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寂靜的夜晚,無人的街道,只有路邊的一點燈灑下昏黃的光芒。
趙念坐在馬路邊,手臂锢着膝蓋,将心裏所有的不滿和厭棄都發洩出來。
回首她活過的十幾年,哪次不是順風順水,什麽時候像現在這樣憋屈過?
王佳佳也沒想到她說着說着就流淚,連忙用掌心給她擦了擦。
“念念,你別哭啊。”
“你你你要是想回家,那咱待會坐車回去就是了。”
燒烤攤那邊的群架很快結束,地上全是碎裂的啤酒瓶,桌子椅子亂作一團,曹立和他的兄弟們被揍得在地上爬不起來,蜷縮着抱着肚子在那吱哇亂叫。
戚妄擡手,指骨擦過嘴角,刺激神經的痛像密密匝匝的絲線穿過大腦,他淡淡的垂眸,手指上沾着血。
剛剛人多,打架又混亂,戚妄再厲害,也難免會受點傷,但對比曹立那些人,他這點傷根本不算什麽。
紅毛跟幾個弟兄清理完場地,走到他身邊,“妄哥,都處理好了。”
“人呢?”
紅毛啊了聲,懵逼道:“誰?”
他身邊有人壓低聲音提醒:“妄哥問趙念去哪了。”
趙念和王佳佳還在馬路邊,一個人坐在那哭,一個人蹲在旁邊安慰。
戚妄從胡同口抄近路,拐出來沒走幾步,就看到坐在路邊縮成一團的趙念。
她哭的聲音不小,也沒有刻意壓制,在這寂靜無人的夜裏顯得格外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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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妄聽見她說,我受夠這個烏煙瘴氣的環境,我受夠這裏的人,我不想留在這了!
受夠這烏煙瘴氣的環境?受夠這的人?這才哪到哪?
他哂笑。
紅毛在旁邊心疼道:“妄哥,女神她太可憐了。”
戚妄走過去,王佳佳看到他來了,站起身喊了聲“哥”,見他臉上挂了彩,憂心道:“哥,你還好吧,要不要我去給你買點藥?”
“嗯。”
他聲音淡淡,王佳佳怔了怔,差點以為自己聽岔了。
戚妄瞟了她一眼,“不是要去買藥?”
“噢噢。”臨走前,王佳佳還叮囑他,“那啥,哥,你幫我照顧一下念念哈。”
戚妄沒應,輕描淡寫的看向紅毛,紅毛也算有點眼力勁,磕磕絆絆道:“妄……妄哥,我我我也去!”
他跑得飛快,轉眼就沒影了。
少年收回視線,垂眸,掃向坐在自己腳邊,還在不停哭泣的趙念。
他就搞不懂了,一個女的怎麽那麽多眼淚,有什麽好哭的?
戚妄伸腳踢了踢趙念,不耐煩道:“閉嘴,別哭了,難聽死了。”
他碰趙念的動作也不重,就輕輕的幾下,結果對方就跟碰到瘟神似的,雙腿斜側一并,整個人往旁邊挪了挪,那架勢嫌棄得很。
戚妄的臉色立刻沉下來。
“趙念,你別惹我。”他冷聲警告,渾身煞氣。
聞言,坐在路邊的少女非但沒有被吓唬住,反而哭得更厲害。
她抹着眼淚道:“我哭我的管你什麽事?我招你惹你了,你踢我,還不允許我躲嗎?”
戚妄被她哭得腦瓜子嗡嗡疼。
他摁了摁太陽穴,威脅她:“你再哭,老子就把你丢到曹立那裏去。”
話落,趙念果然沒有再哭。
她緊緊抱着膝蓋,低頭埋着,戚妄站在她身邊掃了眼,見她安靜的有些異常,又微不可見的擰起眉。
這個季節夜晚的風都是熱的,戚妄屈膝蹲下,那股萦繞在他身上的淡淡血腥氣鑽進趙念的鼻翼。
她抱着膝蓋的手臂緊了緊。
戚妄淡聲問:“沒聲了?”
