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二十一顆蛋 (1)

伴着清雅桃花香, 明煜跟小怪獸睡得很熟。

經過昨晚折騰,明煜料想的晚起沒有發生,因為一早他是被憋醒的, 多出的重量讓他感到胸口不适, 睜眼,便看到一對毛茸茸耳朵, 因為被自己氣息拂過,正不适地一甩一甩。

……怪不得做夢被滾石壓斷胸骨。

微微起身,胸口小怪獸慢慢下滑,她不情願地咕哝一聲, 四爪緊扒着T恤衣領, 把他當岩壁攀爬。

趁着高巍沒醒,明煜趕緊将小怪獸搖起來,拎着半夢半醒的小怪獸, 争分奪秒去衛生間洗漱。

等戴繁星徹底回神,兩只爪子正捧着一個熱乎乎的煎餅, 明煜帶着她躲在走廊角落吃飯, 用外套跟背包做遮擋。

“嗷~”

戴繁星懶洋洋打個哈欠, 慢騰騰咬一口煎餅, 咀嚼兩下, 因為不滿, 奶膘鼓起來, 又是這種寡淡滋味, 為什麽明煜總是認定她不能吃鹹?

明煜早上只喝一杯豆漿,他校園卡餘額不足, 食堂工作人員還沒到崗, 暫時沒辦法充值, 只給小怪獸買一份煎餅,自己則買一杯便宜豆漿充饑。

戴繁星掃一眼明煜身材,腰比很多女孩子都細……戴繁星嘆口氣,珍惜地将手上煎餅撕一半,別別扭扭往明煜手上塞。

明煜看看手上熱乎乎的半個煎餅,神情疑惑。

戴繁星嗷嗚嗷嗚幾口吞掉自己的,舔舔唇,團了團大尾巴,潇灑滾進背包。

明煜安靜了一會,眉峰上揚,珍而重之将煎餅送到嘴邊,今天番茄醬滋味不錯,有點甜。

上午兩節文化課,幾個班級紮堆上,明煜剛走進教室,就察覺氣氛不對,議論聲明顯有所減弱。

他走過之處,只要認真辨聽,譚雨菲的名字時不時會被提及,與他被提及的頻率不相上下。

尤其是班級裏幾個女生,看明煜眼神仿佛在審視一個渣男,此起彼伏的哧聲幾乎将他淹沒。

明煜如常選擇角落坐定,結伴去吃早飯的高巍跟姚新寧很快出現,往他身邊湊。

高巍屁股還沒坐穩,哈欠聲就接二連三,他拿手碰碰凳子上的背包,“你還挺早。”

明煜很緊張,立刻将背包往懷裏抱,“早點過來背背單詞。”

姚新寧機靈的眼睛掃視周圍,往明煜身邊蹭,“譚雨菲沒懷孕的事情導員已經在班級群發過通知,讓大家不信謠也別傳謠,不要讓事情進一步擴大。”

“導員估計今天會找你商量。”

高巍料事如神,課才上一半,導員沒打電話,親自來教室找人。

臨走時,高巍跟姚新寧鼓勵地拍拍他,明煜面無表情,跟着導員去辦公室。

導員四十餘歲,很威嚴,對譚雨菲父母來學校鬧事也很頭疼,“他們堅持要賠償,擺足了不給錢就撒潑到底的架勢,還要搞臭你名聲,讓你有學不能上。”

兩人面對面坐着,導員先一一擺明後果,他相信自己的學生,尤其是明煜,有良好的心理承受力。

“譚雨菲父母法制意識淡薄,報警也沒用,目前學校正想辦法聯系他們村委會,事情是棘手,也不是沒辦法解決,我找你來,是想讓你做好心理準備,最壞的結果,只能是讓提前放假回家。”畢竟正常的教學秩序學校還要維持,學校的意思是能躲則躲。

開學之初,導員就簡單了解過明煜家庭情況,知道他無父無母,所謂的親戚根本靠不上,思來想去,最終沒電話通知,明煜已經二十歲,他完全可以自己做決定。

明煜眼睫低垂,薄削的嘴唇用力抿緊,“我跟譚雨菲只是普通同學,并沒有任何過線行為,在過去,我跟她甚至連話都沒說過幾句。”

