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嬷嬷貴姓?”
惠明雖然年輕,但到底是在乾德殿裏當差的,更莫提以七殿下的情形,嬷嬷并不敢托大,聞言也是客客氣氣的低了頭:“不敢,姓王。”
“王嬷嬷。” 惠明福了福身,垂眸看着對方還在不停打顫的手心:“我瞧您面色不好,可是身子不舒服?”
王嬷嬷連忙搖頭,仿佛生怕旁人以為怕她有病一般,一時間連細碎的咳嗽都壓了下去:“哪裏,不過是人老了,不中用,些許老毛病,并不礙的!”
宮中宮人若是有病,為了避免傳給主子,會被移到偏僻處聽天由命的,更莫提出現在才剛剛大病初愈的陛下寝宮。
瞬間明白對方的顧慮,惠明不動聲色的轉了話頭:“原來如此,那我去倒碗姜茶來,殿下與嬷嬷暖暖手也是好的。”
說罷也不等對方客氣,惠明便微微點頭轉身去了茶房,正打算與燒水的小公公說些好話要兩碗姜茶,誰知剛一進門,便一眼瞧見了正在茶房歇腳的魏姑姑,一旁還立了兩個有幾分眼熟的宮女,似乎也是禦前女司。
惠明的腳步一頓,茶房雖也常有宮人侍衛歇腳,但像是蘇公公與魏姑姑這樣的資歷,通常卻是見不着的。
乾德殿後的牆根下就有一排倒座房,因為低矮背陰,主子們不能用,裏頭除了放些常用的物品擺件,便特地隔出了幾間小屋們給有身份的宮人休息,雖說小的轉不開身,但麻雀雖小,卻也五髒俱全,甚至還有專門的小宮女小內監們炭火熱茶的伺候着,并不需她們親自來要。
雖然魏姑姑只是眼皮都沒擡一下的靜靜坐着,但許是因為上輩子幾十年禦前掌事大宮女的經驗,惠明卻是瞬間便明白,只怕是來者不善!
也是多虧了上輩子的閱歷,雖然察覺到了,但惠明卻還算平靜,只按着禮數叫了一聲姑姑,見魏氏并沒說什麽,便按着來意轉身與茶房的小內監要起了七殿下的姜茶。
“哎呦,端茶倒水原是我們姐妹的活,怎的還勞煩起了惠明妹妹?”
說話的站在魏姑姑身後的一個長臉宮女,這麽一說,惠明便也記了起來,這是禦前負責食水的白毫,旁邊的叫紅雲,一向都是跟在魏姑姑後頭巴結最緊的兩個女司。
記起了這個,惠明神色裏更添了幾分戒備:“既然姐姐在,外頭七殿下要兩碗姜茶,勞姐姐給送去罷。”
白毫不屑的撇了撇嘴:“這樣冷的天,再是姜茶,端出去一時半刻也是要冷的,你倒是獻了殷勤,萬一連累殿下吃壞了肚子,豈不都是我們姐妹的不是?”
惠明并不避讓:“若是怕天冷,拿了孔明瓷盅來用,豈不是兩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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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明盅是宮中冬夏時候常用的一種瓷器,杯璧有裏外兩層,中間是空的,不論冰飲熱湯,蓋了蓋子裝着,不但外頭摸着舒服,還能保溫許久。白毫這樣故意找茬,除了有意為難惠明,無非是看七殿下不得寵,嫌麻煩不想用心費力罷了。
聽到這,魏姑姑慢慢放下了手裏的茶盞,終于斯斯文文的開了口:“你雖剛來不久,差事倒是幹得很不錯,都已能替我去吩咐女司了。”
吩咐調-教禦前宮女,原本是掌事女官魏姑姑與許姑姑的活,魏氏這話,顯然是在說惠明逾越多事。
如果是旁的事,惠明說不準就暫且忍了,可是想到外頭明顯患了風寒,還為了七殿下硬是立在冷風裏的王嬷嬷,惠明微微咬牙,卻是擡起頭,擡出了她這時唯一的依仗:“哪裏,為殿下奉茶,原是蘇公公的吩咐,奴婢不過奉命行事。”
罷了,她原本就虧欠蘇公公許多,倒是也不欠這一兩句的仗勢,她能報答的,也無非盡己所能,這一回叫蘇公公不再死的那樣不明不白罷了。
“哎呦,姑姑原來在這,可叫小的好找。”說來也巧,惠明這邊将蘇公公搬出來的話音剛落,蘇公公唯一的徒弟元寶便也出現在了茶房門口,對着旁人理也不理,只對惠明笑的殷勤:“宮務府那邊才送來了幾套新飾物,就勞姑姑去收拾收拾。”
這就是惠明該做的差事,聞言自是立即應了,還未開口,一旁的魏姑姑便詫異道:“給陛下送了新飾物?還沒到添新的時候,這事我怎麽的不知道?”
