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今日來給沈之淵送行的, 不光有沈靈舟和寧奕馳,還有太子殿下代表老皇帝前來送行。

冠冕堂皇的場面話,已經說完,沈之淵從寧奕馳懷裏把小姑娘抱了過去。

這一次分別, 下一次再見, 不知将是何年馬月。

他把小姑娘緊緊抱在懷裏, 本就粗聲粗氣的嗓子更是發哽。

“舟兒, 你在鎮遠侯府好好的,若是叔叔有機會, 一定會去看你。”

這話說的,他自己都不信。可面對一個才四歲的孩子,除此之外,他不知道能說什麽。

小姑娘緊緊摟着叔叔的脖子, 和他貼着臉,眼淚吧嚓地點點小腦袋, 奶聲奶氣的:“叔好好的, 舟舟想。”

告別的話, 昨日該說的都已經說過了, 此刻太子殿下在場, 實在不便多談。

沈之淵的大手在小姑娘的腦袋上揉了幾下, 狠下心,把她遞到寧奕馳手裏:“寧世子,有勞了。”

“沈将軍保重。”寧奕馳抱着小姑娘, 客氣道。

兩個男人目光交彙, 短短一瞬, 随即錯開。

沈之淵對着太子殿下恭敬施禮, 随後翻身上馬, 再次看了一眼小姑娘:“舟兒,叔叔走了,好好的!”

等小姑娘點了頭,沈之淵調轉馬頭,打馬前行。

靜書對着衆人屈膝施禮,上了後面的馬車,也跟着走了。

衆人一直站在城門口,目送一行人遠去。

叔叔你也一定要好好的!沈靈舟對着那道高大挺拔的背影一直揮着小手,怕惹得叔叔難過,她也不敢哭出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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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再也看不清騎在馬上的衆人誰是誰,小姑娘轉回頭,把臉蛋埋在了寧奕馳的肩頭。

寧奕馳面色緊繃,大手在小姑娘後背來回搓了兩下,抱着她轉身,和太子殿下點了點頭。

太子殿下笑着點了下頭,算是回應,轉身上了馬車,帶着人先走。

等太子殿下的馬車走遠,寧奕馳才抱着小姑娘回了馬車,兜着她的後腦勺,掏出帕子輕輕給她擦着臉:“莫哭了。”

“舟、舟不想哭。”小姑娘伸出小手接過帕子,自己擦着臉。

擦完臉,拿着帕子擤了擤鼻涕,小奶音抽抽噎噎的:“舟、舟舟想叔叔。”

小姑娘鼻涕一把淚一把,小臉蛋哭得通紅的,小肩膀一聳一聳,可憐兮兮。

寧奕馳輕輕嘆了口氣:“日後若是得了空,哥哥帶你去看他。”

知道這種可能性很小,可小姑娘還是覺得很暖心,她乖乖窩在寧奕馳懷裏:“好。”

回了将軍府,寧奕馳吩咐常山出去買些京城特産,準備兩日後出發。

沈靈舟聽了,也讓菘藍跟着去買一些好拿好存放的東西,回頭讓人送去福州給舅舅。

菘藍拿上銀兩,和常山一同出門。

小姑娘歪在榻上,神情恹恹的。

寧奕馳端了點心和水果過來:“可要吃點兒東西?”

“舟舟不餓。”小姑娘懶洋洋歪在那,有氣無力的。

寧奕馳把東西放在一旁的桌子上,歪在了小姑娘身旁,伸手摸了摸她的額頭。

小姑娘順勢抱住他的大手,把小臉蛋埋在他的手心上,聲音悶悶的:“哥哥,為什麽總要分離呢?”

寧奕馳聽得心酸,又無力,這種問題,他不知要如何安慰。

沉默了一會兒,寧奕馳擡手在小姑娘的頭頂摸了摸:“舟舟,哥哥給你畫畫可好?畫沈将軍,畫你爹爹和娘親,再畫一畫這個宅子。”

沈靈舟想了想,愁眉苦臉的小臉蛋上終于露出了一抹笑容:“哥哥,畫一張全家福吧,到時候讓人給叔叔也送一張過去。”

“成,起來,咱們畫畫去。”寧奕馳把小姑娘抱起來,先喊人送了溫水來,給小姑娘洗了臉,又重新給她梳了兩個小揪揪。

為了哄小姑娘開心,寧奕馳又一本正經地問:“可要戴些什麽首飾,再塗些胭脂?”

