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談迎發消息讓周寓騎等在小區外,怕他走錯巷道。

“不用,我就在你門口了。”

周寓騎依舊喜歡發語音消息。

談迎拾掇完畢,跑出陽臺張望一通,圍牆的叢叢花影中,似乎真有一顆黑乎乎的腦袋。

“喂?”

她好像沒直接叫過他名字,卡殼一瞬,沒叫出人,可能被蟬鳴掩蓋了。

“小孩?”

花牆似有動靜,有個人單手抄兜,後退幾步,進入她的視野。

這一幕太過微妙,談迎險些認不出人。

臉還是那張俊臉,青春逼人,身上卻不是那副熟悉的休閑風。周寓騎穿了一套夏季校服,在青翠千紅的花牆之旁,藍色像天空掉下的一塊碎片,澄澈又迷人。

那也是她回不去的中學時代。

談迎不禁展顏,“怎麽突然穿校服了?”

不僅如此,他還背了一個輕盈的雙肩包,而且姿勢不太規整,只是潦草挂在一邊的肩膀。

周寓騎那份懶散莫名添上幾分不羁,“裝一下好學生啊。”

談迎輕快扔下一句“等着”和一串笑聲,咚咚咚跑下樓。

她推了一輛小電驢出門,潔白的顏色像跟周寓騎一起下凡的雲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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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寓騎問:“小綠呢?”

談迎說:“我爸騎走了,今天只能騎小白。”

周寓騎走到前座邊,替她扶住另一邊車頭。

“我來載你。”

談迎手扶的重量減輕,但還沒撒手。

眼神和動作都在質疑“你行的嗎”。

“騎這個不用駕照吧?”周寓騎騰出左手解下雙肩包,遞給她道,“幫我背着。”

周寓騎肌膚白皙,手上的異常很容易率先闖入她的眼簾。

“你手怎麽了?”

他的手背像冒出兩粒泛黃的小小的白玉葡萄。

談迎對此并不陌生,接過背包問:“燙着了?”

“對啊,”周寓騎誇張皺起臉,“好痛。”

談迎蹙眉道:“擦藥了嗎?”

周寓騎的眼珠子更像另一種葡萄,誘人而飽滿的巨峰,帶着露水般清靈動人。

“沒有啊。”

談迎折身要回家裏,“我給你拿一個。”

周寓騎的聲音把她叫回來,“包裏帶了,你幫我塗。”

談迎看了他一眼,按他指示找到藥膏,擰開蓋子,熟悉的味道令她的眼神定了定。

周寓騎奇道:“熏到了?”

談迎随意吱了聲,指腹抹出一點,“手伸過來。”

周寓騎半屈手指,把手遞到她眼皮底下。

談迎說:“忍着點啊,可能會有一點點疼。”

周寓騎倔強道:“你溫柔一點。”

談迎擡頭特意瞪了他一眼,像特別讨厭這個詞似的。

周寓騎努了努嘴,特別委屈一般:“我怕疼。”

“又怕疼,又怕黑,還沒力氣,”談迎悉數他曾主動暴露的“弱點”,難掩揶揄道,“你還真是個小屁孩。”

周寓騎沒皮沒臉道:“我就是姐姐的小屁孩。”

“……”

談迎适時閉嘴,瞎扯下去藥膏都要揮發了。

水泡鼓鼓的,發軟還要一段時間。

談迎往耳背捋好一绺差點礙事的碎發,盡可能放輕力度,輕輕覆上去——

那只大白手突然跑了。

“幹嘛?”談迎擡眸不悅,“還沒碰到你就縮。”

周寓騎慢吞吞伸過手,煞有介事咕哝:“你答應我,要輕輕輕輕的。”

“你很矯情啊!”談迎在他回歸原位那一瞬,立刻握住他的指尖,“別動,就一下下。”

“……”

周寓騎別說動,那一刻整個人僵住了。

談迎握到一片微暖,和養尊處優成就的細膩感,原來他的手夏天裏一直這麽暖,跟上次給她擦藥油一樣。

她不能說毫無觸動。

只能催眠自己,這是握着一只豬手,正準備給它噴火燒毛。

藥膏輕輕敷上去,周寓騎沒有哼唧。很久以前她在另一個人身上練習出經驗,操作跟燙傷膏的味道一樣經久不忘。

她從滑稽的催眠掉入回憶漩渦,不受控制地落實最後一個步驟——

像哄小孩一般,輕輕吹了一口氣。

“……”