滿宮裏這許多小內監,唯獨叫元寶成了蘇公公唯一的徒弟,這不是沒有緣故的,除了運道好之外,他元寶可是師父最跟前的貼心人,雖說師父沒說,但他聽了師父的話後,便早去打聽了今早寝殿的事,也知道了蘇公公為何這般無視魏姑姑的體面,徑直叫他去尋了宮務府的緣故。因此這會自是不會介意魏姑姑的質問,聞言立即收起了滿面的笑,直起身後便對着魏氏露出了幾分要笑不笑的神色來:“陛下身子剛好,身上原本就該換些輕省的物件,蘇公公也是才知道咱們殿裏竟是連件舒服的發帶都沒有,還要勞煩宮女們現拆,這才吩咐可宮務府裏現送幾套來。”
這話就幾乎是明目張膽的在為了她清早的事撐腰了,惠明的面色微微一紅,她是因為上輩子的教訓才提前拆了發帶上的玉扣,事實上魏氏卻并未事先吩咐過,若不是因為有上輩子的經歷,知道魏氏是在故意針對,單從這一回來看,魏姑姑教訓她多事賣弄,其實也算不得過分,惠明當時之所以在意,也不單是為了自個,更多是氣不過她有意欺瞞,叫蘇公公為了自個多次平白的擔待的緣故。
如今蘇公公只為了她這麽一件小事就這般當衆打了魏姑姑的臉,連惠明自個都有些郝然,就更莫提魏氏本身,一時間連面色都是一陣陣又青又白,再也不見往日的溫柔純良。
門口的元寶小公公卻像是壓根沒瞧見一般,又轉身問向了惠明:“姑姑還有事?”
惠明福了福身:“外頭七殿下在院裏,我來要兩碗姜茶。”
元寶聞言後,徑直将目光看向了一旁的白毫,白毫賭氣不肯應聲,倒是一邊的紅雲主動示弱道:“原本就是我們姐妹的差事,我這就送去!”
惠明卻是并不退讓,立在門口的腳步紋絲不動:“不必了,還是我來吧。”
惠明是擔心旁人或許會吓到了小殿下,但這樣的話落在旁人眼裏,顯然就有些仗勢逼人,可元寶卻是神色不變,只是站着一旁以目光催促着一旁燒火的小內監,倒是對面的魏姑姑面色越發難看,看向惠明的目光甚至露出了幾分怨毒,一旁的白毫忍不住,碎碎的念叨了幾句,無非是些“狐媚子不要臉!”“仗着攀了高枝”之類的話,直惹的元寶特意瞧了她一眼,在心頭暗暗的記了下來。
雖說不是自己的本意,但事情既然已經到了這一步,惠明便也平靜了下來,接過裝了熱姜茶的孔明盅,又幹脆要了兩只手爐,先與元寶道了謝,親自将東西送去了王嬷嬷和七殿下手裏,這才轉身去後槅間忙起了自個的差事。
雖然不知道禦前的女司為何對他們早已無寵的皇子這般客氣,但王嬷嬷自然也不會不識趣的拒絕,謙讓之後又連連謝過了,等的惠明轉身而去,王嬷嬷這才連忙低頭查看起了七殿下的情形。
小七殿下還在安靜的撥動着佛珠,瞧着卻是比方才要平靜了許多,并沒有因為方才那禦前宮女過來送姜茶而吓到。
還好,如今天冷,禦前的宮人們又都規矩,看來今個她忍着病帶小殿下來面聖是對的。雖是自個一手帶大的孩子很是了解,但此刻的王嬷嬷還是松了一口氣,顧不得自個的風寒,先将手爐塞到了小殿下手裏,正待開口安撫幾句,去正好看見了小殿下擡頭看向那禦前宮女背影的目光。
王嬷嬷輕輕的咳了幾聲,也跟着七殿下的目光往廊下瞧了一眼,這才後知後覺的反應過來,方才那女司說話與送東西時,非但遠遠的離了好幾步,甚至壓根就看都沒看七殿下一眼,便連說話時都刻意一般壓低了聲音。
瞧那樣子,倒像是知道七殿下的病症,特意小心了似的。
王嬷嬷暗暗念叨了一句,接着卻又不以為意的搖了搖頭,以七殿下現如今的情形,能遇見一個不逢高踩底的宮女就已是好運道了,還有哪一個會特意留意七殿下的病症呢?
兩人雖然在冷風裏足足等了多半個時辰,但有了姜茶手爐,到底還是好受了不少,只是可惜,陛下最後卻也并未召見七殿下,聞訊之後,也只不過賞下了些料子與筆墨,便打發了他們回去。
王嬷嬷雖有些失望,但這情形倒也還在她的預料之中,當下只是安慰着“咱們多來幾回,陛下有空了,總是要見見殿下的”的話,便也拉了七殿下慢慢的回了康太妃宮,原本還想着還茶盅與手爐時遇見方才那好心宮女再謝一回,可尋了一圈卻沒看見,只得作罷。
王嬷嬷雖待七殿下一番慈心,但到底年紀大了,又風寒未愈,這會兒只顧忍着身上的難受,卻是并未發現手中的七殿下異常的頻頻回頭,似乎想要找什麽人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