導員也頭疼,面對明煜,他有惜才之心,“如果譚雨菲父母能将話聽進去,現在,你也不會坐到這裏,明煜同學,有人撒潑任性,是因為有底氣,有的人撒潑任性,是因為無所顧忌,失無所失,而你只是恰好比較倒黴而已。”

明煜有些想笑。

曾經以為自己的境地才是失無所失,沒想到,仍是心有顧忌,他對生活,對未來還有所求。

從辦公室出來,明煜沒有回去上課,放緩步伐,漫步在校園當中。

林蔭道兩旁,泡桐樹上壓滿累累花串,不堪重負地向下垂墜。風蕩過來,影在晃,紛雜缭亂。

腳下的路漆黑蜿蜒到林蔭深處,空氣溽熱,風仿佛液體,粘稠遲緩地在身側流動。

身周是沉浮的霜白,人影憧憧,樹蔭下匆匆而過,蹤影覆蓋層層雜亂噪點,像一副時光悠遠的老照片。

視野處處是沉悶壓抑的灰與黑,直到……

一只粉爪爪從背包之中探出來,穩穩接住一朵泡桐花。

淺淡粉紫色猶如一滴彩墨入水,在明煜眼底緩緩暈染開來。

世界又重新有了顏色,鮮豔,明亮,火光一樣跳躍……

“嗷……”

戴繁星以為無人察覺,悄咪咪将泡桐花抓進背包,無聊地賞玩起來,屁股底下坐着不太老實的方蛇,被大蟹螯硌到,偶爾不舒服地拱上一下,每次都被小怪獸暴力鎮壓,方腦袋上已經是滿頭包,下巴還搭在鋒利的蟹鉗上。

明煜勾了一下即将滑下肩膀的背包帶,步伐逐漸輕快。

趕不及去上課,明煜幹脆帶着小怪獸來找桃木妖。

遠遠嗅到奶香味妖氣,桃木妖觀察四下無人,早早便飄到樹頂,望眼欲穿地等啊等。

“你們來啦,昨晚我就用妖氣催開許許多多桃花,你們統統拿回去,直接吃掉或者泡水,效果都是一樣的,都可以讓人容光煥發,外貌變得更為精致漂亮。”

見到小妖怪,桃木妖走路都是颠着來,若不是明煜氣質過于冰冷,恨不能将小妖怪搶走,摟進懷中一頓揉搓。

他可太喜歡小妖怪了。

“下去玩會吧,有人過來,你就趕緊藏起來。”

戴繁星四爪着地,趾爪彎了彎,感受草地柔軟觸感,在方蛇跟桃木妖陪伴下,鑽進灌木叢興奮地游戲,這兩天可把她給憋壞了。

“小妖怪,我教你隐身妖法吧,我很擅長,人類過來也不怕。”桃木妖努力擠開方蛇,怒刷存在感。

方蛇冷哼,“嘶,自己幾斤幾兩還能不清楚,勸你別忘了自己承諾過的,用全副精力去催開桃花,隐身之法對我來說才是小意思。”

二妖再度鬥嘴争執,刀光劍影,有來有往。

戴繁星從草叢之中捉起一只小蝴蝶,高高興興要去找明煜分享,卻見他站在桃樹下,仰頭賞望,黑亮眼眸沉沉如夜。

小怪獸頓時胸口悶痛,想起導員那番話。

這事真的就無解嗎?

近處不遠,二妖再度罵罵咧咧卷到一起,方蛇故技重施,桃木妖身上的粉紅外裝眼見黯淡,他随即大哭控訴:“卑鄙,不公平,怎麽會有你這種對我們草木妖不友好的妖怪,只會欺負欺負小花小草!”

“嘶,我厲害的地方多着呢,何止是草木妖怕我,人類也怕我,我要是放毒,多健壯的人都扛不住!”

戴繁星動動耳朵,唰一下扭頭盯着方蛇看。

滿頭包的方蛇下意識地縮脖子,讪讪問:“怎、怎麽了?”

