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戚妄的手勁大,掌心握着趙念羸弱的肩膀,锢得她骨頭疼。

她吃痛得皺着眉:“你放開!”

趙念死勁掙紮,老舊的鐵皮秋千兩邊,鐵鏈發出哐哐響。

“戚妄,你是不是有病?我讓你放開!”

少女的眉間籠罩着煩郁和厭惡,她不喜歡戚妄,更不喜歡這樣發瘋的他,看着就覺得可怕。

在她面前彎腰的戚妄,當看到趙念流露出的神情後,整個人更是一怔。

他眼裏的心寒揮之不去,又增添更多別樣的情緒,一直對趙念重複剛剛說的話。

“你不可以那樣看我,不可以。”

“其他人可以,唯獨你不行,你知不知道?!”

戚妄反複說着相似的話,趙念聽多了就覺得厭煩和反感。

什麽叫別人可以,她不行?他們之間充其量也才認識三個月,又沒有特別深的淵源。

奈何戚妄現在已經魔怔,趙念疼得受不了,擡手扇了他一巴掌。

“啪——”

“你能不能正常點?我根本不知道你到底想表達什麽?如果是我剛才說的某些話刺激到你,我現在向你道歉,但是,請你能不能先放開我!”

戚妄偏着臉,純黑的碎發戳着眼皮,冷白的皮膚上被趙念的指甲刮出一道淺淺的血痕。

她生氣的說完一大段話,目光觸及戚妄臉上的血痕時明顯一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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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即,她撇開視線。

戚妄似乎從那一巴掌回過神,握着她肩膀的手松了,趙念得到解脫,怕他待會又像先前那樣,幾乎是下意識伸手把人推開。

她一手握着秋千的鐵鏈,忍着腳踝上的痛顫顫巍巍地站起來,想離開這裏,不想再繼續跟戚妄耗下去。

然而,她跛着腳沒走幾步,就被人從背後抱住。

少年穿了身單薄的短袖,滾燙的體溫通過衣服傳到趙念的後背,吓得她整個人一激靈。

她覺得戚妄大抵是瘋了,白着臉失聲道:“你幹什麽?!”

趙念低頭去掰戚妄的手指,試圖把他的手從自己腰上摳下去。

她又急又氣,怕別人看到,又覺得戚妄的行為過于失禮且沒有分寸。

“戚妄!”掰不開他的手,趙念咬牙去踩他的腳,她沒受傷時力氣就那麽點,受了傷後更沒有什麽殺傷力。

戚妄疼不疼她不知道,她很疼,腳腕鑽心的疼。

背後緊緊抱着她的人自始至終都沒說話,但卻在趙念疼得倒吸一口涼氣的時候慢慢松了手臂。

銅牆鐵壁般的禁锢一消失,趙念近乎迫不及待想逃,然而下一秒她整個人騰空,戚妄将人打橫抱起轉身走回剛剛的位置。

“你又想幹什麽?!”她的心被提起來。

話落,戚妄将人放在鐵皮秋千上。

他屈膝蹲在趙念面前,擡眸,看到她眼眶紅紅。

她被他氣哭了。

戚妄怔了怔,擡手,指腹擦過她泛紅的眼尾,揩去一抹氤出的淚意。

他喉結滾動,澀然道:“別哭了。”

趙念甩開他的手,反應很激烈,“你不要碰我!”

從認識到現在,戚妄有些行為真的讓她很抵觸,他總用她看不懂的眼神盯着她,像蟄伏在草叢裏的野獸,讓她心驚膽戰,還有他很喜歡靠近她,時不時就會碰碰她。

她不知道戚妄會不會這樣對別人,但她不喜歡。

戚妄被她兇了,蹲在她面前驀地沉默,單單用一雙深邃的眼睛看着她。

趙念受不了他這樣,所有的脾氣像是發洩在一團棉花上,沒有絲毫作用,甚至自己還堵得慌。

可她不得不迅速冷靜下來,“戚妄,我不管你到底怎麽了,但是,我覺得我有必要跟你說清楚,第一,我們之間僅認識不到三個月,第二,我們接觸不深,談不上什麽奇奇怪怪的淵源。”

“所以,我個人認為,我們還到不了很親近的地步,但是你的某些行為已經越界,這對我會造成一定的影響,你明白嗎?”

