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因為看出惠明雖是新來,但差事幹的還算熟稔,所以許嬷嬷自從前日帶着惠明在禦前露了一面,叫旁人知道她在陛下心裏的分量,也确保了沒有會在輕易為難惠明後,許嬷嬷便也沒有再折騰自己,日日當差,而是恢複了從前深居簡出,輕易不再露面的習慣,只由得惠明自己當差上值。
等的惠明再見到許嬷嬷時,卻是相隔了三日之後的一大早,又帶了一個身材矮小的小宮女與魏姑姑一起立在了乾德殿門外。
眼看着頂頭的兩位上司守在門口,似有話說的模樣,進來當差的禦前女官們自也都不顧殿外冷風,一個個的低頭挺身,立在階下恭敬等候,來當差的惠明見狀一愣,正打算也行到立在階下的隊伍裏等候時,門口的許嬷嬷卻是一聲輕咳,徑直吩咐道:“惠明,你上前來。”
能站在掌事女官身後的位置,就必得是上司的心腹才成,譬如一旁的魏姑姑,自從白毫被打發後,她身後的宮女便換成了原本只能位居第二的紅雲,只不過許嬷嬷之前向來嚴肅,雖也有巴不上魏姑姑,又心思活的女司去求到過許嬷嬷的門下,但許嬷嬷卻是一個不理,素日裏取水送茶,寧願使了銀錢去打發宮裏的低等宮人甚至粗使雜役,也不收任何一個禦前宮女,只是做她的孤家寡人。
知道這是許嬷嬷給自己的體面,惠明自然不會推辭,聞言立即上前,在底下同僚們或複雜或妒恨的眼光下,只是認真的扶住了許嬷嬷的右臂。
惠明的這番動作,故意做出姿态是一方面,更要緊的,卻是她知道許嬷嬷的身子并不像外表看起來那般結實,她前幾日便從元寶口中得知,許嬷嬷似在宮外受了罪,雙腿患了很是厲害的風濕之症,尤其是如眼下這般濕冷風寒的天氣,便疼得越發厲害。
只不過許嬷嬷性子倔強,雖有着與陛下幾十年的情分資歷,并不願意在禦前宮中作出一副搖搖晃晃甚至一瘸一拐的失禮模樣來,但凡出現在人前,便一定是撐出一副脊背挺直,一絲不茍的身姿儀态,這也正是許嬷嬷為何身為乾德殿的掌事女官,卻一直極少露面,叫人誤以為她是有意避讓魏姑姑一般的緣故。
果然,惠明才剛剛扶住了許嬷嬷,便明顯的察覺到了許嬷嬷右臂緩緩用力,幾乎完全将右腿的力轉向了靠着右臂支撐。
這樣的天氣,對許嬷嬷來說還是太過難熬了,若不是腿上實在難受,以許嬷嬷的行事,想來即便是對着她,也絕不會如此示弱,惠明的心頭一酸,手下更穩的同時,心下也默默記下了嬷嬷的這份恩情,想着若有機會,定要盡力報答一二。
好在禦前的宮人沒有來的太晚的,惠明扶着許嬷嬷立了沒有多久,除了殿內的司寝宮女離不得,今日當差的十二個禦前女司便已都整整齊齊的排在了階下,許嬷嬷見狀,便旁邊那個小宮女出來,聲音嚴肅的開了口:“這是六安,今兒個第一日到乾德宮,日後便跟着惠明一道司飾,大夥都見見罷。”
六安是個矮個頭的小宮女,只是眼睛滾圓,瞧着便是一臉的機靈相,聞言低頭而出,先是對着許嬷嬷與魏姑姑依次磕了頭,接着又轉身對着大夥低低的福了下身:“見過諸位姐姐,六安不懂事,日後還麻煩姐姐們多多指教。”
說句實在話,六安的這一番見禮,可比當初畏畏縮縮的惠明自個要能上臺面的多,更莫提這會兒是當真兩位頂頭上司的面,衆人自是都謙讓着回了禮,一派和樂。
許嬷嬷見狀微微點頭,又吩咐道:“這幾日,你便跟着惠明一起上值,多用心,等的學會了,也好排着輪值。”
六安恭敬答應,又仰頭看着惠明露了一個三分親近,三分讨好的笑,見惠明也點頭示意,這才轉身去最尾後規矩立着。
許嬷嬷見狀,又放開惠明,上前一步,面色越發嚴肅了幾分:“白毫是因為什麽緣故退回掖庭,你們應該都清楚了,禦前,不是叫你們耍笑的地方,這次是魏姑姑心善,若有下次,便是直接丢進慎刑司裏叫你們長長記性!可都記住了!”
