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當惠明被吵醒時, 屋裏的天色還沉沉的一絲亮意也無,惠明睜開眼睛,躺在床上怔愣了一陣子, 才終于迷迷糊糊的從睡夢裏清醒過來, 意識到是外頭正廳內傳來的動靜, 而這屋裏,除了她就只住了了一個蘇公公,這動靜自然也只會是蘇公公的。

雖然不知道現在是什麽時辰,但惠明在宮裏待了這麽久,早已沒了睡懶覺的習慣, 再加上眼前這這一絲光亮也無的沉沉夜色, 也能猜得出眼下最晚也就是剛到寅時。

耳聽着外頭的動靜越來越小, 放佛立刻就要出門去一般的模樣, 惠明不再耽擱,連忙起身在身上披了半舊的棉襖,匆匆開了木槅門。

果然,廳內的蘇公公已是渾身上下穿戴整齊, 元寶手裏舉了一盞小巧似豆的琉璃燈, 這會兒正輕手輕腳的開着屋門。

“蘇公公?”慧明揉了揉眼睛,邁出門檻:“什麽時辰了?你們怎麽走的這般早?”

蘇瑾的動作一僵, 依舊背着身低聲回道:“是, 陛下昨日病倒,想着事多特意早去些,本不想吵醒你的。”說罷, 又忽的低頭瞪了舉燈的元寶一眼。

只睡了不到兩個時辰就硬是爬起來出門,這會兒還有些迷糊的元寶愣愣的瞧了回去,愣了幾息的功夫才明白師父這一眼的意思,只是明白之後,心下卻是越發委屈。

就隔着這一層雕花門,他舉動已經夠小心了,只差當自個是半夜入門的小賊了一般,姑姑睡的淺,這也要怪他不成!

因為蘇公公與元寶都是背着身子對着門口,惠明自是未曾發覺兩人的眉眼官司,聞言只是又緊了緊披在身上的衣裳,上前幾步:“那這也太早了些,可到寅時了?”

蘇瑾聞言側身,還不及回答,便先看見了這樣的天氣裏惠明竟是只披了一件短襖,便連忙先将已開了一半的屋門合上,轉過身,擡頭看了一眼惠明,又連忙低下了頭去,眼睛只盯着地上的毛毯勸道:“時辰還早,外頭風大,你快回去躺着。”

同樣的舉動,若放在從前,惠明只會以為蘇公公是天性冷清,甚至可能是有事要忙,或許顧不得理會她,但是現在,看着這樣的蘇公公,她一頓之後,卻是忍不住的彎了嘴角,又上前一步道:“公公可有吃點東西不曾?”

蘇瑾仍舊低着頭:“只怕來不及了,我得了空,自去膳房用了就是。”

說來也巧,蘇公公這話才剛剛說罷,外頭寅時的梆子便正巧遠遠的響了起來,惠明瞧了瞧立在門口的蘇公公,心下便總覺着蘇公公起這麽早,只怕當差是假,只怕是有意為了躲她才是真……

“就是上朝的時候陛下都沒有起這般早的,何況如今還病着?”惠明也算是從禦前出來的人,自然對乾德宮的時候也知道不少,不論是為了什麽,這會兒便只勸到:“傷寒還未大好呢,胃疾再厲害起來可怎麽辦?廚下裏還溫着昨夜裏的粳米粥,公公便用一碗再走,想必也不耽擱什麽。”

蘇瑾聞言微微擡眸瞧了面前的惠明一眼,心下卻也頗有幾分疑惑,分明昨日裏已經發現了如意節,他原本以為日後惠明一定會懷疑他的本意,恢複剛到禦前時的小心防範,敬而遠之,他也正是因此才特意早早的起了身,想着日後便都如此早出晚歸,也省的叫惠明在這注的不暢快。

怎的如今看來,惠明,待他竟然還是這般溫柔關懷?是當真信了他昨日的那般拙劣的解釋?還是……

Advertisement

蘇瑾不敢叫自己多生妄念,緊了緊手心,右手習慣性的想要去撫腰側的絡子,可動到一般才忽的反應過來,非但那熟悉的如意節他已然收了起來,為了不叫惠明看到之後多心不喜,便是惠明後來為他做的幾個絡子荷包,他也都一并撤下,如今腰側,只是光禿禿的挂了一枚玉佩。

這個時辰,屋內只靠着元寶手裏的琉璃燈,只是勉強不做個睜眼瞎罷了,在一片昏暗中惠明倒是沒注意到蘇公公身上的這等細節,等了一會,見蘇公公未曾回答,便只又問了一句:“那我去叫人盛粥來,給公公送來了?”