戴繁星忽然想到一個好主意,眯起漂亮的綠色眼睛,朝方蛇勾勾手指。身後,大尾巴不懷好意地甩啊甩。

方蛇甩開身上的桃木妖,渾身肥肉抖顫,嘩嘩抖掉身上草葉,以勝利者姿态,朝小怪獸游過去。

戴繁星凝睇着明煜,讓方蛇附耳過來。

“嗷嗚,嗷嗚嗷嗚……”

你去幫我做件事,這樣這樣……

……

聽到下課鈴聲,明煜招呼小怪獸,讓他趕緊進背包,課間說不定會有下課抄小路的學生經過。

“等等,那條蛇呢?”明煜掃視一眼草地,确定方蛇不在。

不會是被它逃掉了吧?

“小妖怪支使他去辦事,辦不好不許回來。”

沒有那條醜東西搗亂,桃木妖終于有機會靠近小妖怪,抖抖顫顫趁機摸向眼饞許久的尾巴尖,哪怕慘遭小怪獸嗷嗚警告,也幸福地好像随時都能昏厥。

明煜看看小怪獸。

戴繁星坦然回視,沒有強光照射,淺綠瞳色像被溪水沖過,沁涼感揮去明煜渾身悶郁,他只淡淡囑咐一句:“不要闖大禍就好。”

至于小怪獸讓方蛇去做什麽,明煜大致有猜測。

一時間被囿于窄閉空間的思路頃刻開闊,頗有一種眼前霍然出現大路的輕松釋然感。

對啊,可以小小地利用一下妖怪,之前他怎麽沒想到。

方蛇如今被小怪獸制得服服帖帖,再者,方蛇纏磨他十二年,雖然還清被奪的部分氣機,可這十二年噩夢般的日子,并不是可以輕易抹消掉的。

這次利用它,明煜也沒什麽負罪感。

中午,市內一家四星級酒店內。

譚雨菲父母在套房內翻箱倒櫃,手中的帆布袋很快被塞得脹起袋肚。

“酒店的東西,不拿白不拿,反正是學校結賬。”婦人一臉豐收的喜悅,拿着一次性拖鞋翻過來覆過去看,果斷塞進帆布袋。

譚父坐在床上抽煙,煙霧遮住他黑瘦臉膛,一雙狡黠的小眼睛透過煙幕,朝窗外一座座挺立樓群看過去。

“拿到這三十萬,應該就能給咱家兒子首付買房了吧?”

譚母笑呵呵接話,“肯定成,在咱們鎮上,二十萬就能全款買,可女方非要來市裏,太作了,讓買房還不算,還要十萬彩禮錢,愁啊,我現在都後悔賠償要少了,五十萬才對。”

譚父憂心忡忡,“學校老師說兩人沒啥關系,就是普通同學,你說還能給錢嗎?”

譚母激動起來,将手上帆布袋狠狠摔地毯上,“他們說什麽你就信什麽!我問過菲菲,她支支吾吾,以我對這孩子了解,兩人肯定有事,男女同學之間,還能有點什麽事,我敢确定,那小子肯定把菲菲糟蹋了,就該要錢,沒懷孕又怎麽樣,不能讓他白玩,就當提前跟他要彩禮了,要不然以後這學他也別想上!”

譚父被煙嗆了一口,枯枝似的手指彈了彈煙頭,火星掉到床單上,他趕緊撣撣,仍是留下一圈痕跡,在白床單上非常顯眼。

天色陰沉下來,看天氣預報,下午似乎有場大雨。

兩夫妻腦袋湊一起計劃,抓緊時間将兒子子侄等等叫來,一起“讨說法”。

幾分鐘功夫,屋內光線消弭無蹤,全天候開着空調的房間,本該清涼幹爽,此刻卻悶熱難忍。

譚母奇怪,将手伸到出風口,“空調是不是壞了,酒店是不是想省點,竟糊弄人!”

