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陳今歲來不及做出反應,鐘延就氣喘籲籲地沖了上來,輕松地拎起他摁到了牆上,一拳砸了過去。

陳今歲沒有抗拒,像是一具屍體在任人擺布。

鐘延的拳腳相見令他感到十分暢快,可他沒忘記自己是個醫生,在受下幾拳以後,他反摁住鐘延,氣惱地說:“醫院裏禁止鬥毆!”

“老子毆的就是你!”鐘延憤恨地甩給他一拳。

見狀,有人上前阻攔,廢了好大勁,終于拉開了兩人。

陳今歲喘着粗氣,望着對方已經赤紅的雙眼,無奈嘆道:“換個地方說話吧。”

天臺的風肆意蕩漾,吹得兩人的頭發都淩亂起來。

“抽煙嗎?”陳今歲把煙盒遞出去。

“早戒了。”鐘延看也不看他,氣沖沖地說。

“也好。”陳今歲給自己點上一根兒,将煙盒塞了回去。

抽上煙,兩人卻誰也沒說話,各自望着天空,一個朝前一個朝後地靠在圍欄上。

良久以後,陳今歲開口,是一句放了很多年的話:“抱歉。”

鐘延垂下眼,輕輕嘆了一口氣,霎時紅了眼,他低聲說:“矯情死了。”

陳今歲扯出一個笑,低頭抿了一口煙,在煙霧的籠罩中說:“你……”

好半天,他也沒說出來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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鐘延看向他,罵道:“十幾年不見,變啞巴了?”

聽到熟悉的罵語,陳今歲覺得松了些氣,他拾起話頭:“要在哈爾濱打比賽嗎?”

“嗯。”

陳今歲問:“剛剛打疼你沒?”

鐘延哼笑一聲:“剛剛是我打你。”

“我還手了。”陳今歲道。

鐘延受不了這種尴尬的聊話,毫不留情地打斷他:“不疼,別問了。”

陳今歲緩了好久,可也沒說出話來,十幾年的時間太長,磨平了他太多棱角,如今他只剩一張白紙,連昔日脫口而出的玩笑也不剩了。

“陳今歲,”鐘延嘆了口氣,“那話該我說。”

陳今歲不言。

“抱歉,”鐘延把話說給他,“該抱歉的是我,當年,當年我不該就那麽走了。”

畢竟當年那一走,他同時弄丢了周琪和陳今歲。

“我該留下了陪你兩天,可能結局會不同。”鐘延看向他,等待一個答案。

陳今歲輕輕笑了笑,低頭碾滅煙:“當年無論誰也改變不了我,你留下來,也不會改變什麽的。”

“陳今歲,”鐘延盯着他蒼白的眼,那雙從前滿懷希望的眼,“這些年,後悔過嗎?”

陳今歲頓了一會兒,回道:“沒有。”

“其實我本來也不夠格。”陳今歲自嘲一笑,“我這個樣子,散漫、自我、飄忽不定,除了成績勉強能看,沒什麽好的,國家不缺人才,也不缺我。”

“我缺。”鐘延接下話,“老子這些年什麽都有了,就缺一個你。”

陳今歲淡淡一笑:“別這麽說,我沒那麽好。”

鐘延嘆了口氣,終究沒再繼續這個話題,他向陳今歲讨要了手機,在他手機上存下一串號碼:“這是我號碼,你的我就不留了,怕我忍不住老打給你,這次來也沒想打擾你,就是想……”

想看看你。

陳今歲猜到了他沒說出口的下文,笑了笑接過手機:“謝謝。”

“生分了。”鐘延道。

十幾年的時間足以改變太多,即便一見面就接到了鐘延的毆打,他也明顯感覺到鐘延變了很多,比以前成熟了太多,有時總讓人覺得這不是他。

又或許是太久沒見,陳今歲的記憶開始褪色了。

“我看網上說,你還沒結婚?”陳今歲問。

這時候網絡已經十分發達,中國進入信息化時代,人們憑借着大數據在世界上終于露出頭。而作為世界冠軍的鐘延也成了衆人心中的偶像,喜歡他的小男孩兒數不勝數,女孩兒更是不用說。

時常陳今歲一打開手機,就會強行被推送鐘延的新聞或是娛樂八卦。

所以他對鐘延近些年的狀況很了解。

“嗯,”鐘延扯了個理由,“太忙,沒空。”

“交女朋友了嗎?”陳今歲問。

“沒,”鐘延道。

那天從周琪家裏出來,此後的十幾年他都沒再交女朋友。

陳今歲不再說話。

鐘延卻像是想到了什麽,仰頭望着天,說着:“我爸一直催我,我媽這幾年身體也不太好了,前段時間給我介紹了一個老家那邊的女孩兒……”

他停了一會兒,又慢騰騰地接上:“長得很好看,學歷高,是個海歸博士。”

陳今歲只是問:“你是怎麽想的?”