沈靈舟點了點頭。畫畫就跟照相似的,自然是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才好。

東西都放在她住的院子,沈靈舟伸着小腳丫:“舟舟穿鞋子。”

寧奕馳給小姑娘把鞋子穿好,鬥篷披好,帶着她出門。

回了院子,沈靈舟把屋裏舅母給的兩個丫鬟打發了出去,她自己把首飾盒子和胭脂搬了出來。

那兩個丫鬟都很忠心,很能幹,可每次她們見到世子哥哥都怕得要命,話都不會說。

哎,明明世子哥哥人那麽好的,不知道她們怕什麽。

沈靈舟坐到榻上,挑了兩個粉色的珠花。這是前兩日逛街,叔叔給她選的。

“哥哥,幫舟舟戴上。”她把珠花遞給寧奕馳。

寧奕馳接過,仔細給小姑娘戴在了兩個小揪揪上,這次也不用她問,自動自覺地誇了句:“好看。”

沈靈舟又在首飾盒子裏扒拉扒拉,翻出一只粉色珍珠做成的耳環自己戴好了。

随後把胭脂盒子拿出來,對着鏡子往小臉蛋上塗抹起來。

每次見矮不隆冬的四歲小姑娘在那一本正經地塗胭脂,寧奕馳就忍不住笑。

可今日,礙于小姑娘心情不好,他死死忍住了。

還裝作無意一般,以拳抵唇,遮住了嘴角。

小姑娘抱着鏡子,仔仔細細塗抹了好半天,總算塗好了。

放下鏡子轉頭看向寧奕馳,奶聲奶氣的問:“世子哥哥,好看嗎?”

寧奕馳忙正了正臉色,正兒八經點頭:“自是好看的。”

“那行,那就開始畫吧。”小姑娘說道,自己穿上小鞋子下了地,走到地上的椅子那,爬上去乖乖坐好。

小手指了指兩邊的椅子:“哥哥,畫我爹爹,娘親,還有叔叔,舟舟被娘親抱着的。”

“成。”寧奕馳把帶過來的紙墨筆硯擺開,研好了墨,就開始給小姑娘畫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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趕往邊關的馬車裏,沈之淵坐在主位,看着垂首含胸坐在側位的靜書,問道:“昨日進宮,陛下問了什麽?”

靜書恭敬答道:“回将軍的話,陛下問将軍對奴婢可好?”

沈之淵大手在自己膝蓋上拍了一巴掌:“你如何說?”

靜書低着頭,微微紅着臉:“奴婢說将軍待奴婢甚好,陛下叮囑奴婢要盡心盡力服侍将軍,争取早日為将軍、開枝散葉。”

“嗯。”沈之淵的大手一下一下拍着自己的膝蓋,淡淡嗯了一聲,不明情緒。

靜書又道:“陛下差人帶奴婢回了趟家,讓奴婢同爹娘和家中兄弟姐妹道別。”

沈之淵揮手,語氣淡淡:“嗯,你先下去吧。”

出了京城,靜書就發現了,沈将軍不再稱她“靜書姑娘”,語氣也不如在京城那般客氣。

靜書應是,出了馬車,回到了後面那輛馬車上。

沈之淵擡手敲了下車廂,沈七翻身下馬,進到馬車裏:“将軍。”

沈之淵點了下頭:“說來聽聽。”

沈七低聲道:“林靜書,父親林自桢,為人汲汲營營,卻卡在七品編修五年未動,就動起了賣女求榮的念頭。林自桢在宮裏花了大價錢,托了關系把林靜書送到養心殿服侍,盼着她一朝得了陛下臨幸,封個娘娘當當,好帶着全家飛黃騰達。”

沈之淵:“她娘舍得?”

沈七:“繼母。家中只有她一人是林自桢原配生的。”

沈之淵把一只腳擡到座椅上踩着,歪靠在車廂上:“那這怎麽的,又塞到我這了?”

沈七:“林靜書無意中聽到李福吩咐底下人,說要盡快給您找個貼身服侍的,林靜書就把全部身價送了出去,換來了這個機會。”

沈之淵輕笑一聲:“稀奇,不喜歡做娘娘,倒是願意到邊關喝風吃土。倘若是我的話,我就留在宮裏了。”

沈七:“……”

天色漸暗,現在也沒有什麽戰事,不急着趕路,沈之淵下令到驿站去歇一晚。

等到了驿站,吃過飯,衆人各自回房休息。

沈之淵讓人提了一桶冷水,草草沐浴之後,光着膀子,披散着一頭半濕的頭發,穿着裏褲就從耳房走了出來。

一出來,就見到林靜書端着熱茶和點心正在桌上擺弄。

沈之淵腳步一頓,下意識擡胳膊去捂胸口,手擡了一半又覺得不對,背過身去:“放下便可。”