譚母搬椅子,想踩上去看看。譚父悶得難受,走過去推窗子,忽然摸到一手黏膩,他奇怪地拿兩個手指搓搓,将臉埋下去細看。

被煙染黃的手指上,一灘深黑流動液體,仿佛活物,纏着他的手指頭,緩緩游動,延展。

身後不遠的譚母,手拿礦泉水瓶戳出風口,發洩般哐哐砸,邊砸邊罵,忽然一股怪力襲來,抽中她手腕,礦泉水瓶飛出去,撞到窗玻璃,瓶蓋撞開,水跡濺到玻璃上,投影映出詭異一幕:

一條巨大的,盤曲的黑色不明物體,自出風口滑動而出,頭部位置,忽然張開一張帶着尖牙的巨口,團團黑霧霎時充斥房間角角落落……

外面突降大雨,雷聲隆隆,掩蓋掉譚父譚母的驚聲尖叫。

午歇中的小怪獸聽到雨點砸在玻璃上的聲音,恍恍惚惚坐起身,看一眼陽臺,雨勢不小,不過應該是場疾雨,很快就能停。

宿舍裏就剩戴繁星,明煜跟高巍下午都有專業課。

明煜沒帶上小怪獸,天氣忽然悶熱,擔心她在背包裏熱出毛病,幹脆讓她留在宿舍睡大覺。

正合戴繁星心意,她只是起身确定一下,很快又趴回去,屁股一拱一拱,鑽到牆壁跟枕頭形成的空間,枕頭上還殘留着屬于明煜的氣味,清新的,草本香味,讓人心安。

她睡得酣暢,夢見晚上回家,明煜給她炖一鍋大雞腿,雞腿有她手臂那麽粗,那麽大,爪子都要捧不下,她貪心地用尾巴卷着,要往嘴裏送,忽然四下起霧。

坐在寶寶餐椅上的小怪獸一臉迷茫,爪爪上的雞腿竟然不見,立刻氣得嗷嗚大叫,大尾巴豎起來,激動地左右打擺子。

深濃迷霧之中,忽然傳來噠噠聲。

戴繁星眨着綠色大眼睛,死死盯着看,渾身戒備。

從濃霧之中先探出來一只螃蟹腳,邊緣帶刺,然後是第二只、第三只腳。

大螃蟹終于現身,半遮半掩,還挺神秘。

整只螃蟹個頭不小,與戴繁星差不多等高,目光落過來,眼睛安了彈簧似的,驚得幾乎彈出,兩只蟹鉗無措地在半空揮舞兩下,“妖、妖氣,你是小妖怪?”

戴繁星對于眼前這只螃蟹妖不陌生,昨天下午見過,也是夢裏。

有一又有二,戴繁星不覺得自己會無緣無故總是夢見同一只螃蟹……所以,眼前的這一只也是妖怪?

還是一只會入夢的妖怪。

大螃蟹身後,緩緩橫過來一只小一圈的螃蟹,戴繁星對它同樣不陌生,畢竟蟹鉗少了一只,整只螃蟹都顯得沒那麽自信,畏畏縮縮,亦步亦趨跟在它大哥身後,對小怪獸是既警惕又好奇。

兩只螃蟹妖,大的那個激動地橫向移動,繞着戴繁星打轉,“竟然是小妖怪,上次我們怎麽沒發現,都多少年了,真感慨啊,沒想到妖界會有新妖怪誕世,哼,法則對我妖界限制多多,連幼崽都吝啬給予,如今終于慷慨一回。呸,多少年了,再不來只小妖怪,我都要以為天要亡我妖族!”

大螃蟹脾氣不大好,口水也多,一連啐上好幾口。

可能是被影響,小怪獸口中也開始不自覺分泌更多口水。

“咕咚……”

清楚的,令人尴尬的咽口水聲驟然響起。

兩只螃蟹,四只眼睛,同時轉過來,盯住她,搞得戴繁星特無語。

……不能怪她,誰讓兩只妖怪長得如此美味鮮美。

小螃蟹妖驟然炸毛,胸甲位置通紅通紅,它委屈控訴,“大哥,你聽見了吧,小妖怪竟然想吃我們,她一定是想着用蒸或者炒的,再不然來個紅酒生腌……”

戴繁星:快別說了,更讒了。

小螃蟹忽然嚎啕,螃蟹眼裏湧出大股眼淚,隔着段距離都能嗅到腥鹹味道,果然是海鮮,聞着就挺鮮美。

“……蟹螯,她生生把我蟹螯給掰斷了!”

