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證道
鳳宣感覺自己做了一個很長的夢。
夢中回到了闊別已久的九重天白玉京。
夢裏的內容也沒有什麽特殊的, 是父神剛剛隕落的時候,他常常看到的一個畫面。
鳳宣已經有很多年沒有夢到這件事了,他還以為自己早就已經忘記, 沒想到在夢裏, 他把每一個畫面都記得很清楚。
父神是為了抵禦天外天的那些怪物們隕落的。
神軀化作了連綿起伏的大山, 血脈成為奔騰入海的河流。
他一神的隕落,換來了三界衆生未來萬萬年的和平與祥瑞。
鳳宣那時候還小, 哭鬧了好長時間, 每日吵着要見父神。
阿爹總是把他抱在懷裏哄,需要花足足一個白天的時間才能把他哄睡。
他還太不懂事, 不明白父神為什麽要為了天下蒼生犧牲自己。
難道他不愛阿爹和自己嗎?
後來有一天夜裏他沒有睡, 走出栖鳳宮看到阿爹坐在他常坐的棋盤桌旁。
身後是一片波瀾壯闊的翻騰的雲海與山脈,阿爹就這麽安靜地坐着,好像世上只剩下他一人一樣。
他也是在這個夜裏, 聽到阿爹的聲音。
從很遠地地方傳來, 只有撫摸着自己額頭的掌心是溫熱的。
“傻孩子。你父神正是因為愛阿爹和翎兒才舍得犧牲自己, 因為他不舍得翎兒今後生活在一片寸草不生的焦土大地之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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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還小, 不懂這些。等你長大了,有喜歡的人你就懂了。”
然後鳳宣就醒了。
他這一覺不知道睡了多久, 醒來看到天是黑的還以為能在睡會兒。
結果剛躺下就忽然想起, 這哪是因為天黑, 這是因為混沌海的結界碎了, 缥缈仙府也變得像魔域一樣終年的永夜。
“殿下, 你醒了?”司命的聲音冷不丁傳來。
鳳宣感覺腦子沒回過神,轉頭看着他。
他注意到什麽, 又到處看看, 發現自己已經沒睡在竹間小築的院子裏。
這裏是一處看起來勉強還算過得去的卧室。
但怎麽看怎麽陌生, 反正不是自己知道的任何一個地方。
看看窗外天陰沉沉的,是一片斷壁殘垣,荒草叢生的院子。
環視一圈之後,鳳宣決定問出了那一句又土又套路的句子:“這是哪裏?”
“這裏是龍茶鎮,現在修真界所有仙門殘餘勢力駐紮的地方。距離缥缈仙府不過百裏遠,他們打算四天之後攻打缥缈仙府,剿滅魔頭,一雪前恥。”
……
……
等等。
他怎麽又有一種自己不是睡了一晚上,而是睡了十年的錯覺。
鳳宣明明記得自己昨晚睡過去之前,掌門岳渟淵還在叫嚣着要發布誅殺令聯合仙門衆人收拾戚琢玉。
怎麽今天看起來突然之間就被趕出缥缈仙府淪為喪家之犬,完了看起來現在霸占缥缈仙府的人好像換成了戚琢玉?
果不其然,司命開口:“你已經睡了五天了。”
……行叭。
沒想到這次自己是真的睡了這麽多天。
他還以為是他又漏看了什麽劇情。
“我找到殿下的時候,你還在發燒。可能是夜裏着涼,情緒波動又很大的緣故,一燒就燒了五天。”
司命盡職盡責的開始進行前情回顧,以及把這五天都發生了什麽事情全都告訴了鳳宣。
一切都在按照命簿裏面的劇情有條不紊的進行。
戚琢玉叛逃出缥缈仙府之後,直接就去了魔域,花了很短的時間之內就統一了魔族。
依照他睚眦必報的性格,必定在同統一魔族之後就直接殺回缥缈仙府。此刻缥缈仙府還不知道戚琢玉真正的實力,輕敵的下場就是一天不到就連人帶府的被戚琢玉全都給端了。
占據了缥缈仙府之後,諸多魔将和魔族妖獸成為了仙府的新主人。
而戚琢玉也沒閑着,作為一個卷生卷死的卷王,當然不能僅限于搶占地盤。
他當時付出了很大的代價撕開混沌海結界,其實并沒有完全撕開,只是破開了一道巨大的口子。
想要完全撕開混沌海結界,就必須要用和鳶蘿一樣同款至純至淨的元神,生祭畫影劍,才能徹底毀掉結界。
到那時,一些事情都完全沒有轉圜的餘地了。
新晉大魔頭戚琢玉馬上就要先搞死人間,然後再扶搖直上,最後踏平三界!
