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7月20日(上)

7月20日,暑假。

高晖——

高風熙和高星曜又要去釣魚。

高星曜是個大學生,跟步入老年似的。

天還沒亮,就醒了。

他醒了不打緊,但他一大早過來敲門。

高晖躺在床上裝死。

釣魚、賽車。兩相矛盾的愛好,是他父親的中年生活。

高星曜這種狗腿子特別投其所好。

他有禮貌,敲門不會像高豐樹一樣,“咚咚咚咚”直響。他有節奏,動作輕。如果一直這樣敲,高晖覺得自己會再次入睡。

大約過了一分鐘,門外沒了動靜。

高晖翻身:“終于能睡大覺了。”

将要睡着時,他又聽到發動機的聲音。

釣魚的二人,坐車呼嘯而去了。

汽車的聲音遠去。

高晖睜開一只眼睛。朝陽還沒升起,他在床上打了個滾,卻再也睡不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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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得這麽早起,他去了晨跑,順便呼吸新鮮空氣。

跑了一圈回來,大汗淋漓。

他從外面見到車庫門前白色的新車。

這輛車的行駛證,挂在高星曜的名下。當然,錢是他父親出的。

高星曜在什麽藝術比賽得了金獎,大概離藝術家只剩半只腳的距離了。父親高興,買了輛車當禮物。

這樣一想,父親獎罰分明。

他不受寵是因為,他暫時沒有作為。

嶄新的車,耀眼奪目。就像高星曜的名字。

高晖用手指數了數,暑假至今,父親和他說過的話可能沒超過十句。

父親能和高星曜從南聊到北,地理天文、國內外大新聞。那兩父子有說不完的話題。

啧啧,新車的光澤就更加刺目了。

一般來說,高風熙的釣魚消遣到下午才會結束。

高晖吃完早餐,百無聊賴。

他去了車庫。

高風熙有一個習慣,他習慣把所有的車鑰匙全都放到一個抽屜。

高晖對了對車标,找到白車的鑰匙。他惡意地想,他要搶在高星曜之前開走這輛車。

想法很幼稚,好像被他碰過,這輛車就是二手車了。

他在地圖上導航了一條人煙稀少的路。

領了駕照以後,高晖沒有再開過車,他握住方向盤,覺得生疏。他仔細想了想教練的話,啓動車子,踩下了油門。

孫明磊——

奶奶又在咳嗽了。

奶奶說,人就如同機器,用久了會有各式各樣的毛病。

孫明磊陪着奶奶去了縣城,去了市裏。

醫生說,這是難治之症。

孫明磊看不到明天。不,他連今天都不知道該怎麽過。

基金會那邊沒有消息,對方說撤走就撤走。

一切又怪不到他人。歸根結底,他是自作自受。

基金會停止資助,因為他有了前科。

孫明磊的一生過得渾渾沌沌,雖然他才十五歲,但他已經能夠用上一生這個詞。

他是一個平庸的人,要說有什麽突出的,大概是他在繪畫方面,無師自通。

村裏沒有天賦不天賦的說法,就是很多人誇他從小畫畫好,長大了畫得更好。

孫家父母外出打工,想給兒子改善學習環境。不料出了意外,孫家失去頂梁柱,剩下孫奶奶一個人操勞。

不幸中之大幸,慈善基金聯系到一家人,願意資助孫明磊到高中畢業。如果他争氣的話,資助到大學也是可行的。

孫奶奶不确定地問了句:“藝術學校的學費,很貴吧?”

村長說:“對方是生意人。他們不考慮錢的問題,主要是行善積德。”

有人斤斤計較,也有人衣食無憂。

暑假的第一天,孫明磊背了畫板,到河邊的大樹下,坐着作畫。

田三那群人經過。

田三說,天氣太熱,心情不佳。他掀了孫明磊的畫板,冷笑:“什麽鬼畫符,只有村裏沒見識的人,才會覺得你将來能成藝術家。”

他一笑,跟在他後面的人也露出諷刺誇張的大笑。

和曾連喜一樣,孫明磊從小就深知叢林法則。他無數次想,如果他也是狠辣的個性……

不知道哪裏來的沖動,孫明磊跌坐草叢時,碰到了一塊石頭。體積大,重量大,他仿佛被鬼迷了心竅,抓起石塊,沖着田三猙獰的臉砸了過去。

田三吓了一跳。

孫明磊也吓了一跳。那一下可能砸得很狠。他看見田三捂住腦袋,啊啊直叫。

周圍的人都傻了。

一人手忙腳亂地喊:“要不要叫白車啊?”