它用僅存的蟹鉗,拖住失去大蟹螯的足肢,仿佛痛苦太過,明明好幾只腳,卻一副站都站不穩的模樣。

小怪獸用爪爪抓抓耳朵尖,內心終于湧起一絲絲,非常非常有限的愧疚。

“咳!”大螃蟹幹咳一聲,主持局面,“雖然你是一只很可愛,很漂亮、很聰明……的小妖怪。”要不是接收到小弟不滿目光,它能一直誇下去,畢竟是一只小妖怪,哪個大妖怪會不喜歡的。

“總之,擁劍的蟹螯确确實實是被你掰斷,我小弟作為妖法不精的半吊子妖怪,全憑蟹螯防身,懇請你能不能将蟹螯還給它?畢竟重新長出來一只,需要數年時間。”

就它小弟這副到哪都橫着走的嚣張态度,過去不知道得罪多少妖怪,短短幾年,都夠它死上幾回。

大螃蟹态度不錯,小的那只被它脅迫上前,抽抽噎噎,海鮮味十分誘人。

“嗷嗚?”

你是什麽妖怪?

大螃蟹挺挺胸甲,态度驕傲,“我名為彭螖,天賦妖術是入夢。”

果然……小怪獸拖在地上的大尾巴輕微甩動,攪散薄薄霧氣。

“嗷嗚,嗷嗚……”

戴繁星跟兩只妖怪約好,到桃木妖真身附近返還蟹鉗。

彭螖與擁劍大喜,二妖的胸甲是發怒也紅,高興也紅,活像上鍋蒸過。

眼看夢境要散,濃霧聚成舟船,悠悠忽忽托住小怪獸,将它往外送。

擁劍忽然出聲:“小妖怪,你喜歡吃海鮮嗎?”

戴繁星納悶看向它。

擁劍很不好意思,螃蟹眼仰着,不跟她對視,視線往高處溜,“我這不是也有錯嗎?你要是喜歡吃海鮮,我可以捉給你。”想到好主意,它語氣很興奮:“我帶你去捉螃蟹吧!”

彭螖:“……”

說完這番話,它變得更紅了,渾身充滿誘人的成熟氣息。

戴繁星咽了咽口水,剛“嗷”出口要答應,夢境忽然消散。

“什麽聲音?”

高巍的聲音從下鋪傳來。

戴繁星陡然清醒,想往枕頭下面拱,又怕不小心發出聲音,更加吸引高巍注意,明煜呢,怎麽只有高巍先回來?

小怪獸身體僵着,尾巴尖都在用力,崩得筆直。

想到學校最近鬧老鼠,鼠患挺嚴重,高巍不得不重視,丢下畫桶,要往明煜床鋪爬。

怎麽辦?怎麽辦?

小怪獸胸口砰砰亂跳,像揣了一窩兔子,爪爪用力揪住床單,耳朵緊張地往兩邊分開,往下耷拉着。

救命,誰來救救她,小妖怪還沒有學會隐身妖法,不想被發現,然後送去切片啊。

戴繁星緊張之際,宿舍門外傳來巨響,有人嚎叫:“有老鼠!”

前一刻還算寂靜的宿舍,頓時響起鼎沸人聲,推門聲不斷響起,樂于湊熱鬧的同學彼此興奮追問:“哪兒,哪兒有老鼠?”

正無聊,好不容易來一消遣,大家紛紛抄起掃帚、墩布一類的家夥事,在角角落落可能藏老鼠的地方梭巡。

高巍遲疑住腳,停下順着床梯朝上攀爬的動作,戴繁星現在能夠看到他發頂,兩個旋呢。

很快,兩個旋從小怪獸視野當中消失。

高巍開門出去湊熱鬧,明煜不在,擅自上他的床肯定是不好。

等宿舍門阖上,上鋪的小怪獸猛一翻身,氣息略急,新鮮空氣湧入,肚皮向上一鼓,一鼓,剛剛太緊張,忘記了呼吸,差點把小怪獸憋窒息。

戴繁星用爪子撐開背包,正打算趕在高巍回來前鑽進去,一團拳頭大小白影忽然從她頭頂掉下來!