好。真不愧是他。
鳳宣聽到這裏,有種果然如此的感覺。
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心中無男人,拔劍自然神嗎。
一想到這個讓他心中無男人的斷情絕愛版還是自己一手造成的,忽然又有點笑不出來。
不過,他像是注意到什麽:“你剛才說要撕開混沌海的結界,就要用和鳶蘿一樣至純至淨的元神生祭畫影劍才行。我現在在這裏,戚琢玉四天之後用什麽元神來祭劍?”
司命一臉神情複雜地看着他。
鳳宣意識到什麽:“……不會是蘇卿顏吧。”
半晌,司命點頭。
……
……
要命了。
戚琢玉這個心中無男人的男人,怎麽還包括蘇卿顏啊!
命簿裏可沒有說他還會拿蘇卿顏祭劍啊!
什麽鬼。
如果戚琢玉四日之後用蘇卿顏祭劍。
那豈不是又讓他成功毀滅世界,又讓他逍遙法外了嗎。
很好,鳳宣。
你真是一個越努力越白努力的倒黴批。
“不過殿下放心,四日之後衆仙門圍剿戚琢玉,屆時他一定無暇自顧。到時候只需要将你和蘇卿顏調換一下,就能順利完成歷劫。”
謝謝你啊。
原來這個放心是讓本上神放心去死啊。
不過,事到如今,鳳宣也想不出其他更好的辦法。
司命的流程雖然簡單粗暴,但卻也達成了命簿中那句“用他的命去換蘇卿顏的命”的谶語。
好叭。
就是他怎麽感覺這個命簿很像司命東拼西湊出來的劇情呢。
說完之後,房間裏忽然安靜了一陣子。
鳳宣的視線落在窗外,放空了會兒,忽然開口:“梓潼,戚琢玉一定非要死不可嗎?”
司命點頭:“殿下。他若不死,三界衆生必有大難。”
鳳宣“哦”了一聲。
他雖然說不出那種能不能不救蒼生,只救戚琢玉的話。
但他想了想覺得還是有點不死心:“就沒有一種辦法,可以讓三界衆生活下去,讓他也活下去嗎。”
回答他的是司命很長很長時間的沉默。
司命的目光落在他的眼中,是他完全看不懂的那種神情。
接着他看到司命側過頭,垂下眼睫,嘆息一聲:
“不能,殿下。”
四天過得很快,不知不覺就到了衆仙門要剿滅戚琢玉的這一天。
寬敞的校練場內,縱橫聯排這十幾個方陣,分別穿着不同門派的校服,都是這些天在魔族絞殺之下還殘餘的所有仙門力量。
鳳宣下凡這麽久,還是第一次看到其他門派。
不得不說,聽着他們喊口號,歃血為盟還是挺壯觀的。
如果他們要去圍剿的人不是戚琢玉,鳳宣甚至還想給他們鼓鼓掌。
歃血為盟之後,修士們紛紛踏上了自己的仙劍以及飛行法器。
半空中,各種流光溢彩的靈氣翻飛,浩浩蕩蕩地朝着缥缈仙府前進。
也不知道司命是怎麽說服岳渟淵同意自己随行的。
大概是覺得,用他一個無人在意的小炮灰的命,換一個鼎鼎有名的仙師的命,是一筆很劃算的交易。
不到半日,衆修士就已經黑壓壓的全都齊聚在缥缈仙府的上空。
如此強大的威壓,恐怕在百裏之外戚琢玉就感受到了殺意,于是仙府內,無數魔将妖獸也好整以暇,虎視眈眈地盯着上空的修士,一副下一秒就忍不住将他們撕碎的兇狠模樣。
鳳宣是第一次禦劍,所以只能跟着大部隊飛在人群的最後面。
盡管如此,以他現在的高度,也可以完全将所有的場景收入眼底。