周寓騎垂眸看着仿佛不是自己的手,恨不得另一只也多幾顆泡。

“好了,”她松開的他的手,“不要挑破,讓它自然吸收。”

“那你要給我擦藥。”周寓騎懶得定義以何種立場說話,反正只有他們兩人之時,談迎就100%是他心尖上的姐姐。

談迎瞪了他一眼,“你還有一只手啊。”

周寓騎一本正經:“我下不了手。”

談迎蓋緊燙傷膏,塞回他的背包背好,自動切換話題:“你真要載我?”

“嗯,”周寓騎優點之一見好即收,沒再死纏爛打,“你指路就好。”

談迎讓出表現機會,待他騎上去,便跨坐到後座。

周寓騎低頭看自己的腹部,沒有見着預期中的手指,衣擺寂寂寥寥。

他扭頭故作松快:“你可以扶我腰,像上次我抱你一樣。”

談迎非但不抱,反而雙手交叉在胸前:“上次是摩托,這次是小電驢,量級不一樣。”

周寓騎說:“人可是一模一樣。”

談迎跟黃包車乘客似的,下巴輕挑,不滿的神情便透出了點倨傲:“開車吧。”

周寓騎拗不過她,戴好頭盔,擰轉鑰匙和把手,小電驢悠悠沉沉溜了出去。

兩人每天碰頭時間幾乎屬于翹班翹課的範疇,從未碰上蒼城常見的交通堵塞,騎車享受到了原始的速度感。

周寓騎電門擰到最大,直接把電量擰虛了一格,小電驢跟上了拖車似的,往牌坊沖去。

談迎攏了攏淩亂的長發,雙手自然搭在腿上,側頭從後視鏡瞄了他一眼,不意給他在鏡子中逮到了。

周寓騎嘴角含笑,很是自得。

她以為只是一個巧合的對視,哪知是陰謀的預警。

下一瞬,周寓騎驟然減速,把她整個人帶到了背上。

談迎撲過去,下意識抱住他的腰,噔的一下,頭盔磕到了他的。

人扶穩了,意識仍飄忽一瞬。

那抹預警的笑容變成了明明白白的笑聲,惡作劇之後的快意不過如此。

周寓騎說:“看吧,還是抱着穩一點。”

“你的技術也太爛了吧,”談迎松開手叫道,“心機小鬼。”

“我要讓車。”周寓騎說。

“讓什麽?”

“小螞蟻。”

“你唐僧啊……”

夏風鼓起他的校服上衣,掩蓋住原本身材,像套了一個鼓風布袋。

談迎忽地揪住兩側腰縫,往後交叉一別,束出曾經看過的身體曲線。

周寓騎哪擠過束身衣,低頭一看胸肌也勒出輪廓,校服跟一件藍色肌肉馬甲似的。

片刻後,談迎松開手,幽幽低喃:“腰還挺窄。”

周寓騎轉出牌坊,趁機扭頭說:“你又不是沒見過。”

他故意的。

談迎掄拳作勢搗了搗他的頭盔,努努嘴沒說話。

“抱緊了?”周寓騎良心發現,給她來了預警,“我要加速了。”

車屁股倒是有扶手,談迎覺得像綁架,不舒服,順勢攀上他的雙肩。

“走吧你。”

周寓騎開到第一個紅綠燈,在小電車道等待。

右手邊上一阿姨頻頻抛來眼神,掃雷早戀一般,對高中生載拉風美女興趣濃厚。

周寓騎往左邊扭頭,跟談迎低語:“哎,右邊那阿姨一直盯着我們。”

談迎望向右邊,愣了愣,先從周寓騎肩膀收回手。

“阿姨……”

阮茜霖母親大着嗓門道:“哎喲,還真是你,我看了好久,覺得有點像,又覺得不太可能。上哪去啊?”

