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對蘇公公這麽猝不及防的變臉,惠明雖然心中詫異,可蘇公公既然已經開口逐客了,她自然也只得站了起來,想了想,還是厚着臉皮,有些無措道:“那,便不擾公公用膳了,若不然,我,明日再來?”
惠明說着這話也心內尴尬,放佛自己當真成了旁人嘴裏不知羞恥,攀着蘇公公對食的人了一般。
只是中元之亂近在眼前,蘇公公到底是個情形卻還沒有絲毫眉目,便是再多的尴尬,想想蘇公公對自己的恩情,惠明便也能不當回事了,只要蘇公公別覺得她煩人,将她徹底拒之門外就好。
惠明的懇請蘇瑾聽在耳裏,卻是只覺苦澀,他這幾日也不是沒有看出惠明的欲言又止,心事重重,只是因着這突如其來的驚喜實在是太美好了,好的他寧願自欺欺人,相信惠明是真的在關心她,而不是心下畏懼厭惡,面上卻不得不硬裝着敷衍讨好。
手下緊緊的握了握腰側的如意節,蘇瑾原本想要對方日後也不必過來多事的話頭,卻又在擡頭看見惠明的一瞬間梗在喉嚨裏,想到他這些日子每天早上一起來,便可以數着日頭,一刻強過一刻的雀躍期待,想到惠明真正到來之時的激動歡喜,這拒絕的話,卻竟是無論如何也舍不得說出口。
若不然……再緩兩日?畢竟,日後,應當再無這般的時機了吧……蘇瑾的手心攥的更緊,垂下眼眸掩下面上的自厭之色,起身低頭道:“也好,便麻煩你了。”
看蘇公公并沒有直接拒絕自己,惠明長長松了一口氣,唯恐蘇公公再反悔一般的匆忙應了,便又立即轉身而出。
等的惠明離去了一刻鐘功夫,去了茶房晃悠了一圈的元寶這才慢悠悠的回了屋裏來,本想着回來以後,先進去送盞茶看看,若是師父還未用完膳,就立即出來省的礙眼,不曾想一進門,卻是看見了自家師父直直坐在案前,面無表情。
元寶有些吃驚:“惠明姑姑走了?”話音剛落,便被蘇公公一個冰冷的眼神瞧的明白自個說錯了話,連忙低了頭,一句話也再不敢多說。
蘇公公垂眸掏出手帕,緩緩在嘴角按了按,神情冰冷:“收了罷。”
看着師父的背影消失在簾子後,元寶這才縮了縮脖子,上前一看,今個的午膳又是與沒動過差不多,飯菜湯水都是滿當當的,只一碟子清水澆筍倒是吃的幹幹淨淨。
師父什麽時候愛吃筍了……元寶暗暗疑惑,只是想着蘇公公離去時的态度,卻也是不敢耽擱,手腳利落的收拾了碗碟,便也師父匆匆而去。
陛下午睡前請了在坤和宮的信王爺用罷膳後過來說話,這會兒算着時辰,也差不多該到了,元寶匆匆趕回前殿,果然瞧見師父守在門外,看見他過來後,微微擡頭,示意他去進內伺候。
知道自個師父向來不待見兩位王爺,元寶只見怪不怪的躬身應了,問過底下的小內監信王也是剛到,還未來得及上茶,便趕忙親自端了,進內恭恭敬敬的放到了信王手旁的楠木案上,接着便躬身後退,守在了立地的汝窯青柚大花瓶旁,等着吩咐。
陛下還未起身,信王為顯恭敬才早早過來候着,實際上卻并非什麽事,只是坐在椅上有意無意的劃了幾下茶蓋,半晌,卻又似乎百無聊賴一般,将目光轉向了立在一旁的元寶,閑聊般溫和道:“看你倒很有幾分眼熟,倒禦前多久了?”
宮中的侍人,即便低着頭站着,腦瓜頂上也是要留出一只眼睛來聽吩咐的,元寶聞言丁點兒沒耽擱,上前幾步恭敬回道:“回王爺,還不到一年。”
信王微微低頭沾了沾清茶,倒是一副對宮中內情知之甚詳的模樣:“哦?這般年輕…是跟着誰?”
元寶又道:“小人師父是禦前的蘇公公。”
聽見蘇公公這三個字,信王随意閑适的動作卻是一頓,帶了幾分莫名的情緒道:“蘇瑾?”