缥缈仙府下黑壓壓的一片,偏偏戚琢玉也穿了一身玄衣。
可不知道為什麽,人群中,他還是第一眼就找到了他。
短短幾日不見,戚琢玉的模樣變得更加可怕。
倒不是容貌上有什麽改變,而是整個人的氣質都變得陰郁無比,仿佛十幾個晚上沒睡覺一樣。臉色蒼白如紙,但是純色卻是血紅的,站在一衆妖魔鬼怪之中,顯得他徹徹底底地成為一頭地獄裏爬上來的惡魔。
雖然鳳宣以前就覺得戚琢玉這人很有反派氣質。
結果沒想到他還真的達成了這種統一魔族,被修真界圍剿的标準反派結局。
現在可以說是當之無愧的大魔頭了。
岳渟淵站在仙門之首,看到戚琢玉的一瞬間,以及看到曾經猶如仙境一般的仙府淪落為人間的地獄。
這一刻他再也維持不住自己德高望重的掌門形象,一開口就是破口大罵:“你這個畜生!我岳渟淵當年真是瞎了眼收你為徒,你破壞混沌海的結界之後竟敢還執迷不悟,竟妄想用你師尊的元神祭劍!”
戚琢玉聽罷,笑了一聲:“怎麽。二十年前你們這些名門仙師可以用我母親的元神祭劍鑄成混沌海結界,今日我用蘇卿顏的元神祭劍,就成了畜牲?我是畜牲,那你們是什麽?畜牲中的畜牲嗎?”
啊這。
這怎麽跟自己想象中的畫面有點不一樣呢。
鳳宣還以為過來會看到戚琢玉跟蘇卿顏你愛我我舍不得你纏纏綿綿的虐戀情深。
因此在路上還做了很多的心理準備,沒想到戚琢玉現在已經瘋得連蘇卿顏都要一起殺了嗎。
聽聽你說得那些是什麽話。
蘇卿顏為你背叛了整個仙門,現在站在一邊都要氣哭心碎了好嗎!!
不止是蘇卿顏美目含淚,難以置信地看着戚琢玉。
岳渟淵也被他這一番話氣得想吐血:“還不知悔改!今日必要将你這魔頭誅殺!”
“誅殺?就憑你們這些垃圾。”戚琢玉嗤笑一聲,天空中翻滾的魔霧與暴雷仿佛在響應他的心情,發出陣陣悶雷,驚得一些修為不高的修士在劍上晃來晃去。
戚琢玉哈哈大笑起來,又瘋又神經質:“來得也好。今日本尊不僅要用蘇卿顏的元神祭劍,還要讓你們這些垃圾一起陪葬。”
嗯?等等。
這話聽起來怎麽這麽不對勁。
難道不是應該是什麽蘇卿顏死了你們也要陪葬之類的嗎,戚琢玉是怎麽把這種霸總發言說得如此變态變态冷血無情的。
鳳宣在心裏還沒來得及吐槽兩句,戰争就一觸即發。
這一次仙門集結了百家力量,魔族也幾乎傾巢出動。
跟之前在竹間小築打的那一場戰争完全不是一個水平,這一次,連日月都被猩紅的鮮血蒙上了一層紅霧。
震耳欲聾的殺聲,磅礴沖天的魔氣與靈氣。
鳳宣在這一片混亂中跌跌撞撞地跳下劍,一路朝着蘇卿顏的方向走去。
那是一個巨大的祭壇,缥缈仙府的山峰不知道是怎麽被戚琢玉夷為平地的。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他一路過去,仙門修士不攻擊自己還情有可原,畢竟他穿着缥缈仙府的校服。可那些魔族妖獸也沒有攻擊自己,就怪怪的。
要不是自己已經用不怨刀斬斷了戚琢玉的情絲。
他都要以為戚琢玉這波對他不聞不問是他又演出來騙他的了。
鳳宣爬上祭壇,給蘇卿顏解開捆仙索。
蘇卿顏認出他來,瞪大雙眼:“是你!你要做什麽?”