蘇瑾這才回過神來,一如既往的,他對着惠明的關懷與善意永遠也沒法直言說不,默默點頭應了下來,只是卻攔住了惠明,示意元寶出去吩咐。

元寶應了一聲,扭過頭偷偷的打了個哈欠,打定主意叫旁人過來送粥,他還能去廚房裏烤着火迷糊一會,當下便也利落的扭身退了出去。

留下惠明在屋內,也轉身去拿了火,将正廳銅簽子上的蠟燭一一點亮。

等到屋裏亮堂起來之後,蘇公公便越發垂着頭,眼觀鼻鼻觀心的在凳上坐着,莫說身子,只連眼神都不多動彈一下。

因着蘇公公這般表現,原本并不覺着什麽的惠明便也覺着自己這披着短襖,衣衫不整的模樣似乎是很失禮,等着粳米粥送來之後,便也退到了自個東邊的隔間內。

不知是不是顧及着她在屋內,蘇公公這一碗清粥用的靜悄悄的,丁點聲音也無,約莫一盞茶的功夫後,直到蘇公公用罷之後,起身行到門口說了一句:“我先去了,你且再睡一會。”

惠明之前的打算,原本是早些出門,好與蘇公公一路上值,路上也好說些話,可架不住今日的蘇公公起的實在是太早了些,若是這個時辰一道,就實在是顯得太刻意了些,因此這會兒聞言便只是低低應了一聲,立在木槅門內,神色裏帶了幾分猶豫。

“蘇公公!”直到耳聽着蘇公公已經開了門,再不說就當真遲了,惠明終于忍不住的揚聲叫了一句,隔着槅扇門,分明清楚外頭的蘇公公不會看到,她的手指卻還是忍不住的抓了木格,無意識的來回撥動,低了頭,徑直說道:“最近這天兒越發幹了,公公最近,可有空給我帶一盒子面脂?”

惠明當然不是真的缺面脂用,她久居深宮,自然也從旁人嘴裏聽說過,這宮中的太監通常是一世都不得出宮的,即便是宮女,若是外頭也無親無靠或是沒有門路,在這宮裏老死也是尋常,宮人們歲數大了,相互尋個對事便是常事。

有意的宮女內監之間,若是瞧對了眼,最好的借口去托瞧上的太監幫着帶這些小玩意,太監不同宮女,相對來說出宮的機會更多些,即便不能出宮,只要有心,也總能尋着路子。

那太監若是有意,自然會殷勤答應,帶回東西來,宮女們拿了這些物件,便自然要再備些親手所作的荷包帕子當做回禮,這麽一來一回,次數多了,慢慢也就成了。若是無意,直莽的會直接拒絕,略細心些怕直言宮女面上挂不住,便會迂回一些,姑娘要面脂,他便可能随意送個發繩回來,借着東西的名頭說些類似“對不住,沒遇上合适的”的話,這便是拒絕的意思,也不至于日後見着尴尬。

當然,若是太監有意要尋宮女,便也是一樣的路數,買了些漂亮精致的小玩意送去,一般來說,若是宮女有意,多來幾次便會收下,若是沒瞧上,自然便會拒絕。

上輩子蘇公公從來不肯開口,她又是那般心情,自然是從來不曾有過這樣的往來,但既然昨日裏通過那個如意節,已确定了蘇公公八成是當真對她有意,那她自然要想些法子,不求立即便能情深意重、心意相通,最起碼,也好要蘇公公明白她不在是剛到禦前時的宋惠明,不再多添那等無謂的顧及。

只是,即便自個心裏已有了八成的把握,但這等事落到了自個頭上,即便只有那麽一兩層的誤解的可能,也總是會叫人患得患失,更何況惠明身為女子,心裏難免會存着那麽幾分矜持,這會兒主動說出這樣的話來,一時間只漲的連耳尖都微微透出了幾分嫣紅。

好在外頭的蘇公公并未叫惠明等太久,她這廂幾乎是話音剛落,外門的蘇公公便也随之跟着應了一句“好,”頓了頓,還又很是平靜的繼續問了一句:“只是面脂嗎?可還需要旁的?”

惠明松了一口氣,連忙搖頭,反應過來蘇公公并看不見,才又揚聲說了一句:“不必。”本以為這就算完了,外頭卻是又傳來了蘇公公格外耐心溫和的詢問:“面脂要哪樣的?你外頭可有慣用的方子?喜歡什麽香味的?”

怎……怎的這般啰嗦,這等事,幹幹脆脆的一口答應就是了,哪裏有問這般細的?倒像是她當真是在要東西一般!

門內的惠明有些羞惱的咬了咬唇,還是勉強回了一句:“我都随意,公公随意帶一盒子就是!”

門外的蘇公公倒是丁點不惱,照舊溫聲應了,又等了等,見惠明并沒有旁的事要說,才繼續出了門,自外頭輕輕合了屋門。

聽見房門輕合的聲音,惠明這才徹底放松下來,鬧了這麽一遭,說再躺下也是睡不着了的,她便幹脆也點了火燭,去打來熱水将自個也處處收拾妥當後,便踏着東邊一線微微的晨曦也出了景巷。

除了蘇公公外,她心下還記着昨日說過要給小殿下去讀棋譜的事,因此今日便再沒耽擱,在長興宮康太妃面前請安服侍過之後,只去膳堂裏匆匆咽下一個葷饅頭,便徑直起身去了靜芳齋。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