趙念說完依舊覺得胸悶氣短,滿腦子都是戚妄剛剛從背後抱她的畫面,他那麽用力,緊緊鎖住她,讓她的大腦在瞬間空白,可随之而來就是驚吓。

明白嗎?戚妄不明白,因為從小到大沒有人教他什麽叫禮義廉恥,也沒有教他該怎麽去尊重,他只是本能的想把她留下來,出于一種說不出害怕、恐慌。

“所以你是覺得我有問題,對嗎?”

聽到他反問,趙念剎那間懵了,不可置信道:“不是嗎?你沒有問題,難不成是我有問題?!”

她有時候都跟不上戚妄的腦回路。

聞言,戚妄卻笑了,笑得很怪,似嘲非嘲,似諷非諷,不是那種發自內心的笑。

他說:“趙念,老子這輩子确實沒有去外面的世界見識過,但這并不代表我看到一個從大城市裏來的女人就會趕上去跪舔,別人怎麽樣,來自哪裏,有多麽牛逼的身份,那都跟老子無關,你覺得我他媽犯賤似的往JSG你跟前湊,死乞白賴跟條狗一樣,是因為你有多優秀多漂亮嗎?你真的覺得是這樣嗎?!我他媽那是不甘心!”

戚妄也在生氣,但不只是生氣,有心寒,還有他剛剛說的不甘心。

他的情緒在壓抑中爆發,脖頸上青筋暴起,印在冷白的皮膚上。

趙念張了張嘴,卻沒有發出一丁點聲音,她從來不會過分迷戀自己,覺得走哪都會有人喜歡她,那不現實,也很荒唐。

兩人都宣洩出自己的不滿,緊随着就是詭異一般的沉默,而這段時間,似乎是為了給他們一個緩沖思考的機會。

趙念現在是理智清醒占據先前的生氣,她捕捉到戚妄話裏的關鍵。

“戚妄。”

少年不說話。

“你為什麽會不甘心?”

十幾年前。

戚澤沾上賭瘾,在外面跟不幹不淨的人混久後,脾氣越來越差,也越來越爆,他賭輸了就會喝酒澆愁,喝完就耍酒瘋,瘋起來就要打人,他不敢在外面橫,專挑家裏的老婆孩子動手。

街坊鄰居起先還會幫忙拉勸,但是戚澤會發瘋,他們怕惹一身腥,後來也假裝看不見,戚妄從小就活在這樣陰暗窒息的環境裏。

有一天,戚澤又發瘋打人,鄧沅為了保護戚妄,拖住戚澤,讓他跑到方蘭之那裏去。

方蘭之不僅在鎮上德高望重,就連在縣城也說得上話,戚妄躲她家裏最安全。

他去的時候方蘭之正在和別人通電話,老式的紅色座機在當時看來還算可以。

方蘭之見他身上摔了不少泥,渾身髒兮兮的,不算幹淨的臉依稀可見有碎石割開的小傷口。

她知道戚家又出事了,方蘭之看戚妄可憐,留他在家裏,而她則趕緊挂掉座機趕去戚家拉勸。

這種場景,戚妄不知道經歷了多少次。

他坐在堂屋的凳子上,眼裏是麻木,往常都靜悄悄的,但是今天不一樣,他聽到放在堂屋的座機接二連三的響起。

然後,他接了電話。

對面傳來一個小姑娘甜美的聲音:“外婆,您剛剛怎麽突然挂我電話呀?哼,您是不是不喜歡念念啦?”

那是戚妄第一次聽到這麽好聽的嗓音,就跟黃莺似的。

不同于他家裏的聲音。

他沒有說話,保持接電話的動作。

“外婆,你怎麽不說話呀?”

“外婆,你理一理我嘛。”

“外婆~”

很快趙念那邊就察覺到不對勁,她試探性的問:“你是我外婆嗎?”

戚妄張了張嘴,聲音不是很好聽,有點啞,又有點木,“不是。”

“咦?”那邊的小姑娘發出嬌俏的單音,有點俏皮,她像是不怕生,又有點過分熱情,笑眯眯的問他:“那你是誰呀?你知道我外婆去哪了嗎?”

