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像個布偶娃娃一樣

沈家大宅, 五月初,茶院裏的石子小路兩側種着的百日菊在初夏的微風裏搖曳。

轉進裏屋,門口放着青花瓷的碩大花盆, 盆身上繪着江南百景圖,裏面種着明黃色的文心蘭, 綠葉郁郁蔥蔥。

內室裏茶香袅袅,茶幾中間是玻璃镂空, 放着小小的假山流水,經過處理,飄着白茫茫的小縷水霧。

男生穿着白色長衫, 上面黑金色的羽毛交錯, 骨節修長的手捧着茶杯, 娴熟的沏茶。他眸黑如墨玉。唇薄若蟬翼, 鼻梁挺拔, 只是瞧着,還未喝到茶,都覺得賞心悅目。

“爺爺。”他雙手捧着茶杯。

在一旁與客人寒暄的沈老接過。

客人瞧着坐在茶幾前的男生, 眼神欣賞, “沈老,這是你的外孫?”

沈老微笑着點頭。

“這孩子,真生得好看, 氣質也沉穩。有女朋友了沒?”

“暫時還沒考慮這個,最近打算去英國讀書了。”

“這樣啊。”客人未免覺得惋惜。

沈宥将另一杯茶遞給客人, 微微颔首,起身退了出去。

茶院的花開得密密匝匝,陽光有些刺眼,他擡手遮了一下。

回到房間, 拿出口袋裏的手機,上面數十個未接,都來自景寧天。

他撥了回去。

“喂?沈老大?”

“嗯,是我。”

“你看新聞了嗎,長今市地震了。”

一向波瀾不驚的男生,黑眸裏閃過驚詫,然後是恐懼和慌亂。

長今市

一年一度的全國聯賽落下帷幕。

一只來自南城大學的隊伍從預選賽的前十,這樣一個不算理想的成績,生生殺進半決賽,決賽,披荊斬棘般的一舉奪得冠軍。

這只隊伍的隊長,後被電競熱愛者們稱之為天才打野,更令人震驚的是,這位天才打野是個長得毫無攻擊力的可愛小姑娘。

長今市金悅酒店

陶櫻參加完慶功宴回來已經淩晨兩點了,李溫他們還嚷嚷着去k歌,她索性先回了酒店。

半夜裏下起了暴雨,伴着雷聲。

陶櫻剛剛洗完澡出來,看了眼玻璃窗上嘩啦啦的瓢潑大雨,拉上窗簾,躺在床上。

淩晨五點,身下的床板好像在微微顫抖,陶櫻以為是雷聲轟鳴産生的錯覺,沒在意,震動越來越大,伴随着桌子上的水杯滑下摔在地毯上。

她瞳孔猛地一縮,坐起身來。

走廊裏,人們的尖叫聲,光腳跑步的咚咚聲,小孩子的哭泣聲不絕于耳。

不知誰大聲喊着,“地震了!”

陶櫻掀開被子下床的一瞬間,脆弱的建築宛如年邁的老人支撐不住轟然下墜,坍塌。

她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冰冷、孤獨、饑餓、恐懼。

時間漫長的像是沙漏裏的細砂,堆積在那裏,無窮無盡。

不知過了多久,她的嘴唇幹裂,聽着旁邊的小孩子的哭聲慢慢弱了下去,她呼喊,無人應答。

廢墟裏仿佛只剩她一人。

在昏迷前,她腦海裏浮現的最後畫面,竟然是高三時,站在大禮堂前的少年。

想到自己就要徹底消失在他的生命裏,她閉上眼的瞬間,一滴淚水,毫無征兆的滴落下來。

她像是做了一個長長的夢,夢裏是沈宥低着頭,将她抱在懷裏,他身後是萬千丈的黑暗。

他托着她的下巴,吻了過來。

纏綿,一醉方休。

夢裏的他那麽溫柔,那麽真實。

她能聞到他身上特有的淡淡雪松冷香。

“你終于來了,我就知道你不會丢下我的。”她死死抱住他不撒手。

“陶櫻。”有聲音在叫她。

眼皮沉重得像在打架。

“陶櫻。”那個聲音又重複了一遍。

她猛地睜開眼,刺目的白熾燈光讓她忍不住眯了眯眼。

“這是......哪裏?”她适應了一下光線,一開口發覺聲音啞得說不出話來。

那人端了一杯溫水過來,俯身慢慢喂給她喝。

她的視線放在他的臉上,又落在他拿着杯子的手上。

莫子昂的一雙手血跡斑斑,滿是劃痕。

周遭是幾張簡易的床,她應該在帳篷裏,蓬頂的燈随着呼啦啦吹過的風搖晃。

“莫學長?”她穩了穩心神,眼神四處尋找着。

“在找什麽?”他平靜的放下水杯。

“沈宥呢?”她滿眼焦急。

“陶櫻。”他又叫了一遍她的名字。

“這裏是長今,沈宥不在長今。”

小姑娘眼裏的光一下子熄滅了,她低垂着頭,小小一只縮在床上,“我明明看到他來了......明明.......”

