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住校後,賀循時常能在學校碰到顧西園,在從宿舍區到教學樓的路上,在周末的圖書館自習室。顧西園大概申請了周末留校,白天去教茅維則,再去山海間被別的老師教,晚上回來自習室。

某天賀循與江煜、傅子越吃了宵夜返回圖書館,中途看見顧西園蹲在操場旁邊的花臺,好像在刨土,不知道是做什麽。

江煜眼睛很尖,說:“那不是排球課追你的小學弟?哎賀循你快看。”

傅子越說:“你積點口德吧,什麽追不追的。”

江煜:“我又沒說錯,你信不信我現在叫他一聲,他看見賀循路都走不動?但是那小子叫什麽來着?”

傅子越翻白眼搖頭。

顧西園把花臺邊緣的土翹了點裝進袋子裏,封好,夜晚黑黢黢的,忽然一個聲音在他身後:“你在做什麽?”

顧西園吓一大跳,差點栽進花臺裏,被拽住了胳膊。賀循一臉不認可地看着他手裏裝土的袋子。顧西園痛苦地平複心跳,緩過來說:“用來盆栽呀。去年生日尤莉送了我一袋種子,昨天問我知不知道是什麽的種子,我說是菊花,她就說我肯定沒有種,不重視她的禮物。快要春分了嘛,這時候種下去植物也會長得快一點吧。”

賀循下巴朝花臺揚了一下:“就用這個土?”

顧西園說:“哦,我去過花店了,買了一袋珍珠岩,店員說土壤和水沒必要弄得太精細,會把種子燒壞。你想看嗎?”

“都還沒種下去,看什麽?”

顧西園摸摸鼻子,覺得在春風洋溢的夜晚與賀循相遇讓他很惬意,又找話題說:“你要去自習室嗎?剛從宿舍出來?”

賀循說:“沒有,和朋友去食堂吃了夜宵。”

顧西園肚子就叫了一聲。

“還沒吃晚飯?”賀循輕拍了下他的背,讓他離開花臺,帶着往食堂的方向去,“走吧。”

顧西園就抓着一袋土跟賀循去食堂,賀循朝道路那端揮了揮手,盡頭等着的兩個人影也揮手,雙方于是分道揚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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盆栽用了一只巴掌大的陶瓷盂,顧西園每天在繪本上記錄生長狀态,拿去給尤莉檢查,問她什麽時候能發芽。

“我朋友養過,說兩個月左右就能開花了。”尤莉也不是很确定。

顧西園嚴格按照尤莉交代的,十天澆一次水,每日散光日曬四小時的标準,養護他的盆栽。發芽那天興高采烈地偷偷帶到社團課去給賀循看。

“哇顧西園,你在養植物嗎?”同學問。

“是的,”顧西園猛點頭,“但是我還不知道它是什麽。”

賀循很嚴謹地根據幼苗形态查詢了資料,對顧西園說:“這應該是……”

“哇啊!”顧西園大喊大叫,掩蓋了他後面的話,雙手合十拜托道:“不要劇透好不好,我想養到它開花那一天!”

爺爺居住的療養院離山海間比較近,顧西園每次先去看過爺爺,再去山海間上課。郊區沒有大型建築遮擋,陽光尤其好,白天護工會把爺爺推出來曬太陽。最初幾天,驟然改變了生活環境,爺爺很不适應,每天不是叫小川就是叫阿園,還要罵靜靜,後來也就習慣了。

護工照顧這種神志不清的老人很有經驗,騙爺爺說小川下了班就來看你,阿園周末放學也會來,靜靜剛才來看過你忘啦?來張嘴吃飯,啊——

“阿園,阿園……”爺爺窩在輪椅裏,兩只手亂抓,顧西園趕緊放下水果,過去握住他的手。

摔斷腿後爺爺更瘦了,雞骨支床,顧西園抱着都覺得硌手。

“阿園,阿園,你不要走……”

顧西園心疼得不行,一旁的護工說:“阿園還要上學呢,老爺子,你孫子可不容易呢,你聽話一點,不要給他找麻煩。”

“我要寫字……”

“吃水果了,啊——”

“我要喝茶……”

“呀,沒有茶,喝白水行不?”

“我要解手……”爺爺閉上眼睛嚅嗫。

“我來吧!”顧西園跳起來。

護工大媽面露詭異微笑:“哦呵呵,沒關系,老人是沒有性別的。”

每次去茅家,只要一想到爺爺在療養院的情形,顧西園就多少能擠出一點寬容和耐心。有時候賀循會在透過落地窗能看見的湖邊垂釣,令顧西園不那麽抗拒待在畫室裏。

四月末的一天茅維則來邀請他放假出去玩。

顧西園很吃驚,覺得兩人之間的關系應該不至于讓茅維則誤會。

“我外公馬上過生日了,我想送他一份禮物,小老師,再買你一幅畫。”

顧西園懂了,起身離開教室,茅維則卻緊追不舍。

“外公住在栖鷺島上,那兒可以騎馬、劃船、野營,養了很多動物,總之玩法很多,你賣我一幅畫,我請你去島上玩兒。怎麽樣?”