哈?
他都把繩子解開了還能做什麽。
當然是放你走啊,鳳宣有點無語。
“捆仙索已經解開了,你現在走吧。”鳳宣看了一下蘇卿顏的靈力,雖然被封住了大半,但是禦劍還是沒問題的。
“是戚琢玉讓你放我走的嗎?”蘇卿顏問。
鳳宣以前怎麽沒覺得蘇卿顏這人的腦回路這麽不正常。
他看起來像是戚琢玉派過來做好人好事的志願者嗎,拜托你那天可是看着我捅了你愛徒一刀的诶。
蘇卿顏閉上眼:“如果不是,那我不走。”
鳳宣:“?”
蘇卿顏道:“我不相信戚琢玉會傷害我,我了解他,他不是那種喪心病狂的魔頭。”
鳳宣心想那你可真的是太了解他了,他不但就是喪心病狂的魔頭,接下來馬上要宰了你,然後再宰了我,送我們黃泉路上做個伴,好嗎。
看蘇卿顏被騙的團團轉這樣子,就知道戚琢玉平時的演技有多好了。
鳳宣自己就是九重天嬌生慣養長大的太子,從來沒伸出手救過什麽人。
蘇卿顏不領他的好意,他也懶得再跟着男的費口舌,打算直接将他打暈了扔下祭臺。
結果就在這時,蘇卿顏的目光一凝,望向不遠處。
人群中,有人大喊:“不好了!這魔頭啓動了法陣!祭出了畫影劍!大家快跑,否則我們的元神會被畫影劍奪走的!”
說完這句百分百死亡的插旗之後,說話的人下一秒就渾身一僵,元神出竅。
然後七竅流血地倒在地上,變成了青灰色的一具屍體。
鳳宣順着蘇卿顏的視線看過去。
只見他們身下的法陣散發着刺眼的光芒和充沛的魔氣,黑壓壓的不停往上翻滾。
不遠處,一把通體黑色,爬滿了各種咒文的長劍迅速飛向了法陣上空。
畫影劍化出法相天地,在半空中一寸一寸開始變得巨大無比。
成為了一把可怕又詭異的巨劍,懸挂在祭壇的上空,懸挂在缥缈仙府的上空。
這一幕何其眼熟。
鳳宣記得他在凡人小七的命簿中看到過。
就是這個祭壇,就是這個懸崖。
一面是仙府,一面是混沌海。
劍只要落下,便是元神祭劍之時。
他知道,最後的時刻終于來臨了。
下一秒,祭壇上空砸下來幾個帶着雷電的身體,像幾團巨大的隕石砸到地上一樣,迅速把祭壇砸出了幾個大洞。
鳳宣這之後還有心情腦補了一下,砸成這樣一會兒補補不知道還能不能用。
接着,幾團雷電紛紛現身。
正是在戰場中厮殺的戚琢玉以及缥缈仙府的幾個大能,其中就有岳渟淵。
只不過他們看起來已經力竭到極點,砸在地上之後,就再無法起身厮殺。
只等這法陣發作,畫影劍落下,将他們所有人的元神一同祭劍。
戚琢玉故意将他們引來祭壇。
打得是同歸于盡的主意!
