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餘甘的動作很利落, 見惠明答應,立即便起身回去了一遭,不到晌午, 便為惠明送來了些上等料子與針線。
惠明雖也提過不算什麽, 這些東西她自個準備就是, 可餘甘卻是堅持的很,只是都已叫她費了心力,決計沒有再自個準備料子的道理。
惠明見餘甘堅持,也知道的确是這麽個規矩,便也收了, 兩人商量一陣, 因是去與嬷嬷“求學, ”不好直接送銀子, 但卻也不能太過簡陋,只靠着心意。
最後便定下了先做一對抹額,再用上好的金線銀線繡兩方帕子,定了樣式與花色, 惠明瞧了瞧, 只說三五日便可來取,餘甘應下之後, 便也回了乾德殿去。
惠明将東西裝好, 等得下值之後一并帶着回了景巷,等的離着住處越近時,她的心下便也越發在意, 到了最後,都忍不住快步跑了起來。
她是今個一大早與蘇公公說了要面脂的,不過一盒子随便什麽樣的面脂罷了,對蘇公公來說壓根算不得什麽,若是順利,今個蘇公公回來時就能帶回來。
惠明想到這,心下緊張之餘又忍不住的有些小小的雀躍,手下雖也拿出了今個餘甘送來的料子針線開了個頭,但這個時候,手上拿着這些,心裏卻只是有一陣沒一陣的想到了餘甘所說的“樂頭”與“講究,”心下就更是一陣亂跳的難以平靜,勉強繡了幾針,失了往日的細密沉穩不說,甚至還不小紮破了手指頭,冒出血珠來污了金線。
再這麽下去就只是在白白糟蹋東西了……惠明見狀,便也幹脆将針線簍子收了起來,也并未去做旁的,就這般坐在小廳內,等着蘇公公下值回來。
惠明下值之時,日頭便已經落了,如今外頭只剩了最後一縷黯淡的天光,心中存着事,就這麽等着的時候,時光便好似也過的格外的遲,惠明眼睜睜的看着天色完全沉下來,又一點點的瞧着月牙兒在屋檐冒出了頭。
直到戌時的梆子都敲過了許久,院外才終于傳來了人來的動靜。
在聽見動靜的一瞬間惠明便猛地起身,接着反應過來之後,才又轉過身,只叫自個作出一副尋常的神情來出門迎了上去。
“蘇公公。”
提着燈歸來的蘇瑾聽到的她的聲音,面色溫和的點了點頭,與她一并進屋,路上也說了些今日當差辛苦,可有用膳的閑話,但直到進了屋內,卻都忘了一般,壓根不曾提起帶面脂的事。
難道是今日差事太忙,忘記了?
昨夜裏才剛剛從荷包裏确認了蘇公公與自個的心意,惠明這會兒便也好似失了往日的沉穩。
宮人當差,本也就不是自個想幹什麽便能有空去幹的,更何況蘇公公還在禦前,今日便是忘了也算不得什麽,惠明轉念之間便已為蘇公公想到了緣故,可她總要提上一嘴,叫他明日記住差事,這麽想着,她便已忍不住的當前問道:“我托公公帶的面脂公公可還記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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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瑾卻是面色平靜,轉過頭叫了一聲:“元寶。”
一盒子面脂罷了,怎的還要叫元寶來給?便是吩咐了元寶去準備,回來前也該自個拿着給她才是啊……
惠明聞言,心下卻是生出了幾分莫名的介意與不喜,只她卻也知道蘇公公差事原本就忙,先後的忌辰又已在眼前,卻只是控制着,叫自己面色不顯。
只是惠明心下才這麽想罷了,一擡頭看見元寶将懷裏的東西結結實實的抱到了桌上時,面上卻還是忍不住的一變。
瞧見這東西的一瞬間,惠明心下便是你一涼,一瞬間只是想着莫不是她當真誤會了?蘇公公竟是當真對她無意,只不過他比尋常的內監都要大氣許多,她要面脂,蘇公公卻給她送了這麽一副妝匣來?