“初次見面,小妖怪,鄙妖名為仲能。”

仲能本是想着,落地姿勢一定要飄逸,帶着飄飄仙氣那種,看起來從容又淡定,在小妖怪面前表現出老妖怪的成熟穩重,跟高妖風範。

想象挺美好,落下時,腳爪子卻意外被床單褶皺絆住,當着小怪獸面,摔得五體投地,頭上的小學士帽甩出去,一端尖角紮到戴繁星粉嫩嫩的鼻子上,留下紅通通的痕跡。

小怪獸捂着鼻子,疼得嗷嗷叫喚。

鼻子跟別的地方不同,身上好歹有堅韌鱗片包裹,鼻子上可什麽都沒有。

“仲能,你是不是在欺負小妖怪?”

陌生的聲音響起,從床鋪下面緩緩升上一顆腦袋,男生終于得見傳聞中的小妖怪,驚喜地瞪大眼睛,真誠贊美:“你就是剛誕生的小妖怪嗎?圓咕隆咚的,真的好可愛。”

“嗷嗚!”

戴繁星捂着鼻子發惱,誇可愛就說可愛,前面那句圓咕隆咚完全沒必要。

顯然在男生眼裏,小怪獸的惱态地他沒有絲毫震懾力,甚至笑得更加燦爛,“小肚腩抖起來好像果凍啊。”

“嗷嗚!”

戴繁星嗓子眼裏恨不得冒出火星子來,她哪裏有小肚腩,她沒有!

見小怪獸刻意吸氣,男生笑得更加放肆,眼淚幾乎要被他笑出來。

好在,一道清冷好聽的聲音及時響起,“吳文華,不是說好先讓我考慮考慮?”

今天上完專業課,吳文華專程找來,攔住明煜,熱情招攬他加入妖怪社。甚至拉他去無人角落,從胸口抓出仲能,主動坦誠自家朝上數,差不多三代老祖宗都與仲能朝夕相處,共生同存的關系,到他這裏,已經是第四代。

明煜驚訝于吳文華的誠懇,态度上卻仍舊遲疑。

他不覺得吳文華這麽做會毫無目的。

吳文華繼續發揮坦蕩本色,交代自己在做除妖生意。可他氣機有限,不能像明煜那樣,可以看到妖怪,再者仲能天賦妖法是蔔卦,在除妖工作上,僅僅能夠提供訊息。

明煜提醒自己并沒有除妖的本事,吳文華随即笑眯眯提及伴在他身邊的小怪獸。

“我說過,仲能天賦妖法是蔔卦,它一早就知道小妖怪的存在,也知道它很厲害,對付方蛇完全不在話下。”

明煜抿唇不語,目光涼下來,密集長睫匝下一排陰影,陰翳似的遮住光亮。

妖怪果然是千奇百怪,天賦妖術也各有不同,蔔卦聽起來既神秘又厲害,在仲能面前,似乎并沒有秘密可言。

明煜一直以為将小妖怪藏得很好,誰能想到,竟是一早就已經暴露。

察覺到他态度變冷,吳文華尬笑着,撓頭解釋:“其實仲能的蔔卦妖術也不是萬能,而且有限制,比如它最多能占蔔一年之內發生的事情,超過一年就不行,還有,無論是自身還是其它妖怪的妖氣,對它或多或少都會有影響……還有還有,對于大氣機之人,尤其是你的命運,也是一知半解,雲山霧繞,算得并不透徹。”

之前仲能明确告訴他,明煜壽命僅僅還有幾個月時間,沒過幾天,便推翻結論,煩躁表示無法再窺見明煜壽數,命運軌跡似被遮蔽,一星半點的痕跡都摸不到。

吳文華首先想到,說不準,明煜真有改變自己英年早逝命運的可能。

他天生氣機磅礴,未來注定不會是個平凡人,吳文華想做除妖生意賺大錢不假,他天性樂于交友,什麽朋友都交,有些是無意,個別是有心。

明煜就是他有心想要交朋友那一類。

他看出明煜在猶豫,果斷下餌,“賺錢我們分一半!”