戚琢玉此刻渾身焦黑躺在地上,靈力幾乎可以說是沒有。
他身上到處都是破裂的傷口以及裸露在外的血肉,長發早已散落在背後,妖異又破碎,他雙目通紅,仿佛已經殺瘋了眼。
這樣可怖的眼神,在看到祭壇上的鳳宣時,驀地變得更加恐怖:“你怎麽在這裏?!”
雖然知道戚琢玉已經無情無愛。
但被他兇巴巴地看一眼,鳳宣覺得還是很難過。
他忍着想發紅的眼眶。
心想又沒有誰規定他不能來這裏,還是看到他企圖救走蘇卿顏,他生氣啦?
有這麽喜歡蘇卿顏嗎。
岳渟淵也反應過來他們此刻在哪兒,連忙對蘇卿顏道:“卿顏!立刻毀了法陣!否則這個瘋子會拖着我們所有人同歸于盡!”
蘇卿顏露出一個無可奈何的表情,岳渟淵才發現他的靈力早就被封住了。
于是,岳渟淵立刻又看向在場唯一一個還能動彈的鳳宣:“你!你是這魔頭的道侶?!”
鳳宣:……他沒有名字的嗎,道侶道侶的,他有個凡人的名字叫小七,謝謝。
岳渟淵大喜:“你……小仙君,魔頭戚琢玉現在已經動彈不得了,只要你用你腰上的佩劍直接捅穿他的心髒,就能立刻将他誅殺!然後毀了法陣,你就是拯救整個仙門的大英雄!屆時無論你想要什麽天材地寶,還是名利,還是心法!缥缈仙府一定全力奉上!”
這熟悉的畫餅話術。
鳳宣怎麽感覺自己不是頭一次聽呢。
而且眼前的這個場景也很眼熟。
戚琢玉耗盡靈力,又是虛弱無比地躺在地上,然後任憑自己對他的生命做出取舍。
唯一不同的是。
以前戚琢玉總是裝自己很菜,現在他看起來是真的不行了。
血水流了一地,不同勘察都知道他經脈幾乎已經在碎裂的邊緣,就連元神也僅僅只剩下幾息的力量。
別說是自己。
只怕現在唯一上來一個四五歲的稚子,都能親手了解了他。
無數次,他在種種的利益誘惑下,都選擇了戚琢玉。
因為他不需要那些天材地寶,也不需要名利和心法。
那時候,鳳宣只想回九重天,回白玉京,回家。
他有點想念自己的阿爹了,想念白玉京的漓泉,想念永遠不會凋零的梧桐樹,想念他的那些小夥伴們,想念無憂無慮的自己。
他那麽想回家,盼了那麽久。
可到了這一刻,他發現人世間有很多很多重要的事情,比回家更重要。
他想起帝君阿爹對自己說的話。
等他長大了,喜歡一個人,就知道父神為什麽會犧牲了。
鳳宣好像還是不懂父神為什麽會犧牲。
可他知道,他要救這天下蒼生,也不想放棄戚琢玉。
鳳宣摘下了腰間的佩劍。
戚琢玉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然後露出一個很瘋的笑。
他躺在地上,沒有任何反抗的意思。
閉上眼等待死亡的來臨,卻沒想到,只等到滾燙的兩滴眼淚,一前一後砸在他的臉上。
“大魔頭,你這個人真的很讨厭。”
鳳宣的聲音有些哽咽,從上方傳來,和他的眼淚一起落進了他的心裏。
“脾氣又差,性格又壞,對我又兇巴巴的,我送給你的小荷包,還被你扔在地上。你這個人一點也不好。”
“但有時候你又很好,會背我回家,還會哄我睡覺,你給搶來的那些東西其實我都不喜歡,但我知道那都是很好很好的。”
他越說越小聲,甚至還有一點少年人察覺不到的委屈。
眼淚不斷地落下,一顆一顆全是滾燙的,溫度快把人灼燒起來。
“大魔頭,其實你也沒有那麽惹人讨厭。”
“你阿娘給你取了‘阿難’的小字,不是災難,也不是劫難。阿難在佛教中是‘歡喜’的意思。”
“沒有人不期待你的出生,鳶蘿是希望你可以活下去的。你出生,她是很歡喜的。”
鳳宣頓了頓,神情無比悲傷地看着他。
那雙永遠開朗明亮的杏眼,承載着數不清的憂愁。有時候他的眼裏可以裝得下一方天地,可這個時候連眼淚也裝不下,不斷地砸在地上。
“你的阿娘,你的阿爹,還有我。”
“都希望你可以開開心心,有人愛有人陪的過完一生。”
天空中陣陣的悶雷更加緊密和威嚴。
這不是戚琢玉自己的雷系靈力,他被這雷聲驚擾地心中煩躁不已。
好像有什麽不受控制的事情即将發生。
戚琢玉抓住他的手腕,死死地盯着他。
他嗓音嘶啞,仿佛意識到什麽,兇狠道:“你想幹什麽?!”