可沒想到,林靜書竟然拿了他的裏衣走了過來,披到他肩上,又繞到他身前,抓着他的手開始給他穿衣裳。

二人身高懸殊,林靜書的頭頂剛好到沈之淵的肩膀之處,此刻二人近在咫尺,林靜書的臉對的地方,就有些不是地方。

面對這個寬肩窄腰,肌肉緊繃的男人,林靜書紅着臉,把頭偏開,強迫自己全神貫注地給沈之淵套着袖子。

沈之淵從七歲搬到外院起,身邊就一直沒有女人服侍,冷不丁地,一個嬌嬌弱弱的女人抓着他的手給他穿衣裳,沈之淵很是有些不适應。

尤其是那吐氣如蘭的呼吸,噴到他胸口帶來的酥麻怪異之感,駭得他連連後退兩步。

沈之淵把穿了一半的衣裳從林靜書手裏搶回來,遮在胸口,冷聲道:“這些事不必你做,下去。”

林靜書沒想到會遇到如此冷遇,頓時尴尬又窘迫,愣在那裏好一會兒忘了動彈。

她想起,進将軍府第一天,面前這男人同她說的話,頓時有些不理解。

當時把話說得那麽直白,怎麽這會兒冷着臉趕她?

見沈之淵蹙着眉頭拿衣裳緊緊捂着身前,目光居然露出一絲防備,林靜書錯愕了片刻,忙福身施禮,轉身,腳步匆匆,頭也不回地走了。

等到門關上,沈之淵才把兩條胳膊都伸進袖子,把衣襟裹好,走過去把門闩插嚴,冷哼一聲,低聲道:“想騙走我沈家的孩子,癡心妄想。”

聽到屋內門闩插上的聲音,在外守着的沈七一臉驚愕。

忙吩咐下去:“加強守衛,将軍察覺到了危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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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奕馳給小姑娘畫了一天的畫,連小姑娘午睡的時候,他都沒停。

一天下來,畫了兩張全家福,兩張沈之淵抱着小姑娘的,另外又畫了幾張小姑娘和她爹娘在宅子裏的情景,當然還畫了他自己和小姑娘的。

不管哪一張畫,都有胖嘟嘟的小姑娘,每一張上,小姑娘都笑得燦爛如花。

看着那一張一張栩栩如生的畫,沈靈舟啪嗒啪嗒又掉了一會兒眼淚:“世子哥哥,你畫得可真好。”

世子哥哥把她爹爹娘親,還有叔叔都畫活了,就是把孩子畫得胖了點兒。

寧奕馳掏出帕子給小姑娘擦了淚,柔聲哄着:“你看看,哪幾張送給沈将軍?明兒我讓人去追,還能趕在他到邊關之前送到他手裏。”

小姑娘挑了兩張,一張是她和叔叔的,一張是四個人的全家福:“哥哥,舟舟要簽字。”

寧奕馳自是由着她,把她抱到桌子上。

小姑娘拿着毛筆沾了墨,就趴在桌子上,在那兩幅畫的右下角署了歪歪扭扭的“舟”字。

等墨汁幹透,寧奕馳喊了常山進來,交代了幾句。

常山應是,小心地把畫卷起,放入卷軸筒,退了出去。

“哥哥,回去了揚州,舟舟想和你學寫字。”小姑娘小奶音糯糯的。

剛才要不是想着世子哥哥畫得不容易,她都想把她寫的那個字摳下來,她的字太醜了。

“成,寫字和畫畫哥哥教你。還想學什麽?”寧奕馳一邊把剩下的畫卷好,裝進卷軸筒,一邊說道。

這是要給孩子報興趣班了嗎?沈靈舟想了想說道:“舟舟想學琴。”

以前她就會談古琴,現在手指頭還沒長好,就先學着玩吧。

免得從來沒學過,回頭長大了,突然會了琴,怪吓人的。

寧奕馳自是應好,把畫收好,見跪坐在桌子上的小姑娘有些困了,把她抱起來,喊了菘藍進來,叮囑了幾句,離開了。

在京城又呆了一日,衆人就啓程離京。

走之前,寧奕馳牽着小姑娘的手,陪着她把整個将軍府從裏到外逛了一遍,小姑娘這才依依不舍地和老管家等人揮手告別,上了馬車。

一路奔波,終于在鎮遠侯府後院的櫻花樹都開了的時候,衆人再次回到了揚州城。

小姑娘身上厚重的鬥篷和笨拙的襖子,已經全部換成了輕便的夾襖。

被寧奕馳抱着下了馬車,小姑娘迫不及待地掙紮着下地,帶着已經長到她腰那麽高,她已經完全抱不動的花花一路噔噔噔往裏跑,邊跑邊奶聲奶氣的喊:“舟舟回來了!”