餌料果然在明煜心底激起些微漣漪,不過最終,他還是抛下那句話:“我考慮考慮。”

他正經歷一場麻煩,與人交往,難免在心底豎起屏障,這是一種下意識的自我保護,以前只有自己,現在身邊還有小怪獸,面對吳文華這樣的人,所思所行更要小心再小心。

談話結束沒幾分鐘,轉頭又在宿舍遇到,吳文華還興致勃勃開小怪獸玩笑,明煜兩步上前,将他從床梯上擠下去。

擡眼看到一只白老鼠,身體差點形成下意識反應,要抄東西抽打。

白老鼠顫顫巍巍爬起身,撿起學士帽扶正,戴好,細瘦爪子尴尬捋着一根根流蘇,“咳,鄙妖年事已高,身體已大不如從前靈便。”

吳文華憋笑,借口真拙劣,妖怪年齡純屬擺設,哪個妖怪活到至今,不是大把年紀。

“嗷嗚!”

見到明煜,戴繁星揉着鼻頭給他看。

仲能更局促,閉着眼睛搓爪子,忽然鼠眼一睜,急急忙忙往吳文華懷中跳,“有人回來,小妖怪,快躲起來。”

明煜動作神速,撈起背包,将小怪獸塞進去。

“明煜,你看班級群了嗎?女生那邊出了點事,還是關于譚雨菲的。”

高巍手插口袋,老鼠沒看到,反而聽了一耳朵八卦。

聽到這個名字,明煜第一反應就是皺眉,接過高巍遞來的手機,低頭看屏幕,是一段視頻。

譚雨菲被一個高壯男人強拉硬拽,男人動作粗魯,罵罵咧咧,當着宿管的面都敢動手,又推又搡,周圍同學避之不及,也就柳絮敢沖上去阻攔。

視頻鏡頭晃得厲害,看完,明煜頭疼地揉揉鼻根。

高巍摁滅屏幕,草草跟才看到的吳文華打聲招呼。

“男人是譚雨菲哥哥,剛到就去女生宿舍揪人,貌似是想帶着她去報警什麽的。”

吳文華表情誇張,“這擺明了是威脅。”

事情鬧這麽大,應該是有意的,就是想傳進明煜耳朵,讓他花錢了事。

高巍從班級群退出來的時候,明煜無意瞥見聊天內容,譚雨菲同寝室舍友抱怨明煜,事情發生後便龜縮逃避,不知道多少人被他牽連影響。

話題尴尬,一時無人接話,沉悶氣氛從手機內蔓延到手機外。

吳文華瞠目,“這一家人真絕。”

藏在他胸口裏的仲能掐指搖頭,沒辦法,明煜氣機被妖怪掠去,氣運觸底,才會不斷遇到意想不到的倒黴事。

比起前兩次,明煜鎮定許多。

他看一眼時間,方蛇那邊應該已經差不多。

高巍暗自佩服,手臂搭上明煜肩膀,沒骨頭似的身體順勢往他身上靠,“哪怕事情解決,可女生們估計對你的印象會變得不好。”

現在就已經明裏暗裏說他沒擔當,雖然高巍清楚,明煜其實冤得很。

問題應該是出在譚雨菲身上,聽說她得過抑郁症,嚴重到幾乎影響到身體健康,現在還需要吃藥控制。

吳文華挑明高巍的話中話,“你難道覺得,明煜會受不住流言蜚語?”

“不全是,還會影響他擇偶,大學啊,不談場戀愛該多遺憾。”

“也是。”吳文華露出向往表情,“……要是仲能會掐算姻緣,能省去我很多麻煩。”

高巍不解,“仲能是誰?”

吳文華哪怕心口震動,暗惱一時大意說漏嘴,面上仍是笑呵呵,瞧不出端倪,“我老家附近廟裏供的,不知道是什麽,聽說挺靈驗,就是不太管姻緣這一攤。”

高巍沒懷疑,還跟吳文華約好去拜拜。

離吃飯還有段時間,高巍換換衣服去打球,晚上不會再查寝,再有,為了避免被譚雨菲一家纏上,導員允許明煜回家住。

他回宿舍就是準備帶上小怪獸離開。

高巍打過招呼,手指轉着籃球離開,宿舍門剛一關上,吳文華松了一大口氣,拍拍胸口,“我這人大大咧咧慣了,以後可一定要注意,你說是吧明煜……”

拍着拍着,吳文華覺得手感不對勁,少點什麽。

他像個忘我自摸的變态,在胸前一頓抓揉,“唉?唉?仲能呢?”