孫明磊聽見“白車”兩字,忽然回了神,後退幾步。

田三大喊:“孫明磊,我如果今天死了,做鬼也不會放過你。”鮮紅的血從他捂住的傷口處流下來。“哎,哎,我暈。”他倒了下去。

孫明磊雙腿發軟,但他知道自己要向外逃。跑着跑着卻發現自己到了派出所。

他不知道田三如何了。但他砸的是太陽穴,這個穴位,一個不好就要死人的。

孫明磊失魂落魄,進了派出所。

經警察調查,田三沒有大礙。

孫明磊單方面襲擊,賠了醫藥費不說,還在派出所寫下了悔過書。

田三的家長去鬧。

能生得出田三這樣的霸王,他的家長也比孫奶奶兇悍。

經過一番鬧騰,孫明磊沒有通過基金會新學期的審核,資助被撤走了。

所謂的幸運,從來沒有降臨于他。

黎明前的黑暗,漫長得無邊無際。

孫明磊決定親自去一趟南城。

他和何家的大兒子見過一面,拍過一張合照。

合照背面,留了一個號碼,一個地址。

孫明磊把電話號碼倒背如流,但一次也沒有撥過。

他本想打電話,但想想,家事啰嗦,面談更有誠意。他得把自己去自首的前因後果,詳細講給何冠聽。

如果何冠還是從前的何冠,他多少會體諒的吧。

孫奶奶躺下休息以後,孫明磊拿了點錢,前往南城。

半路又遇上了田三。

田三的傷早好了,耀武揚威,正欺負一個初中小男孩。

孫明磊思維呆滞,但身子極快,躲到了一邊。

田三指着自己的一個同夥說:“你剛剛把他撞到了啊,他留了這麽多血。”

小男孩可能吓壞了,嘴唇顫顫,什麽話也沒有說。

田三擰起醜陋的笑,問小男孩要醫藥費。

小男孩拽住書包,一動不動。

田三直接把他的書包搶過來,從錢包抽走了錢。他大笑幾聲,揚長而去。

孫明磊等小男孩走了才現身。

田三剛剛過于得意,忘了拿走放在地上的一個袋子。

孫明磊盯着,突然上前。

袋子裏裝的是一粒粒血膠囊。

他突然明白,他砸中田三時,田三腦袋留下的“血”是什麽了。

這是田三勒索人的把式。

孫明磊閃過一個念頭。萬一見到面,何冠不答應。他是不是也能用這一招數,讨要何冠的同情心?

孫明磊拽緊袋子,坐上了去南城的車。

将到何家的那個路口。

一輛白色轎車突然沖出來。

孫明磊驚慌之餘,連連後退。他下意識用手裏的東西去擋車。

跌倒時,他見到袋子被甩到車頭,血膠囊迸裂,飛濺出鮮紅的液體。

車裏走下一個少年,看着和他差不多年紀。他面色慘白,聲音微顫:“你沒事吧?”

孫明磊從驚吓中回神:“我沒事。”

“這是……”少年看着滿地的血。

“那是假的。”孫明磊爬了起來,“血膠囊。”

少年不大放心:“我陪你去醫院吧。”

“我沒事,你別擔心。”孫明磊說完就要走。

“哎,你別跑啊。安全起見,去一趟醫院吧。”

“你沒撞到我。我只是摔了。不疼。”

“你等一下。”少年去車上拿了紙和筆,寫了幾個字,“這是我的姓名、電話,學校。你如果有事,一定聯系我。我不會跑的。”

“知道了。”孫明磊收下這張紙。

他才知道,何家住的是別墅區。安桦縣也有人建了三層樓高的房子,但哪有這樣的氣派。

他再次确認了何家的地址,剛想去按門鈴。

門就開了。

一個半大不小的少年抱着一個籃球,好奇地問:“你找誰?”

“我找……何冠。”孫明磊忐忑。他跟何冠見過一面,覺得人好。僅此而已。

“你是誰啊?”少年打量他,略有不屑。

“我是孫明磊。何家從初中開始資助我上學……”孫明磊注意到,他是舊衣,而眼前的少年光鮮亮麗。他不由得退了兩步。

“孫明磊?哦,我知道。你不是犯事了被抓了嘛。我們家不會助纣為虐,資助其他乖寶寶不是更好。”

“那件事有誤會,你們能不能再考慮考慮?”

“不考慮了。我爸說停就停,我爸出錢,我爸最大。”少年想起什麽,“哦,是你!剛才那場車禍是假的吧?”

孫明磊愣住。

少年鄙夷:“現場迸了好多血,結果你什麽傷都沒有?真是厚臉皮啊,不會想用苦肉計來以死相逼吧。”

孫明磊的臉變得慘白。

少年揚起手機:“剛才那一幕被我拍下來了,流了那麽多血,人卻安然無恙。小人用奸計,難怪你會被警察叔叔抓起來。”

孫明磊蒼白着臉,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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