聽着那歡快的小奶音,看着那雀躍的身影,寧奕馳的嘴角淡淡勾了上去。

沈靈舟把從京城帶來的禮物分給大家,陪了老夫人半天,又去梅姨娘和蘇姨娘兩人院子裏串了串門,絮絮叨叨好一頓唠。

晚上又拉着她的四個小丫鬟講京城的趣聞,一直說到口幹舌燥,幹咳了幾聲,才被菘藍哄去睡了。

隔天,把給舅舅家準備的禮物收拾好,讓世子哥哥安排送出去,小姑娘就帶着菘藍,花花和四個小丫鬟出門了。侯府的侍衛自然跟着。

她要去巡視她的鋪子,看看最近生意怎麽樣。

先去了趟首飾鋪子,小姑娘先是看了看最新的貨品,随後坐在椅子上像模像樣地查了賬本,看完又給菘藍看了看。

等菘藍點頭,小姑娘滿意地爬下椅子,背着小手站在那裏,奶聲奶氣地發表了幾句東家感言,無非是做得不錯,日後好好幹虧待不了你們一類的。

首飾鋪子的掌櫃的和兩個主要的夥計,都是周家大表哥周銘從福州帶來的,可靠又忠心。

聽着還不到他們腿高的大東家訓話,幾人毫不輕視,恭恭敬敬點頭。

這種認真負責的工作态度,沈靈舟很滿意,又鼓勵了幾句,就帶着人從首飾鋪子離開,嘩啦啦趕往她的沈記零食鋪子。

零食鋪子這邊比首飾鋪子熱鬧許多,沈靈舟帶着人進了鋪子。

一進門,此起彼伏的“沈大東家”就喊了起來。

看看,還是她的直系員工更活潑些。沈靈舟着跟衆人點了點頭。

小姑娘背着小手,拿出了大東家的範,在鋪子裏巡視一圈,說了兩句不錯。

和首飾鋪子不同,零食鋪子,主要是菘藍帶着冬香和海棠參與管理,三人忙着看賬,檢查各處。

沈靈舟澤點了幾樣零食,随後帶着花花,領着三丫和薔薇悠哉悠哉往裏走,直接進了當時特意隔出來的暖閣。

一進暖閣,小姑娘就踢了小鞋子爬上了榻,捏了一塊百果松糕吃了起來,也不忘随手拿了幾塊酥糖分給兩個小丫鬟。

兩個小丫鬟欣喜道謝,卻都是拿帕子小心包了起來,準備回去再吃。菘藍姐姐說了,不能和主子同食,沒規矩。

沈靈舟也不勉強她們。菘藍教小丫鬟們規矩,也是為了她們好。

吃了一點兒零嘴,沈靈舟惬意地歪在榻上,翹起二郎腿兒,伸着小手拿了一顆松子放在嘴裏嗑着。

三丫見狀,吓得忙跪坐到榻上,把小姑娘手裏的松子給搶了下去:“姑娘,奴婢幫您剝,莫卡到了。”

姑娘還小的,不能吃松子,還是這麽躺着嗑,怪吓人的。

沈靈舟一拍小腦門,呲着牙咯咯咯笑了:“舟舟忘了,舟舟還小。”

三丫和薔薇也跟着笑了,兩個小丫鬟都湊到榻上的小桌子前,一起剝着松子。

等剝好了一些,三丫把懶洋洋歪在榻上翹二郎腿的小姑娘扶起來,又給她身後墊了一個大的枕頭:“姑娘,您坐着吃。”

小姑娘伸着小手,把松子一顆一顆捏起來慢慢嚼着,滿嘴松香,香得小姑娘眯起了眼睛。

正沉浸在美味中,前頭鋪子突然傳來幾聲争吵。小姑娘瞪大了眼睛,看向門口。

“姑娘,奴婢去看看?”薔薇很有眼力見地說,見沈靈舟點頭,薔薇跳下榻就往外跑。

還沒等薔薇跑到門口,鋪子的一個小夥計就慌裏慌張走了進來,語氣焦急:“沈大東家,外頭有人說吃了咱們的綠豆糕中了毒,讓咱們賠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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