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看到這樣的惠明, 手中還拿了一方剔紅菊紋首飾盒的蘇瑾腳步便是猛地一頓。
盒裏放了六顆上好的粉珠,這還是下頭千挑萬選,早些年給賢妃娘娘送去的, 個個的細滑圓潤, 足有拇指大小, 光暈朦朦,只叫人瞧着愛不釋手。
司制局挑了十八顆出來,為萬禧宮裏做了一整副的各色首飾,剩下的這六顆,因着不是十分圓潤, 在庫房裏壓了有些日子, 因着太過貴重, 也沒人敢去伸手, 直到今日蘇瑾出了面,這才用着“年頭久了,光澤黯淡”的理由從庫裏的賬冊上撤了下來,叫他拿到了手裏。
前些日子蘇瑾第一次為惠明帶回了幾朵珠花後, 惠明便是滿面的笑意, 當即便叫他幫着插到了發間,高高興興的收了。
經過這事, 蘇瑾也好似從中嘗到了什麽甜頭一般, 也放棄了原本一下子為她添滿妝匣的打算,只每隔個一兩日,便會零零散散的給她帶一兩件首飾之類的小玩意回來, 不一定有多珍稀富貴,但卻定然都很是精致适宜,惠明也果然每次都收的歡歡喜喜。
蘇瑾原本想着今日惠明的家中親人父母過來,惠明定然高興,他又特地帶了粉珠回來,趁着今日的機會與惠明好好談談,說不得便能成功的說服惠明,出宮歸家。
一想到這,蘇瑾的心裏便是又喜又憂,還帶着一股說不出的悵然,誰曾想才進了後院,便看見了這般情景?
“惠明。”
蘇瑾叫了一聲,匆忙上前,可走到近前之後,又擔心驚擾了她一般,忍不住地放慢腳步,輕聲開口問道:“這是怎麽了?”
惠明其實早已察覺到了蘇公公的到來,聞言微看了他一眼,便又故意掏出帕子按了按眼角,只是一副不願多談般的模樣,起身如往常那般招呼道:“公公回來了,可用過膳了?”
這般明顯的東西,蘇瑾如何能察覺不出?他心內更急,扭頭詢問的看了元寶一眼。
可元寶剛才帶了宋父宋母過來後便避讓了出去,又哪裏知道其中的內情,見狀只是回了一個迷惘的眼神,蘇瑾頓了頓,面上更透出了十分的溫和之意來,探問道:“可是家裏出了什麽事?”
惠明扭過身,只是搖頭,蘇瑾便又道:“還是,他們不願接你出去?”
提到後一個可能,蘇瑾的面上也微微發沉,他雖囑咐元寶透露了些惠明可以出宮的事兒,但卻并沒有提及如果接了惠明回去,非但在京中的生意不愁,他更送去一筆不菲的銀錢商鋪,不說大富大貴,可也足夠十幾口人過上一輩子都吃穿不愁的殷實日子。
而他之所以不提,一來是惠明還未定下出宮,不到時候,二來,也是人心隔肚皮,他面上不提,心內也存了幾分試探的意思,想看看惠明的父母兄嫂的為人行事,能否放心讓他将惠明托付。
如今看來,怕不是,惠明家裏并不歡迎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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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瑾說罷,見惠明低着頭,沒答應,卻也沒也沒否認,蘇瑾便只當事情就是如此,當下只是緊皺了眉頭,責怪起了自己思慮不周——
相隔多年,今個好不容易團聚,惠明又如何受得了家人并不願接她回去這事?他今日實在應該将在京城備下的鋪子先叫惠明家人知道的,有銀子在前頂着,無論如何,今個總會一團和樂_至于看惠明家人是否值得托付?他還可以再想辦法便是了!
若是如此,也不必叫惠明這般難過!
這麽一想,蘇瑾心內越發自責,只轉身繞到了惠明面前,認真分辨道:“你莫難過,這事怪我沒與你父母說清楚罷了,你定是沒問清楚了,誤會了,你若不信,我改日便叫元寶再請他們來一遭……”
“蘇公公!”眼看着也差不多了,惠明擡頭,忽的打斷了他的話。
月光下,她的眼眸面頰都彷佛微微泛着光,聲音哀愁裏又帶着幾分的求肯與無助:“蘇公公,我不想出宮,你別趕我出去可好?”
相識這麽久,卻還從未見過惠明這般“凄苦無助”過,蘇瑾的呼吸猛然一滞,只覺着心髒都彷佛掉進了深不見底的深淵中了一般,忍不住的便對着惠明伸出了手,似乎是想将她護在懷裏。
可偏偏手心才剛伸出一半,他便又忽的回過了神一般,猛地收了回來,只是低頭開口道:“你不願回家,便不回家,對不住,這一回,是我考慮不周,自作主張,都是我的錯……”
惠明原本看蘇瑾伸手,心下也是急促的跳動了起來,只是她又是緊張又是羞澀的等了半晌,看到的卻是蘇公公他又将手收了回去?