趙念依舊是那副臉埋進膝蓋的模樣,也沒有回應。
蹲在她面前的人呵笑,下一秒,趙念感受到溫熱中帶有薄繭的手指扣住她的後頸皮。
她反感這樣的觸碰,來源于她讨厭戚妄這個人。
戚妄扣着趙念的後頸,本想讓她擡頭,結果他剛一靠近,女孩就擡起頭。
兩人猝不及防對視上。
這是他們第二次這樣意外又巧合的看向對方,上一次還是在戚家院子,趙念目睹戚妄掄起拳頭揍他老子的時候。
離得近,趙念的模樣完全映入戚妄的眼中,女孩哭得雙眼通紅,氤氲着薄薄霧氣,她的鼻尖微紅,臉頰旁的切發黏在皮膚上,看起來很狼狽。
少了點以前的高高在上。
看起來也并非貴不可攀。
趙念看着戚妄,少年長相痞俊,天生帶着一絲小鎮裏野蠻生長後的邪性,他的皮膚偏白,透着冷,臉頰處還有一絲被玻璃劃破的血痕。
她被戚妄盯得心頭火氣,推了他一把,“你能不能別這樣看着我?”
哪怕戚妄屈膝蹲在她面前,下盤依舊很穩,他的身形沒有動搖分毫。
“老子見過醜的,沒見過你這樣醜的,好奇,看幾眼怎麽了?”他嗤笑。
趙念被氣得不輕,揚手就要打他,“戚妄,你有病是不是?!”
戚妄眼疾手快,一把攥住她的手腕。
他抵了抵後牙槽,似笑非笑:“趙念,我算是知道了,你他媽就只敢在老子面前橫。”
趙念掙了掙被他束縛的右手,沒掙開,擡起左手還想打他,“本小姐就橫,怎麽了?!”
戚妄一并捉住她的左手手腕。
“橫,你接着橫。”他呵道:“你看老子今天治不治你的大小姐脾氣。”
手腕上的兩只手帶有薄繭,幹燥得厲害,像銅皮鐵骨似的死死禁锢她,趙念費老大的勁依舊是蜉蝣撼樹。
“松開!”
“老子憑什麽聽你的?”
趙念現在是生氣大于委屈,也沒有哭了,她瞪着戚妄,覺得他真的是煩透了。
她就沒遇到比他還讓人心煩的男生!
“你松不松?!”
“你就只會這句?”
戚妄的聲音陡然降低,略微錯愕的看着趙念吃了熊心豹子膽竟然敢咬他。
沒有任何旖旎的場面,趙念只是單純在咬人,還是發狠一樣咬他。
那架勢,不撕掉他身上一塊肉都說不過去。
戚妄這人從小到大受過不少傷,卻從來沒像今天這樣被一個女生咬得手腕血肉模糊。
他好像不知道痛,甚至在笑,笑容有點張揚,少了一絲陰沉。
他饒有興致問:“趙念,老子這麽髒,你還敢咬啊?”
戚妄記仇,又不記仇,分情況,也看心情,可他記得,趙念先前用嫌棄厭惡的眼神和語氣對他說,戚妄,拿開你的髒手。
趙念剛剛被氣憤沖昏頭腦,戚妄的話如一盆涼水潑下來,瞬間讓她清醒過來。
她立馬松嘴,扭頭朝一邊“呸呸呸”,就差抱着垃圾桶吐出來。
戚妄的臉色又陰了。
右手卡住趙念的面門,虎口堪堪抵着她的唇,少年的脾氣也很怪,比三月的天還要陰晴不定。
他眉目帶着戾氣,“趙念,你他媽不要得寸進尺。”
戚妄的右手臂被咬出整齊的牙印,一半隐匿于小臂上的刺青,一半露在表皮,她咬得狠,肉眼可見血跡。
趙念被迫仰着頭,唇上還帶着戚妄的血,她微微喘息,話也不說就這樣瞪着他。
兩人都傲,或者說他倆都有脾氣。
戚妄的脾氣在于陰晴不定,讓人難以捉摸,而趙念則是被家裏寵得太好,一個寧可打碎骨頭也絕不屈服,一個高高在上不食人間煙火。
“趙念,我他媽救了你,你倒好,連句謝謝都沒說,怎麽,老子配不上你這大小姐的金口是嗎?”戚妄嘲諷道。
他的話說得沒錯,如果今晚不是他,還不知道曹立會對她做什麽,可趙念心裏也有一道坎,在她眼裏,戚妄并不是一個好人,相反,他對她一直都很惡劣。
趙念的氣焰歇了一些,撇開和他對視的目光,企圖逃避某些東西。
然而戚妄卻死死的給她掰回來,“我他媽的以後再救你,戚妄兩個字倒過來寫!”