“我……”

他不知道該怎麽介紹自己,從來沒有人問他是誰,因為大家都知道他,知道他是戚家的那個小可憐蟲,知道他家很亂,知道他有一個整天只知道喝酒賭博跟混混待在一起的爸爸。

于是他略過自己,回答第二個問題:“方奶奶有事出去了。”

“哦——”

她的語調拖得有些長,婉轉清脆,戚妄很喜歡她的聲音。

然而下一秒,她又俏生生的追問:“可你還是沒有告訴我你是誰耶?”

相較于她的落落大方,活潑可愛,戚妄顯得格外拘謹,他不知道怎麽面對她的熱情,磕磕絆絆說了自己的名字。

她聽完噗嗤一聲,清淩淩的笑了,“你好呆呀。”

戚妄緊張得連呼吸都緊了。

“戚妄,你好呀,我叫趙念,趙錢孫李的趙,念念不忘的念。”

“很高興認識你。”她說。

那次,他們聊了大半個小時,大部分時間都是趙念在說話,戚妄沉默得就像悶葫蘆,用她的話來說,木木的,又有點呆。

最後快挂電話的時候,戚妄緊張而忐忑的問她。

他說,我們以後還能聊天嗎?

他喜歡她的聲音,也喜歡她的活潑。

他想和她做朋友。

趙念笑着說當然可以,讓戚妄留一個號碼給她。

因為她并不是每天都有空,她也有額外的事要做,而且,她一般都用家裏的公用座機打電話。

從那以後,趙念又聯系了戚妄幾次。

她每天都很開心,活潑得就像小太陽。

“戚妄,我跟你分享了一件趣事,你有要跟我分享的嘛?”

他的生活并不快樂,所以他的聲音一直都是木木的,“沒有。”

“喔,那好吧。”她毫不介意,笑嘻嘻道:“我話多,我可以繼續跟你分享。”

“戚妄,你今天的聲音怎麽怪怪的?是生病了嗎?”

他點頭“嗯”了聲。

“你是不是沒有好好蓋被子,所以着涼啦?你以後記得要蓋好被子,不然會感冒的。”

他說:“好。”

其實不是,是因為他爸昨晚又發酒瘋,把他關在柴房吹冷風受凍。

“戚妄。”活潑嬌俏的聲音有些悶悶不樂。

他緊張的問:“你怎麽了?”

“嗚嗚嗚。”她可憐兮兮道:“我生病了。”

“嚴重嗎?”

“可嚴重了!”她吸了吸鼻子,“我現在都胖成一顆肉團子了。”

因為護士的疏忽和失職,導致輸液的藥品變成激素劑,趙念的身體開始發腫。

戚妄不知道緣由,以為她就是單純的有肉,他不知道該怎麽安慰她,撓破腦袋也才想到兩句幹巴巴的話。

第一句。

“你不胖。”

第二句。

“你很可愛。”

他不如趙念那樣小小年紀能說會道。

趙念笑聲清脆:“真的嗎?”

“嗯。”

他們斷斷續續聊了半個月,但次數加在一起最多六七次,每次聊天結束,戚妄都會問一句你下次還會跟我打電話聊天嗎?

趙念說會的。

最後一次聊天結束,她也是這樣笑着保證。

然而,他等了一天兩天,一周,半個月,一個月,時間越拉越長,日子越過越久,他始終沒再等到趙念的電話。

最後,她徹底消失。

有關她的來電,再也沒有響過。

她忘了他們的約定。

所以,趙念問他為什麽不甘心,為什麽?如果真的可以,戚妄也不想這樣。

他不該在年幼時就認識趙念,更不該因為一句話等她那麽久,等到後來她忘了他們的約定。

在他心裏,她一直該是幼年般美好的存在,她說她胖成一顆肉團子,他想的是,如果真是那樣,那她也一定很可愛,就像他在方蘭之家裏的牆壁上看到挂起來的年畫,上面的小姑娘胖胖的,但是很喜慶。

哪醜了。

她分明就很漂亮。

後來,十五歲那年,他去方蘭之家裏幫她修東西,老太太收到郵政送來的快遞,當時就在他身邊拆開。

那是寄來的一本相冊,裏面記錄了趙念那一年的成長軌跡。

他無意間瞥到一張照片,裏面的人在跳舞,夜色茫茫飄着鵝絨大雪,矮小的枯木樹旁有口古井,正中央擺着一張貴妃榻,榻前,身穿紅色齊胸襦裙的少女正翩翩起舞,額間一點花钿,舉手投足間透着說不出的妙曼與古韻,仿若畫中仙走出來。