不知為何只覺着心頭一慌,元寶躬下身,回道越發小心:“是。”
信王這才垂頭真正看了他一眼,重新恢複了素日裏溫和有禮的模樣:“能讓蘇公公看在眼裏,你很不錯。”
分明是宮中遠近聞名的好脾氣信王,又是這樣的溫言誇贊,元寶卻是雙膝一軟,便忍不住的跪了下來,不安道:“小人謝王爺。”
好在元寶并沒有不安太久,信王正待開口時,門外便另有內侍進來,言說陛下已醒,召信王爺進去。
元寶長松一口氣,連忙起身恭敬帶着信王走進內殿。
陛下的确醒了,此刻正立在鏡前,由梳頭太監服侍着挽發,由鏡內看見信王跪地請安後,便頭也不回的叫了一聲起。
一旁的惠明手捧漆盤,靜靜立在一邊,心下卻是分了七分心神去注意面前的這對天家父子。
上輩子最後逼宮謀逆的人是瑞王,這說明陛下最後還是偏向傳位與信王爺的,否則,瑞王也不必擔這般風險。
可惠明這些日子冷眼旁觀,卻才發覺不知為何,陛下固然對瑞王淡淡,可對信王這個未來屬意的接班人似乎也并不如何親近。
便如同此刻,雖然召見了信王,可陛下對着身後這個繼後所出的嫡子卻也絲毫不見慈愛之色,只是緩聲問道:“皇後身子如何?”
中宮皇後自從産下信王後,就落了病根兒,身子一直虛弱,常常卧床,信王今日進宮,也是因為坤和宮昨日急宣了太醫,才特地問安,陛下這邊,也是今早得了蘇公公禀報後,才吩咐召信王過來問問。
信王回的恭敬:“還是往日舊疾,用了藥已好多了,母後擔心父皇龍體,特意囑咐了不許叫往您這傳,不曾想父皇還是知道了,母後若是知道,定會自責。”
正巧陛下該上發冠了,惠明恭敬上前,将盤內的累絲金發冠雙手呈上,便正好看見陛下微微閉眼,嘴角卻是露出幾分不加掩飾的譏諷來:“她一貫小心。”
惠明不敢再看,待束發的宮人取走發冠便重新退下,便聽見信王在下又道:“母後常常與兒臣懊惱,只說自己身子不中用,不能父皇為侍疾分憂,實在是有負皇恩。”
陛下聞言卻只回的波瀾不驚:“既是體弱,就莫再胡思亂想,安心靜養罷了。”
“是。”
看着這幫情形,惠明從前并不當回事的細節便也一一浮現。
的确,雖說是正經的中宮皇後,陛下卻極少親去坤和宮看望過,即便是初一十五的正日子,也是因着娘娘“病弱,”大多歇在養乾殿,素日侍疾問安,送個湯水藥食的,也都是賢妃娘娘更多些,坤和宮那邊莫說露面,就連派人過來送些東西之類,也是從未見過!
這麽看來,繼皇後竟是個幾乎無寵的。
惠明面上不顯,心內将這一點暗暗記下,自從重回禦前,她便一直如此,只可惜時間太短,即便重來一遭,一時半刻,卻且看不出什麽來。
她上輩子渾渾噩噩,這些放在眼前的細枝末節,卻是從來不會在意,現在回想起來,兩王奪位,瑞王逼宮這般的大事,到底是因為什麽緣故,有過什麽苗頭,經過了幾番波折,蘇公公又在其中經歷了多少兇險,她卻都是一問三不知,放佛前一日還好好的當着差,瑞王後一日便忽的逼宮叛逆,接着她驚魂不定的守在小殿下身邊過了一夜,便已是塵埃落定,兩王具折,陛下都派了人來查看七殿下的病況。
而等的她回過神來,蘇公公的骨灰也都已經叫焚爐的太監掃進了古井,一切都已遲了。
想到這,惠明便又忍不住的微微擡頭,看了看靜靜侍立在一旁的蘇公公,一身绛紫的宦官緞袍,長身玉立,雅人深致——
最重要的,是還活着。
放佛察覺到了惠明的目光,原本垂眸靜立的蘇瑾忽的朝她看了過來。
惠明吓了一跳,連忙低頭,重新上前呈上扳指玉佩等飾物,便又聽到陛下與信王緩緩道:“下個月,是啓聖純皇後的忌辰,皇後既是病了,一應祭祀,便由你代母操持。”
當今的皇後是繼後,而啓聖純皇後才是陛下的發妻,前些年早逝的太子,便是這位先皇後正經嫡出的,就連一直不愛操心閑事的惠明都聽說過,陛下與先皇後,是少年夫妻,伉俪情深,如今的什麽賢妃美人,加在一塊都比不上當初陛下對先皇後的深情。
只可惜,母子兩個命卻都不好,皆是英年早逝,若不然,也不會有如今的兩王相争。
果然,聽着這樣的吩咐,信王屈膝下跪,應的很是鄭重謙卑:“兒臣遵旨。”
陛下微微點頭,轉過身後,目光掃過了一旁的蘇公公,便像是想到了什麽,停了一刻,又無意般吩咐道:“你在宮外,若有什麽出入不便的,就交給蘇瑾。”
這等宮中的祭祀之事,通常都是中宮負責,如今交給皇子親王都已是少見,更莫提,還叫禦前一個宦官出面操持,衆人聞言皆是一頓。
一派靜默中,只有蘇公公的聲音玉石一般,回的格外平靜:“是。”
作者有話要說:
霸王票名單:【117766399575】扔了1個地雷,【七杪】扔了1個地雷,炒雞感謝!麽麽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