他松開手,力道有些重,趙念沒撐住,身子朝一側栽去,幸虧手快撐着地,這才沒有摔得太難看。
戚妄已經站起身,居高臨下看着趙念,摸出煙和打火機,低頭點了一根。
他吸了口,兩人誰都沒有說話,靜谧得可怕。
王佳佳和紅毛買了藥回來,見氣氛沉悶,兩人對視一眼,誰也不知道剛剛到底發生了什麽。
回去是打的車,近一個小時的車程,大家都很沉默,南灣鎮晚上還有人在喝夜啤酒,燒烤攤旁熱鬧得很。
趙念回到家,方蘭之正在院子收衣服,見她進來,整個人搞得很狼狽,連忙把東西一放,跛着腳過去,拉着趙念擔憂道:“念念,你這是怎麽了?怎麽把自己JSG搞得一團糟?你不是跟佳佳去縣裏找人修相機嗎?告訴外婆,到底發生什麽事了?”
方蘭之拉着她噓寒問暖,關懷備至,趙念原本受的那些遭遇再也憋不住,直接抱着老太太哭得很傷心。
她一邊哭一邊說,哽咽得快喘不過氣,方蘭之一聽差點氣得眼前一黑,但畢竟是經歷過大風大浪的人,聽完後,率先抱着趙念一頓安撫,“念念別哭,有外婆,外婆會替你做主。”
方蘭之先讓趙念回卧室洗澡,在這空檔,她拿起手機打了一通電話。
趙念洗完澡出來,就聽見她外婆正背對她說:“如果敏鈞在世,一定不會讓自己的外孫女被人欺負,我希望你們也該好好管一管,這種事我不希望再發生。”
趙念自出生起就沒有見過她外公,別說她了,就連她母親賀約也沒有見過自己的親生父親。
方蘭之很少跟別人提起賀敏鈞,但趙念從小就知道,她外公是個頂天立地的英雄。
老太太跟對面的人說完就挂斷電話,轉身,看到趙念從卧室出來,她走過去抱了下她,又摸了摸她的頭發。
慈祥道:“念念沒事了,外婆已經把事情處理好了,今晚欺負你的人一個也跑不了。”
她憐愛的看着趙念,絮絮叨叨道:“你爸媽把你送到我這來,也是圖這偏遠落後,別人找不着,是想保護你,你要是再出個什麽事那可怎麽辦?”
這不是趙念第一次出事,最嚴重那次是她住在國外,當時在爺爺奶奶家,她經歷了一次槍殺。
北城趙家的存在俨然成了某些人的攔路石,趙念以前不懂,後來看到馬克思的一句話才明白。
原來——如果這世間有百分之二十的利潤,資本就會蠢蠢欲動;如果有百分之五十的利潤,資本就會冒險;如果有百分百的利潤,資本就敢于冒絞首的危險;如果有百分之三百的利潤,資本就敢于踐踏人間一切的法律。
如今他們家處于水深火熱的階段,仍沒有渡過難關。
趙念想,她現在還是回不去。
她得留在這,只有這樣她爸才能心無旁骛處理那邊的事,至少她不能成為威脅趙家的軟肋。
這晚,趙念躺在床上輾轉反側,她沒有給趙祈桢打電話,也打消想給他哭訴的心思。
她睡不着,腦子裏亂亂的,就連平時喜歡的天文書也看不進去。
趙念打開床頭燈,拿起旁邊靜置的手機,思來想去,覺得還是得為今晚的事向戚妄說一聲謝謝。
一碼歸一碼,她當時的行為确實不太友好。
但這也不代表,她說完謝謝,就可以和以前發生的事一筆勾銷。
趙念想通後立馬行動,幾秒後,她想起自己沒有戚妄的手機號,于是又去找方蘭之問電話號碼。
拿到號碼後,趙念直接打過去,也不知道對面在幹嘛,在即将挂斷的時候接通了。
聽筒裏戚妄的聲線又冷又淡:“喂?”
趙念不知道為什麽有點緊張,“戚……戚妄,今晚的事,謝謝你。”
對面突然安靜下來,搞得趙念以為他把電話挂了,還不确定的看了幾眼。
半晌,戚妄漫不經心的呵了聲,冷嘲熱諷道:“大小姐這是撞了邪,有一天竟然也會開金口跟我這種爛人說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