想到什麽,明煜去床上拿背包,重量減輕,拉鏈敞着,顯然小怪獸也已經不在。

“星星?”

他嗅到空氣中殘留的奶香味妖氣,吳文華揉了揉鼻子,他對妖氣不敏感,感知力有限,見明煜似乎有明确目标,拿上背包離開宿舍,趕緊追上去。

“等等我,我們一起,仲能這是鬧什麽幺蛾子,第一次見面就把小妖怪給拐跑。”

明煜忽地轉頭看吳文華,看得他渾身不自在。

“怎麽了這是?”

“沒什麽。”

明煜也覺得自己奇怪,反正聽吳文華剛剛那段話,心裏不大舒坦,他并不覺得小怪獸會随便跟人,哪怕是跟妖怪走,她明明最依賴自己,當然,雖然表面看不大出來。

等把她找回來,今天這頓罰少不了,怎麽能不經自己同意,随便跟妖走,萬一對方不懷好意怎麽辦?

……

“嗷嗚?”

怎麽還不來?

此時此刻,一團胖乎乎身影倚靠着桃樹,濃密花蔭下,鱗片閃閃爍爍,小怪獸無聊揪着手邊草葉,用青草編起蚱蜢,無奈爪子之間連着薄膜,活動起來遠不如當人時便利,最後沒耐心地放棄。

戴繁星身邊不遠,坐着一只渾身毛茸茸的小白鼠,雖然已經在盡量克制,可視線還是會時不時往小妖怪身上落。

十幾分鐘之前,三個大男生在宿舍說話,仲能趁吳文華不注意,鑽出領口,偷偷摸摸擠進背包。

仲能當場掐算出小妖怪與能夠入夢的彭螖有約,便慫恿她甩下明煜,由自己陪同前往,用的理由漏洞挺大,妖氣聚集,有傷氣機。

小妖怪信以為真,其實只要不主動用妖氣傷人,對人類并沒有多大影響,可小妖怪明顯過于擔心明煜本就不多的壽命,是個天真又貼心的小家夥。

于是他便用隐身妖術,包裹自己與小妖怪,成功來到約定地點。

仲能用爪子撓撓耳朵,一顆老鼠心湧起一絲絲愧疚。

可機會難得,跟小妖怪獨處的心思這幾天日夜折磨它,今日總算是如願,趁着小妖怪不注意,抓過被它狠丢一旁的草葉,白老鼠露出憨笑。

小妖怪啊,真是可愛的小東西。

捕捉到不尋常的聲音,戴繁星大耳朵動了動,往仲能方向偏了偏。

老鼠妖随即收起傻笑,一根根胡須捋過去,紅眼睛微微眯起,做足高深模樣。

“咳!”

聽仲能幹咳,小怪獸轉頭看它,大眼睛裏全是滿滿的疑惑。

老鼠妖一顆老心頓時砰砰亂跳,險些要收不住表情,忙用爪子将三瓣嘴按住,“按老規矩來的話,長輩第一次見小輩,是要送見面禮的。”

戴繁星繼續疑惑看這只有點老成的小白鼠,搞不清楚它是想表達什麽。

在小妖怪的注視下,仲能猛地拔下自己一根胡子,分明疼得輕吸一口氣,卻不自覺露出幸福笑容。

“胡子送你。”

戴繁星驚住,雖然預感仲可能要對自己這只小妖怪有所表示,可送胡子是怎麽回事,好怪異,就跟人類拔了一根汗毛當禮物送人一樣。

仲能見小妖怪表情驚詫,忙解釋說:“我的胡子不一般,能預測吉兇,你想預判事情好壞,只要嘗試将我的胡子立起來,如果倒下去,說明兇多吉少,或者說好事難成,用過一次之後,胡須會自動消失。”

戴繁星按下震驚,伸出爪爪接住,試着往耳朵毛上別,可惜太稀疏,沒別住。

正苦惱該放哪裏時,草地上傳來一陣窸窣聲響,好像有小動物正在草窠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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