所有的景襯都是暗的,唯有她成了一抹明亮。

那時戚妄才知道,原來她長這樣。

他的腦海裏開始有清晰的影子。

他開始試着畫她的模樣,她的輪廓,每一幀,每一個場景。

然而,他畫了無數遍,始終對不上她的臉,她的眼,她的眉。

她不會來這種地方,他怕時間一久,她的模樣會在他的記憶裏淡化、模糊。

他越來越心慌,越來越害怕。

直到那天——

時過境遷,當她出現在南灣鎮,出現在他面前的那一刻,沒人知道他心裏想的是什麽,也沒人知道他眼底瘋狂湧現出的高興。

他五歲時遇到的小女孩,在十二年後終于來到他面前。

他一眼就認出她。

可是,在他心裏一直很美好的姑娘,初次見面卻對他說:“你們搶我的包包無非就是為了錢,如果能把包還給我,我可以再給你們一筆錢。”

那一瞬,戚妄如墜冰窖。

像是有什麽東西出現裂痕,絲絲縷縷無窮無盡的蔓延。

他一直記在心裏的人不該是這樣,她明明那麽美好,後來成了他無數個夜裏被夢魇糾纏的一點光。

他不信,可事實确實如此。

他漸漸不甘心,試圖從她身上找到曾經的影子。

她還是跟以前一樣,但又不一樣。

涼意習習的寒風刮了一圈又一圈,趙念沉默的坐在鐵皮秋千上。

她看着戚妄,少年也望着她,俊拓的臉上那道血痕清晰可見。

過了好久,趙念才從遙遠的記憶裏扒尋到一丁點有關戚妄的記憶,模糊得可怕,哪怕特地去回想,也很難發現蛛絲馬跡,畢竟十幾年過去,她那時候又小,戚妄于她就像一陣風,一株昙花,短暫的出現就被她遺忘在腦後。

她只隐隐記得,她跟一個小男孩打過幾次電話,再多的都忘了,更別提他是誰,以及……和他的約定。

良久,她緩緩開口,聲音像是被風凍住,飄得不遠,所以全部吹進戚妄的耳JSG裏。

“我對你确實沒什麽印象。”

戚妄微微仰頭看她。

趙念不敢看他的眼神,撇開頭,視線落在別處,繼續道:“對不起。”

這麽多年過去,沒人知道他和趙念在很小的時候認識,就連趙念她自己也都忘了。

自始至終只有他記着,一記就是十二年。

戚妄瞳孔漆黑,語氣平靜得可怕,他問:“你當時為什麽不跟我聯系?”

趙念想了想那個時候,記憶太久遠,她只對一些大事情記得特別清楚,如果是她五歲那年……

她默了瞬,說道:“我哥哥當時遇到一些事,沒多久我倆就去國外,在我爺爺奶奶那裏住了很長一段時間。”

那年,瞿葉秋的父親為了外面的小三要和他媽媽離婚,原本和睦的家庭支離破碎,那時他才八歲,從未想到自己有一天會面臨這些,趙念跟他一起長大,不忍看他沉浸在這些會傷害他的事情裏,于是那段時間一直陪着他。

當時,她的心思都放在瞿葉秋身上,一個是和她一起長大的鄰家哥哥,一個是她在電話裏偶然認識的她外婆那邊的同齡孩子,孰輕孰重,一眼便知。

短短的幾句話,戚妄已然明白。

他突然一笑,笑得讓趙念看不透他這個人。

“所以你就忘了我們的約定對吧。”

忘了就是忘了,這無法逃避,趙念無話可說,也無從辯解。

她說對不起。

戚妄哂笑:“說到底還是老子自作多情,也是,你跟你哥哥感情深厚,我又算什麽。”

他可真羨慕瞿葉秋,瞿葉秋八歲那年遭遇苦難,趙念寸步不離陪着他,約定說忘就忘。

那他呢?他八歲的時候什麽都沒有,甚至所有人都把他踩到腳底,肆無忌憚嘲笑他有人生,沒人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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