許嬷嬷的話語嚴厲,衆人聞言心頭一凜,都是連忙躬身應是,直到再起身了,才有那膽大的敢去偷偷瞄一瞄魏姑姑的面色,看看對着這麽一番訓話,被牽涉其中的魏姑姑會是如何回話。
魏姑姑并沒有氣急敗壞,聽了這麽一番話,她的表現好像方才被指名道姓的白毫并不是她的心腹,白毫所犯下的錯處也與她并沒有絲毫幹系一般,只是面色溫和的接過了話頭:“既是都記住了,時辰也不早,便都進內暖和暖和,仔細當差罷。”
惠明暗自敬佩魏姑姑的如此臉面,當下也如所有人一般應了下來,本想着先将許嬷嬷送回去,但卻被許嬷嬷嚴肅呵斥了當差要緊,這才領了候在一邊的六安,一起進了收着陛下衣裳飾物的後槅間。
正是伺候陛下起身的時候,除了惠明過來準備飾物,司衣的苦口餘甘兩姐妹也在忙着收拾陛下今日的衣裳,扭頭看見了惠明兩人,都是帶了些尴尬般的笑了笑,對六安的招呼也只是敷衍的點了點頭,便沉默的準備好漆盤,匆匆端了出去。
惠明對此早已習慣,見狀只是有些擔心的看了一眼六安。六安既是許嬷嬷帶來的人,又被分給了她,想來是很難和禦前旁的女司們交好了,惠明本還想着要如何與她解釋解釋這乾德殿的情形,可六安卻是對苦口餘甘的疏遠毫不在意一般,依舊笑呵呵的只聽着惠明教導。
不得不說,能到禦前的宮女,都是很有幾分本事的,這個新來的六安雖然年紀不大,但學的上進,行事又很機靈,加上她難得的也認識不少簡單的字,剛來第一日便能幫着惠明對着賬冊将乾德殿內的飾物一一過了一遍,原本惠明還打算帶着她往宮務府內庫裏走一遭,将破損或陛下不喜的舊物送回去,也順道帶着她認認人,誰知在宮務府裏,六安卻表現的比惠明還更熟稔一般,與不少人都說得上話。
看出惠明的疑惑,六安笑着解釋:“宮務府的劉公公算是我本家的族叔,我原本就是在宮務府當差的。”說罷,又看着惠明的面色小心建議道:“姑姑若是放心,以後這些跑腿的差事都交給我就是,我一定會小心,不出差池的!”
惠明被這稱呼叫的一愣,當即搖頭道:“咱們同當一差,我也不大你幾歲,不用這般客氣,你直接叫我惠明就成了。”
“那可不成。”六安聞言卻是立刻搖了頭,又殷勤道:“蘇公公親自派了元寶公公從宮務府裏挑出的我,叔叔走前特意囑咐了,叫我好好聽姑姑的話,我哪能這般沒規矩呢?”
惠明聞言,腳步一頓:“你,是蘇公公挑出來的?”
看她的面色有異,六安似乎也有些不安一般,神色都更添了幾分小心:“是,可是六安說錯了什麽話?”
“不,不是,沒什麽。”看着六安面上的擔憂,連忙笑着安撫道,只是回過神後,心內的滋味一時間卻是游戲複雜了起來,沒想到蘇公公為了她竟是如此細心。
只是,如此恩情,她卻如何方能還得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