鳳宣好像沒聽見他說話一樣。
自顧自道:“你老是覺得我修為低,其實這段時間我也是努力上進過的。你知道我學得最好的一個法術是什麽嗎?”
戚琢玉握着他的手在不受控制的顫抖。
他從沒有像現在這樣,心中是如此令他恐懼的不安和破碎:“不要。我不知道,我不想知道。”
天空中連成一片可怕的雷劫,那是在場所有的修士,永遠都無法忘記的一幕。
那麽可怕的雷劫,即便是修真界修為頂尖的大能歷劫,也不曾出現過的可怕場景。
直到有人喃喃自語:“怎麽可能,這雷劫……傳聞上神隕落,才出現的滅世雷劫!”
鳳宣不打算等到戚琢玉的回答。
祭壇中的符咒已經啓動,交織成一片可怕的魔力,如同風刃割在臉上一樣尖銳的疼。
他是白玉京嬌生慣養長大的太子。
從前總是磕破一點皮就要大呼小叫,哭鬧着整個白玉京的古神伯伯和姨姨輪流抱着哄。
可在這萬箭穿心的風刃之下,他卻覺得能忍住這樣的痛。
鳳宣掐訣,在戚琢玉眉心點了一下,瞬間将他化作一張紙片。
而他的真身則是被鳳宣送到了百米之外,徹底遠離了祭壇法陣。
滅世雷劫終于聚集在了缥缈仙府的上空,正欲以雷霆之勢落下。
鳳宣就這麽安靜的坐着,目光落在戚琢玉身上。
他見過戚琢玉痛苦且沉默的一面。
可他從來沒見過他像個瘋子似的嘶喊落淚,撐着幾乎破碎的身體發狂一樣朝他跑來。戚琢玉永遠都是頂天立地的站着,好像天塌下來也不怕一樣,但跑過來的時候卻跌跌撞撞,幾乎是連滾帶爬。
他也沒見過戚琢玉哭。
哪怕那次在鳶蘿的忌日裏他也不曾哭。
原來他哭起來是這個樣子的。
可惜祭壇上的雷鳴聲實在震耳欲聾,他什麽都聽不見,只覺得眼前的一切都像是慢放的萬花筒。
他其實還想說,他之前不是真的想用不怨刀傷害他的。
不知道這上神的元神,夠不夠為他擋一次雷劫。
這落下來的一劍畫影,算是他還給他的,從此以後他誰也不欠了。
鳳宣閉上眼,這千百年的時光恍惚間從眼前略過。
有缥缈仙山的落日,有萬朝之都長安除夕夜的花燈,有南海歸墟之國的沙漠,有大海,有東夷魔族緩緩升起的日出。
他想,他漫長的生命已經見過很多風景了。
只是沒想到這一生的最後一個畫面,定格在戚琢玉難以置信,碎裂的目光中。
漫天的雷劫灌入畫影劍中,暴落而下,将整個祭壇都籠罩成一片荒蕪的白茫之中。
片刻後,畫影劍無法承載滅世雷劫,瞬間斷成數截。
少年身死道消,元神湮滅。
此情,盡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