周圍目光齊刷刷掃來,注視着這一對外表出衆的姐弟。

談迎說:“去吃飯。”

周寓騎察覺阮母別有用心的打量,便打招呼:“阿姨好。”

阮母應了一聲,依舊跟談迎寒暄:“這你同學嗎?不是吧,我看着好像挺年輕的,還穿高中校服。”

談迎笑道:“我爸的學生,交流一下畫畫經驗。”

周寓騎:“……”

幸得此時綠燈放行,談迎跟阮母作別,周寓騎仿佛能聽懂潛臺詞,擰足電量,把阮母甩在後頭。

離得遠了,周寓騎才哂笑:“假話張口即來,你可以的啊。”

談迎不以為意,“你要是有機會早戀,就知道怎麽能最簡單應付家長。再說,那怎麽是假話,你當過我爸的模特,四舍五入也算學生。”

周寓騎神情古怪,像給一路強風吹扭曲了。

“你還早戀過?”

“咋的?”談迎嚷嚷,“我不配嗎?”

周寓騎哼哼,“是我不配。”

談迎愣怔:“啊?你真沒早戀過?”

“上次說了你又不信,”周寓騎梗着脖子道,“幹嘛,歧視啊?”

晚風吹散了她的神思,談迎一會想起她的初戀,一會猜測他為什麽沒有初戀。

“太浪費了吧。”

周寓騎反問:“浪費什麽,時間嗎?還是我這張臉?”

這人自我陶醉起來還真不分場合。

“在不影響學習的情況下,體驗一下也挺不錯,”談迎忽然被阮茜霖附體似的,帶上一點過來人和師者般的謹慎,“我可不是鼓勵的意思,僅僅在說我的經歷。”

“唔……”

周寓騎陷入沉思,默默又轉過一個彎。

談迎不得不再扶一下他肩膀。

周寓騎忽然點頭:“我是覺得挺浪費、挺遺憾,不過我還有點時間,你要不要幫忙彌補一下?”

恰好一輛汽車鳴笛壓住他的聲音,談迎下意識腦袋湊前一點,差點卡進他的肩窩。

“什麽?”

周寓騎大大方方,聲音洪亮似鳴笛:“‘早’戀啊。”

談迎離開中學十來年,這一刻似乎出現記憶斷層,回不到當初的心境,便故意忽略周寓騎荒唐的請求。

但她确實心慌了一瞬,怕控制不好度。

晚風吹散了他的請求,周寓騎還孜孜不倦,用更高亢的聲調——

“行不行?”

談迎冷笑:“你再說這種話,我就不理你了。”

小電驢騎到指定的地點,談迎帶他去的都是蒼蠅館子,連本地人都離不開的小飯館,每一餐都是滿滿的誠意,沒有敷衍。

談迎下車看也不看他,解開頭盔扔進車頭籃子,當他是黑車司機一般,徑自大步往前。

周寓騎脫下頭盔追上,走出幾步恍然記起沒拔鑰匙,狼狽回頭鎖車帶上。

“嘿,我逗你玩呢。”

當做玩笑總是最安全的自保方式,周寓騎擠出稍顯僵硬的笑容。

“再說我這種職高生怎麽敢觊觎清華姐姐……”

他好像越來越入戲,忘記原本的自己。

也許談迎真的讓他變成另一個人,在她的溫柔與冷漠中颠沛的小孩,時而快樂無憂,時而低落自惱。她牽扯了他全部情緒。

原來的自己是怎樣?

好像從未跟人培養出深刻的感情,只是一部運算能力超常的解題機器。

談迎突然剎車,周寓騎險些撞到她身上,把兩人之間的熱力壓榨到最低限度。

他的氣息拂到她的臉頰,明顯區別于晚風的龐大,只是小小的一股,紊亂急促,不經意掠動她的心波。

談迎盯着那雙單純的小鹿眼,嚴肅地說:“不是這個原因。只要兩個人聊得來,跟學歷沒關,只要肯動腦子,社會也是一所好大學。考試只考智商又檢查情商。我前男友學歷也不高,要不是異地太久,出問題沒法當面及時解決,說不定就結婚了。”

這是談迎第一次正面正經提及前任,給周寓騎了解她開了一扇小小的窗戶。

相比于試探被拒絕的失落,些許對前男友的嫉妒,到底能多了解她一點,充實感立刻安撫了他。

周寓騎斂了笑,同樣認真道:“以後不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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