惠明睜大眼睛,還沒來得及從莫名的失落裏回過神來,便又聽到了蘇公公這一連串的自責,當下當真是滿心裏說不出口的無奈。
沒叫蘇公公再說完,惠明咬了咬牙,便擡起頭,認真問道:“蘇公公總想叫我出宮,是因為擔心我的安危,還是心中其實對我并無情意,不過是不好說出口罷了?”
蘇瑾聞言一頓,可是就在惠明這般難過的時候,他又如何能說出待她無情的謊言?半晌,他迎着惠明執拗的眸子,終于還是低着頭:“是,擔心你的安危。”
蘇公公說出這話,事實上,便已說明了待她有情,如果是尋常之後,惠明便也足夠滿意了,可許是方才蘇瑾收回手的動作太叫人郁卒,惠明卻是并不停止,只擡了頭,頗有一股刨根問底般的架勢:“那就是說,不是我自作多情!不是我一廂情願!蘇公公,你是當真對我有意,真心要與我對食?”
惠明說到這,心下便不禁想起了上輩子,她諸多防範,結果最終蘇公公卻叫了元寶告訴她,其實對她并無他意,一切都是她自個多心的誤會!
自那以後,惠明每每想起,便都是滿心的羞愧,簡直恨不得尋個地縫鑽進去才好,尤其現在,除了羞愧與悔恨之外,她心下更添了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委屈,此刻對着蘇公公說起來,一句比一句急促,話中微微顫抖,似乎要将這兩世的糾結一股腦的抛個幹淨!
蘇瑾并不知道其中淵源,可這卻并不影響他此刻從惠明的質問中,聽出其中的難過與委屈。
“是誰這樣說你?”蘇瑾不敢置信的瞪大了眼睛,在惠明這樣的刺激下,一句句幾乎算是表白的話語不成經過腦子便一股腦的傾瀉而出——”分明是我一廂情願,是我自作多情,是我顧影慚形,一直偷偷傾慕你宋惠明!“是我傾慕你宋惠明!
這一句擲地有聲的話一出口,院內便是忽的一窒,惠明與蘇瑾兩個相互注視着,卻石雕一般的一動不動,木木而立,彷佛一切都停滞了一般,只餘下了滿院的清輝。
不知何處的飛鳥自枝頭一觸而過,響起簌簌的碰撞之聲。
最先在這動靜裏回過神的是方才便覺着不對,早已默默退到了轉角的元寶,他捂了嘴巴,強忍着滿心裏莫名的激動之色,唯恐驚動了門口的兩個人,只墊着腳尖退了出來,到了回廊口,他又覺着師父與姑姑好不容易才捅破了這最後一層紙,決計不能叫哪個不長眼的給打斷了,這麽一想,當下便只拿出了在禦前守門的專心來,一面大咧咧的歪着嘴角,一面火眼金睛的守到了進後院的必經之路上。
而後宅的門外,方才還有些委屈的惠明,此刻卻彷佛還沒睡醒一般,腦子暈乎乎的,只會來回重複着“蘇公公傾慕宋惠明”這一句話。
也同樣是只這一句,卻彷佛足夠将她的心裏塞的滿滿當當,竟叫她覺着再不需旁的了一般。
“蘇公公……”惠明眼眸亮晶晶的,聲音也是軟軟的,只這麽一句輕輕的呼喊,便彷佛能叫人連身帶心都酥軟了去。
旁的人如何不知道,可是蘇瑾是實實在在的軟了的,他微微張口,想要答應,可是嗓子裏卻活像被什麽堵住了一般,竟是發不出丁點聲音。
“蘇公公,”好在惠明卻并不在乎蘇公公的沉默,她開口又叫了一聲,比起方才的軟糯,這一次更添了幾分快活的羞澀:“我,我也是……我之前以為是我自作多情,難受了許多……蘇公公這麽說,當真是太好了!”
蘇瑾還是沒能張出口,在旁人面前的冷靜巧思的蘇總管,此刻在惠明的面前,活像是換了一個人一般,他幾乎有些不敢開口,好像這是一個美夢,一開口,就要醒過來一般。
好在惠明說了這句話後,姑娘家該有的腼腆與羞澀便也漸漸占了上風,她背過身,想要先躲進屋後,卻又想到了什麽,轉過身,又低頭囑咐了一句:“既然這樣,那日後,蘇公公,可不許再與以前一樣避着我了!也不許再說什麽出宮,不論蘇公公的大仇日後如何,公公,都要拿我當自己人才是!”
直到這時,蘇瑾才終于開了口,他握緊了手心,卻說出了拒絕的話語:“不,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