽,小時候那點兒心理病又發作了!我暈過去這段時間不知道他怎麽硬撐着熬過來的,我一醒更加刺激了他,現在他看起來連氣都喘不過來。
我把他腦袋摟下來,臉挨着臉地蹭他安撫他,“糖包別怕,我沒事,你別緊張。來,跟着我深呼吸,吸氣……呼氣……對就這樣,再來……”
好不容易才把他哄得順了氣,我往邊上讓了讓,要他側身擠上來。
“你睡會兒好不好?我陪着你。”
他擡起頭緊張地去看吊瓶,被我捏着下巴擰回腦袋,“我自己看着。聽話,快睡。”
他被我按着腦袋,臉貼在我肩膀上,摟着我的腰戰戰兢兢地閉了眼。身體一直不自覺地輕顫,偶爾還重重地打一個激靈。
我單手摟着他,輕拍他腦袋開始唱催眠曲,先哼了一首《愛情買賣》,後來覺得他媽的我也是被他吓糊塗了,挑的什麽歌,然後開始哼《蟲兒飛》。
這曲子效果不錯,來來回回哼到第三遍上,他呼吸開始漸漸平緩,摟在我腰上的力道也開始放松。
等他睡着之後,我低頭看他,他眼下都是青黑,滿臉顯而易見的憔悴,嘴角低低地垂着,是很悲傷的弧度。
媽蛋老子心都疼軟了……
個慫玩意兒,就吐個小血,至于嗎你……
我摟着唐曉睡了一晚上,第二天我媽大清早熬了清粥送來,一進門就低叫了一聲,倒頭退出去。
她無疑是一位心智堅強的女性,在走廊上站了三秒,緩過勁兒就又進來了。
唐曉還在睡,咕咕地直打呼嚕,我給我媽作手勢,要她輕拿輕放。
我媽小心翼翼地把保溫桶放在床頭,低聲問,“還在睡?”
“嗯,累壞了。”
我媽有些尴尬,上上下下看着我們這個連體嬰兒造型,半天都想不出該說什麽,末了囑咐我,“粥趁熱吃,我回去看看你爸,中午再來。”
“媽,謝謝您。”
我媽走了兩步又頓下來,回頭嘆了一聲,“他是個好孩子。”
“謝謝您,媽。”
她這個時候光知道唐曉是個好孩子,但是還沒知道唐曉能有多好。唐曉睡飽之後就上我家去,幫我媽做飯,一天三頓全包,我媽跟我一樣胃不好,他煲各種營養粥的時候給她多煲一份,早上還給她熱一杯牛奶。我媽傍晚愛去跳廣場舞,他幫她下整套舞蹈視頻,還上網給她買了個随身播放器,一路走一路音樂烏拉拉的。
他還每天背我爸下樓去就近診所換腰傷藥膏。我爸有老風濕,他炖薏仁山藥豬肚湯。我爸請假養腰不出門,他把我這幾年寫的劇本拍的電影開的公司網頁全部整理出來給他閑着看,幫助提升好感度,避免我爸對我的二次傷害。家裏有什麽這樣修那樣補的,通馬桶修水管清理抽油煙機,廚房玻璃都擦得透亮,還給我爸的車換了備胎……
——我爸一開始還賭氣不讓他碰不讓他攙扶,他垂着腦袋站在我家客廳門口作看門狗,按我媽的話說“也不說話,灰溜溜地,跟挨了罵夾着尾巴的小狗似的”,我爸一有動作他就上前去攙扶,攙完了一聲不吭縮回去,一直到我爸落下陣來。
當然他照顧我也照顧得好,十幾天下來我這個害胃病的不但沒瘦,臉還圓了一圈。
他跟陀螺一樣到處轉,把兩頭都顧得好好的,沒讓我爸媽操一分心——我媽看見他比看見自己親生兒子還順心,沒幾天對他稱呼就從“唐曉”變成了“小唐”。我爸态度也有所軟化,來看我都黑着臉不吭聲,看見他,居然還皺着眉點個頭,算是招呼。
但是老子的心都要操碎了——唐曉還是說不出話。
他不是張開嘴喉嚨發不出聲音,他就是怎麽都不願意說話。
我怎麽逗他說,他都低着頭摳手鏈,逼得急了,他就開始發抖,一個勁兒憋氣。
我媽以為他啞巴呢,我跟她解釋過唐曉小時候的事情之後,她看唐曉的眼神就充滿了同情憐愛,稱呼也從“小唐”變成了“糖糖”。
小糖糖天天晚上擠在我旁邊蹭着睡覺,除了打呼嚕有聲音,連做夢都不肯嘟哝出半句。
我要愁死了,準備回去帶他看看心理醫生。
我在醫院躺了兩個多星期才被放出來,楚複旦在電話裏奄奄一息,看樣子是要不行了,我恢複得不錯,尚能直立行走,于是決定看在他放我差不多一個月大假的份上,十分有義氣地趕回去救助他。
我媽來機場送我,并且帶來我爸的臨別寄語——“哼。”
我媽說,“糖糖你放心,你叔叔就是愛鬧別扭,他其實挺喜歡你。糖糖你別有壓力,你們回去好好過日子,開開心心的,能說話了跟阿姨打個電話。糖糖你把這些海産品帶回去吃,吃完了告訴阿姨說,阿姨再寄給你。糖糖……”
阿姨,您親生兒子在這邊,您兒子大病初愈,急需母愛,您就顧着您的糖糖。
趙小丁當天晚上請我跟唐曉吃飯,為我們洗塵接風。這沒心沒肺的家夥給我點了一碗清粥,就把他大病初愈的師父丢在一邊,光在那兒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地研究唐曉。
“小糖包,真說不出話了?”
唐曉低頭用兩只爪子啃小羊排。
“啧啧啧,還戴着新水晶鏈,這不像你風格啊小糖包。你婆婆送的?”
唐曉換了單手啃羊排,另一手夾了一片水煮魚,在茶水杯裏仔細涮了涮油,才放進我碗裏。
“我送的。”我幫他說。
趙小丁還不放過他,和尚不急太監急地說,“你再說不出話,怎麽做演員啊?不能只演默劇吧。”
唐曉啃完羊排呼呼地刨飯,仍然是不理他。
我往唐曉腦袋上撫了一把,心裏也挺愁,這樣下去總不是辦法。周末真要帶他去找個心理醫生。
中途唐曉去上廁所,趙小丁終于注意到他還有個活着的師父,嬉皮笑臉地跟我說,“師父你出櫃那招太絕了,說吐血就吐血!你真是我人生偶像!”
“老子胃出血,你當好玩兒呢。”我罵他。
而且要是真的吓得唐曉以後一輩子都說不出話,老子才是悔得腸穿肚爛。
“嘿嘿嘿嘿,反正你胃都那樣了,為愛犧牲一下嘛,”趙小丁說,“哎,師父,套套用了沒?”
“我成天躺在醫院,怎麽用?”
“啧,病床H多浪漫,真浪費!你趕緊用用啊!戳戳小糖包的前列腺,他就能大聲地喊出嗯嗯啊啊我愛你,連叫床帶告白帶失語問題,一并解決!”
“……”
趙小丁猥瑣地從桌子下面遞了兩個新套套給我,“新上市,超薄,蘋果味兒。蘋果性平,養胃,師父。”
“……”
胃毛線,你雞巴連着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