“沒想好。”鐘延道。

陳今歲沒有給予建議,沉默地站在一旁。

“你的煙,給我根兒。”鐘延說。

“不是戒了?”陳今歲說着還是将煙遞給了他。

此後兩人都不再說什麽,鐘延沒有蠻橫地糾纏過去,陳今歲也沉默着,把煙抽完,鐘延說着還要比賽,就走了。

陳今歲沒有動,望着他走,待他走到天臺門口,喊住了他。

“還有什麽依依惜別的話要說?”鐘延頭也不回,玩笑般說着。

陳今歲頓了一會兒,只是說:“劉翔退役那天,我喝酒了。”

那時他們說,等劉翔退役,喝個昏天暗地,然而陳今歲提前退出了這場承諾,卻忍不住看完了劉翔的退役儀式,然後默默喝了酒。

不知算不算彌補,總覺得這樣會好受一點兒。

這時候的周琪已經是一名飛行員,她和以前一樣沉默寡言,只是相比以前,她的話更少了些,有時甚至一整天都不會說一句話,每天埋頭在工作與學習當中,拒絕着一切外來事物。

22年某天,她接到了家裏的電話,不同以往的噓寒問暖,而是一個通知。

是媽媽輕輕地對她說,鐘延要結婚了。

那天周琪開着飛機在西沙群島上空飛了兩天,旁人贊她那份刻苦的精神,多次有人嘗試與她通訊勸她歇一會兒,而她切斷了通訊系統,隔絕掉所有人。

明明一滴眼淚也沒掉,沉默得像是她從前的模樣,卻好像在不知疲倦地慰問自己的過去。

她猶豫了很長時間,還是像總部請了假,去參加了鐘延的婚禮。

“延隊,帥啊!”

“我靠你這身帥爆了,要再把你頭發搞搞,那這世上就沒人有你帥了。”

“不搞,這頭發我喜歡。”鐘延沒什麽情緒地整理自己的衣服。

頭發是他初中時染的,染完被爸媽聯合揍了一頓,然而因為那時周琪說了一句“挺好看的”,他就留了下來,直到畢業以後,他也沒再染回來。

恐怕這是他唯一能留住的了。

“我剛剛看了,新娘子好幾把漂亮!”

“延隊你好福氣啊!”

“又漂亮又有氣質!”

說起新娘子,在這場婚禮之前,兩人連面都沒見過,只是聽說這新娘子是他的粉絲。

坐在化妝間的沙發上,鐘延感到一點來自心口的疲憊,他的思緒越走越遠,已經走到了剛和周琪認識那天。

那天小女孩兒穿着白色小裙子,漂亮的小臉上沒有一點表情,和她長大後一樣冷漠。

那是鐘延這輩子第一次的心動,如今也成了他最後一次。

他突然想到周琪會不會也來了,畢竟兩家關系交好,缺席也會顯得不禮貌。

想到這裏他突然站了起來,一股腦往化妝間外走。

“诶,延隊,去哪兒啊?”

“馬上要開始了,延隊,延隊!”

十幾分鐘以後,他和周琪在酒店一樓的侯廳相見。

她果然來了。

他從來不會認錯周琪,哪怕人山人海,哪怕已時隔多年。

歲月在他心愛的女孩兒身上留下淺淺的痕跡,少女時總是高高紮起的馬尾如今已剪短,散在一如既往瘦小單薄的肩膀。青色大衣裹着她的身體,仿佛是擁抱着她的草木。

那一刻鐘延終于忍不住紅了眼,沉寂多年的感情亟不可待地淌出心口,像源源不斷流淌着的血河,試圖洗刷他的疼痛,卻越來越疼。

周琪的目光轉向他,頓時愣了下來。

少年時總穿着運動服的他如今西裝革履,身形不如以往幹瘦,而是精壯了許多。

她有點沒認出來。

這一刻她感到自己空洞多年的心髒終于被時光撕裂,一點一點的,毫無保留的。

她不知道自己該說些什麽來開始這場重逢的對話,只是看見男人錯開人群徑直向他走來,在她身前停下來。

“好久不見。”她聽見對方說。

男人的聲音有些啞,仿佛在壓抑什麽。

周琪頓了一會兒,回答說:“新婚快樂。”

聽罷,鐘延眼底的紅又深了幾分。

他們感受到彼此還想說什麽,并且有個千言萬語卻無法言喻。

這一刻他們終于無法回避,十幾年的時間讓他們的關系變得難以開口。

好久之後,鐘延終于說話,他輕聲問:“你過得怎麽樣?”

“還行。”周琪道。

“交男朋友了嗎?”鐘延問。

“很忙。”周琪淡淡地說。

他突然想起自己在面對陳今歲同樣問題時給出的回答,竟然和她相差無幾。

鐘延壓下心頭的疼,問她:“你現在在做什麽工作?”

“飛行員。”周琪道。

鐘延笑了笑:“我就知道,你一定有出息。”

“嗯,”周琪移開目光,落在他身後穿着正裝的夫妻身上。

“鐘延!你小子怎麽跑這兒來了?”鐘延的父親臉上挂着喜悅,連責罵也格外慈祥,“你這頭發都還沒打理,唉?”

他的目光轉向周琪,眼瞳微微停頓,而後問道:“這是小琪嗎?”

周琪點點頭,說:“鐘老師,你好。”

“哎呀,小琪啊,是你啊,”不知為什麽,鐘父眼睛有點紅,“你可算是回來了啊,好久都沒見過了,都長這麽大了,比以前漂亮多了,真是女大十八變啊。”

周琪點點頭以示回應。

“去樓上坐坐吧,跟我這老頭子聊聊天,都好久不見了啊。”鐘父感慨地說着。

“不了鐘老師,你們先忙吧,等結束了,再聊吧。”周琪說。

“好,好!”鐘父拽起鐘延,“走,快去準備準備,馬上就開始了。”

被拖拽着的一路,鐘延的目光始終纏着周琪的身影,看見她攏了攏衣服,轉身走入人群,直到再也看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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