顧西園抖開茅維則勾在自己肩上的手,憤怒地說:“代畫的事我不會做第二次!”

茅維則說:“怎麽是代筆呢?明明是樁你情我願的買賣啊,小老師,你太迂腐了,有名的藝術家裏給別人代筆的還少嗎?周傑倫還給別人寫歌。”

他又說:“你都不知道我外公上次有多高興,我還是第一次在他跟前比我哥還露臉!”

顧西園氣得話都說不完整。

茅清秋很快也對顧西園提出了一樣的要求,還更進一步地拿出四尺宣挂軸,有準備、有預謀地說:“上次的堂幅挂在會客廳,這次就畫一幅能挂在樓梯口的條幅。”

賀文妍給顧西園端來水果:“這樣不錯呢,都是家裏有客人會看到的地方。小老師,你喜歡吃荔枝嗎?”

顧西園越來越對賀文妍的精神世界感到好奇。

應邀去栖鷺島前,顧西園回了一趟家,給爺爺收拾夏天的衣物,順便取點東西。很不幸在門口就遇到了上次沒堵到他的讨債人,對于債務人家裏只剩一個生活不能自理的老頭,以及一個中學都還沒畢業的小毛孩兒這個事實,顯然不太能接受。

錢,顧西園是拿不出來的。

房子,是爺爺的,顧小川也不能拿去抵押。

“要不你們報警吧。”顧西園說。

對面見他這麽光棍,居然也被震住了,指指點點,說會守着這裏等顧小川回來。顧西園反正已經長期住校不回家了,也無所謂,如果不是家裏有珍貴的字畫,還能請各位大哥進屋等,他等了三年都沒等到顧小川回家。

顧西園收拾了東西出門,還拿了家裏的礦泉水,一人塞一瓶:“辛苦了,見到我爸千萬不要客氣,該收拾就收拾。”

對方:“………………”

是賀循來接他上島,車開了近四個小時,在落客區換成島上的擺渡車,茅清秋安排了接他去附樓入住。

小樓在紅豆杉與水杉掩映的密林深處,露臺可以看見主樓古色古香的飛檐。

“這裏以前是我爸住的地方。”賀循說。

顧西園知道他說的是親爹,不是茅清秋。茅井梧原先是賀雲度的秘書,很得老爺子喜歡,娶了老板的千金,弟弟也是那時候接觸到賀家,沒多久就把哥哥取而代之了,順便接手了嫂子和小侄子。

賀循帶他熟悉小樓周圍的環境與路線,那天氣氛很好,賀循也并沒有因為顧西園又要為茅維則代筆而對他有意見,反而心平氣和地說了許多話。

“我很小的時候以為茅清秋是生身父親,過的與其他小朋友沒有兩樣的童年。非要說有什麽不同,可能是我家更和諧、更美滿,相敬如賓的夫妻,和藹親切的父親。後來有一次感冒吃錯了藥,陷入休克,外公連夜叫了家庭醫生過來,我醒來就聽到他們在說,不是親生的小孩不知道小心。”

顧西園想要安慰他,就說:“親生的小孩也不知道小心,我小時候把我爸藏在礦泉水瓶裏的酒喝了,差點酒精中毒。”

賀循垂眸看了看他:“那麽後來我跟茅清秋去跳傘,傘包打不開差點高空墜亡,也是家長不小心了?”

顧西園:“…………”

茅清秋暗地裏不知道下過幾次手,賀雲度不與女兒一家住一起,就是想回護都來不及,隐晦地提點過茅清秋幾回,始終沒有效果,後來幹脆放手不管,當個睜眼瞎,茅清秋倒是沒有再嘗試弄死賀循,改為明面上刁難他,“教”他格鬥,換掉他的房間。

大約是賀循在他眼裏從潛在競争對手,成了可以随意戲弄的獵物。

晚上那一家人要一起吃飯,顧西園就獨自留在附樓裏完成茅清秋要的壽辰畫。晚飯在房間裏吃,與賀雲度飯桌上吃的一樣,他是個老派的人,喜歡吃中餐,飯後甜點也是櫻桃蠍餅、杏膠飲一類的傳統點心。

稍晚,茅清秋與茅維則各自過來了一次,查看畫作的情況。顧西園很認真地在完成工作,迎合壽辰,畫了個慈眉善目的壽翁,兩人都很滿意。茅清秋甚至邀請顧西園翌日一起去高爾夫球場,給了他教練的電話,反正球場很大,只要不碰到他們一家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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