沒錯,元寶在桌上放着的,是一方紫檀嵌寶的五蝠獻寶木妝匣。
妝匣很是富貴精致,開開最上一層,便可支起一面能将人照的清清楚楚的琉璃鏡,下面便是三層抽屜,各色梳子篦子,釵環首飾,眉石唇脂等物都各有其位,依次擺放。
這麽一方妝匣,拿來當作日後傳于後代的嫁妝都是丁點不過分。
可是惠明此刻卻是壓根顧不得細瞧旁的,等得第三層剛打開,便徑直拿了像是面脂的盒子起來。
這面脂是放在一方雕了梅花的青玉盒子裏,有手掌大小,打開一看,內裏頭又分了兩格,一面的面脂白似雪凝若霜,另一邊卻是流若蜜燦似金,但在這青玉的映襯下,卻是一般無二的晶瑩透徹,隐隐散着幾分幽香,一看就與她們素日裏用的尋常東西不同。
蘇瑾見她動作,也在一旁解釋道:“這是上進的面脂,我問過了,聽聞這兩種便是各宮娘娘的最常用的方子,白的叫雪兒媚,另一個叫流金,你且試試,看哪一種更好用些,若是都不合适也只管說,我再與你帶別的來。”
直到當真看見了面脂,惠明的一顆心才總算是放了下來。
她長長的出了一口氣,回過神後又覺着她方才的表現,顯得她多迫不及待似的,一時也有些羞意,只低着頭仿佛帶了幾分責怪道:“公公直接給我一盒子面脂就是了,您的帶了這麽大的妝匣子來,倒吓了我一跳。”
蘇瑾聞言似乎有些莫名,倒是一旁的元寶看着這一幕,彷佛瞧出了些什麽一般,在一旁擡頭瞧了自個師父一樣,揚了揚嘴角,露出一個偷笑。
惠明還未察覺那許多,将青玉盒子合上,一時間對着蘇公公,便總覺着不知該說些什麽一般,頓了頓,便也只提着還要做針線的借口,握着面脂扭頭回了自個的屋內。
蘇瑾也愣愣的擡起頭,将落在桌上,支起來的妝匣一層層的合起,雖然有些不知緣故,但看着惠明那廂緊閉的房門,心下卻也莫名的覺着自己這個時候若是敲門将這妝匣送去,似乎有些說不出的不妥當。
這麽想着,蘇瑾便只清咳一聲,扭頭與元寶吩咐道:“一會兒,你将這妝匣往東邊送過去。”
難得能在一向都古井一般毫無波瀾的師父身上瞧見這樣的場景,元寶只是笑嘻嘻的,又低下了頭:“師父,這樣的東西小的可不好送,您要是早說,剛才進門就該您親自抱過來才對,面脂也該拿出來先給,也多虧的咱們惠姑姑大方,要換了旁的,早該跟您生氣了!”
蘇瑾重新坐下,微微皺了眉頭:“為何生氣?”
這樣的表現倒叫元寶一愣:“姑姑不是托師父帶面脂了?”
蘇瑾的面色越發嚴肅:“那又如何?”
元寶這才終于明白了什麽,他抓了抓腦袋,小心翼翼的問了一句:“師父……莫不是,還不知道?”
蘇瑾還當真不知道,這等衆人裏口口相傳的規矩,原本就是各處平日的熟識的內監們嘴裏才能知道的,換句話說,對食這事,也不是所有的內監都能去找的,也只有在各宮各司裏混的還算不錯,年紀略長些,手下松泛內監們才能有空閑與餘力去尋心儀的宮女的對食。
蘇瑾是官奴出身,剛入宮的那幾年,只身上做不完的苦役便已磨去了他所有的精力,加之他剛入宮時性子倔強,又開罪了上頭管事,頭上攤着最是繁重污穢的活計不說,周遭也沒一個與他關系略親近的同僚,這樣的事,自然也便無人與他提過。
而等到他從苦役裏脫身出來,便已是一步登天直接做了最頂頭的大內總管太監,略過了中間一步步往上爬的時間的資歷,在這宮裏,除了主子便都是在受他管教的下屬,加上他的行事向來高寡冷清,自然也不會有人閑着沒事跑過來與他說這等範忌諱的事。
今早惠明與他說天氣幹,要面脂,他便只以為當真是沒了面脂用,想着惠明屋裏只是零零碎碎的放了個首飾盒子,便幹脆趁着這個機會去宮務府裏為她挑了一個妝匣出來,又配了些犀角梳之類的小玩意,他原本甚至都想着幹脆将三層的各色首飾頭面都一一塞齊了,又想着只怕惠明不肯接受,說不得還會心生誤會,這才罷了。
因此這會兒從元寶口中知道了其中的緣故,他回過神後,反應過來其中的含義,便活像是座上長了釘子一般猛地立了起來:“不可能!”
元寶吓了一跳,退了一步,不敢再像剛才一樣的侃侃而談,只小聲念叨了一句:“反正宮裏就是這麽個規矩。”
蘇瑾的指尖都已深深的陷進了手心裏,可他卻好似丁點兒都覺不着疼一般,這美好來的太過巨大與突然,叫他一時之間只是不肯相信,甚至反而找起了旁的緣由:“或許她就是當真湊巧沒面脂用了……”
這話說的,姑姑好賴頂着師父您屋裏人的名聲,還有哪個不長眼的敢虧了她的東西不成?換句話想想,就算是姑姑當真沒了面脂用,這種自個簡簡單單就能尋來的東西,偏要随口告訴你叫你去給她帶……
嗨,這不是越發能一家人了麽!
不過這些也就是在心裏想想罷了,借他幾個膽子,元寶也不敢這麽與師父調笑,聞言便只是又小聲道:“按着慣例,姑姑收了您的東西,就該給您回禮了,通常都是些貼身的小物件,決不可能随意給旁人送的,您瞧瞧姑姑給您回的禮,不就知道是不是真的了……”
叫元寶這麽一說,蘇瑾便也立即想到了惠明方才回屋時,的确是說了要做針線,難不成……
就是給他?
一想到這,蘇瑾的心內彷佛響起了“轟”的一聲巨響,一股熱氣從心口一路往上,将面頰燎的通紅不說,還幾乎要從頭頂冒出氣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