明明夢裏那麽真切。

莫子昂沉默不語。

他轉身去拿消毒藥水,自己默默的處理着手上的傷口。

“6床的小姑娘醒了?感覺怎麽樣?”有穿着志願者衣服的護士小姐姐過來,看了眼坐在床邊低着頭處理傷口的男生,笑了,沖陶櫻眨眨眼,“這是你男朋友吧?他真的好愛你,不顧餘震連連沖進危險區去找你,篤定了你在裏面一樣用手刨石塊把你救了出來,救援隊都沒來及趕過去。”

陶櫻愣了一下,心頭一陣難言的酸澀。

不是沈宥,他沒有來。

那個把她當小女孩寵着的人,真的徹底棄她于不顧了嗎?

小護士去查裏面的病床了,隐約的交談聲傳來。

莫子昂給自己的左手顫好紗布,沒什麽情緒的起身,給陶櫻拿了一個靠枕放在她背後,讓她能夠靠的舒服一點。

再坐下時,發現她将小腦袋埋在雙臂間,小肩膀一聳一聳的。

“怎麽了?”他心中一急。

“莫學長......我,我以為他回來的....現、現在才發現,他真的......的不要我了......”小姑娘哭的生氣不接下氣。

委屈,酸澀,對沈宥的想念在此刻,最脆弱的時候,一股腦發洩了出來。

像是在外面受盡了委屈的小朋友,回家和媽媽哭訴時,發現自己被抛棄了。

莫子昂喉間一陣酸澀,他煩躁地下意識的掏出打火機,拿煙地動作猛地頓住,沒什麽情緒地看了眼床上的小姑娘,長嘆一口氣。

“陶櫻,為什麽非他不可呢?”他的聲音很輕,哭得正傷心的小姑娘沒有聽到。

“莫學長,可以借一下你的手機嗎?”小姑娘不知道什麽擡起頭來 ,伸手拽了一下他的袖子。

他低下頭,目光落在她的小手上。

轉身,掏出白色的手機遞給她,“你的手機那天晚上落在李溫那裏了,我們都在ktv,外面就是個操場,大家都沒事。”

“這是你的手機。”

“謝謝。”她還是禮貌的道了謝,低着頭劃開屏幕,找到通訊錄裏那個熟悉的號碼,撥了出去。

她再也控住不住,想見他,想見他,告訴他,她想他了。

“嘟......嘟.......嘟........”

冰冷冗長的忙音。

電話不知何時自動挂斷的。

她還呆呆的捧着手機。

像是想起什麽一般,手忙腳亂的翻出他的微信,信號很弱,無論怎麽也發不出去。

不知為什麽,她突然就有一種預感。

再也見不到他的預感,心慌亂如下雨的湖面。

她急了,找到景寧天的手機號,撥了出去。

“喂,陶女神?”電話接聽,那邊是景寧天的聲音,“真的是你嗎陶女神?”

“是我。”

“太好了,你沒事我們就放心了,郗子桃哭得跟吊喪似得。我就說陶女神吉人自有天相,不會有事的,哈哈哈哈。”

“那個,景寧天,你有沈宥的消息嗎?”她猶豫了一下,問道。

那邊一瞬間沉默了下來。

剛剛還歡脫的氣氛仿佛下降至冰點。

“怎麽了?”陶櫻追問,心中不好的預感越發明顯。

“沈老大,他,他去英國了,昨天的飛機。”景寧天聲音很遲疑,猶豫着說,“臨走之前他讓我告訴你......”

那邊長久的沒有出聲。

陶櫻急了,“告訴我什麽?”

“他讓你......”景寧天深吸了一口氣,“讓你別再找他了,從此之後,各自安好。”

她的心像是被針尖猛地刺了進去,無法形容的疼,疼徹心扉。

過了好久,她才聽到自己佯裝淡定的聲音,“他,知道我在長今嗎?”

知道這裏地震了嗎?

他是不是不知道才那麽說的。

景寧天咽了一下口水,艱難道,“沈老大知道的,他昨天就去英國了。”

那邊長久的沉默。

“陶女神?”景寧天猶豫着出聲。

完了?不會把人家惹哭了吧。

“喂,”那邊的電話轉到莫子昂手裏,他沒什麽情緒道,“沒什麽事的話,我就先挂了。”

“哦哦,好。”景寧天想起什麽一般,“麻煩照顧好陶女神。”

“我會的。”然後對方毫不留情的挂斷了電話。

莫子昂放下電話,有些忍受不了帳篷裏的低氣壓。

他穿上外套走了出去,外面忙忙碌碌擡擔架的醫生,與死神争搶時間的救援隊,哭聲喊聲連天。

帳篷外挂着的白熾燈燈泡在夜風中被吹的搖搖晃晃。

他皺眉,煩躁的踹了一腳地上的石塊,點了根煙,在黑夜裏慢慢抽完。

再回帳篷裏時,整個人已經冷靜下來,打了一瓶熱水,将毛巾打濕,擡起床上悶悶地低着頭的小姑娘的臉,耐心地一點點給她擦着淚痕。

她像個布偶娃娃一樣,乖乖的,不鬧也不喊,收斂了所有的情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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