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三...三百下?這麽長的戒尺……
水行淵之事終于告一段落,休息了一夜後,衆人便在碼頭上船,往回劃去。
穿過拱橋,船只駛入河道,白日裏的彩衣鎮喧鬧非凡,河道裏船只穿梭,而河道旁也是人聲鼎沸。
藍曦臣與藍忘機并排而立,站于船頭,在商量什麽事,聲音卻壓得很低,船尾的藍熹微壓根聽不清他們在說什麽。
一時之間,她有些放空。
就要回雲深不知處了,藍啓仁今夜回來,怕是以後下山就沒這麽容易了。
這兩日,煙花、夜市......像夢一樣,是美夢,是難得的夢,是她想都不敢想的夢。
是夢終究會醒,醒來後一切仍會循規蹈矩,她還是青蘅君幺女、藍氏三小姐。
“藍熹微!”魏無羨的聲音拉回了藍熹微的注意力,她回頭望去。
魏無羨的船恰好在他們船只後面,此時他正靠在船頭,與船尾的藍熹微倒是離得近,而船板上,擺放着許多顯眼的金黃枇杷。
“吃枇杷。”
話音剛落,藍熹微就見魏無羨扔了幾顆枇杷過來。
果子的清香霎時鋪滿鼻間,還未剝開便有如此香味,看來彩衣鎮的枇杷實屬佳品。
“若是能再喝上一壺天子笑就更妙了。”
藍熹微指尖輕頓,睨他一眼,淺笑道:“手果然好了。”
聽出了她話中揶揄,魏無羨搖了搖頭,一本正經地道:“非也非也,這手不好也能喝天子笑,只要你二哥不來找我麻煩。”
“你若不觸犯家規,二哥豈會無緣無故找你麻煩?”藍熹微撚着枇杷笑,星眸盈盈看向魏無羨,“天子笑真有這麽出名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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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蘇天子笑,的确是名揚天下的美酒,只是雲深不知處禁酒,藍氏弟子無人敢喝酒,自然也無人知曉什麽酒出名。
“那是當然,姑蘇天子笑就和我們雲夢的蓮子一樣,味道一流。”說到天子笑,魏無羨頓時來了神。
“若是以後你有空來雲夢,我帶你去蓮花塢,整片整片的蓮花和蓮蓬,你肯定會喜歡的。”
藍熹微靜靜地聽他講雲夢蓮花塢的事,講他摘蓮蓬打山雞,講他與江澄“相愛相殺”。
時不時她也搭兩句話,說自己在雲深不知處的事兒,第一回 禦劍,第一回吹笛,第一回夜獵。
雖大部分都是魏無羨在說,水聲又與人聲交織着,環境難免嘈雜喧嚣,卻因着兩人的回憶,顯得美好而安谧。
“幫我個忙。”魏無羨倏地話鋒一轉,眼睛盯向她身後。
藍熹微不明所以,順着他的視線望去,目光所及之處,是河壩旁的一個小攤,上面整整齊齊地擺着瓷白酒壇,攤主正吆喝着:“姑蘇天子笑,上好的天子笑嘞!”
“叔父最遲明日便會回來。”藍熹微偏頭勸道,若是再觸到藍啓仁的逆鱗,魏無羨絕沒有好果子吃。
魏無羨置若罔聞,從懷裏摸出一錠碎銀,嘴角一勾:“人生得意須盡歡,幫我擋擋。”
還真是對天子笑執着。
藍熹微到底是替他攔住大半視線,讓他偷偷買了兩壺天子笑。
熟稔地藏好天子笑後,魏無羨笑嘻嘻地看着藍熹微,“多謝多謝。”
藍熹微想了想,仍是開口再度勸道:“若是要喝,也低調些,別被抓了現行。”
自由散漫慣了,魏無羨從來不知“低調”二字為何,但畢竟藍熹微是為他好,也乖乖應下了。
兩人彼時都未料到,她的好心提醒,竟會一語成谶。
......
第二日清晨。
晨練結束,藍熹微将将換了身衣裳,當即就有人敲門。
“三小姐。”聲音有些耳熟,又記不起在哪兒聽過,藍熹微上前開了門。
門外站着的,是蘇涉。
“何事?”對蘇涉因着水行淵一事,她尚且還存有幾分印象。
“魏公子帶着幾個聽學的子弟偷偷喝酒,結果被抓住了。”
昨日自己說過的話閃過腦海,藍熹微驀然笑出了聲,真是說什麽來什麽,可旋即又反應過來,單單此事,為何特意前來告知她?
星眸斂了笑意,又看向蘇涉,示意他繼續說。
蘇涉本在悄悄打量這位遠近聞名的美人,見她粲然一笑,心神一顫,又不曾想她忽然朝自己望來,連忙将頭壓得更低,道:“二...二公子也在其中。”
這話一出,藍熹微愣了愣,委實不敢置信,“二哥也在?”
“是,藍先生還讓我請您去一趟戒律堂。”蘇涉應道。
藍啓仁昨日半夜才回來,找她有事?
沒有多想,藍熹微徑直往戒律堂趕去。
藍氏家規衆多,平日裏也有藍氏弟子觸犯家規,戒律堂便是專門為懲戒這些弟子而立。
藍熹微到戒律堂門口時,裏面已跪下幾人。
江澄與聶懷桑跪在後面,跪在前頭的是藍忘機與魏無羨,四人兩側分別還站了四位戒律堂弟子,手持檀木戒尺,長七寸寬三分,上面刻着密密麻麻的家規。
“魏無羨,你的禁閉還未關足,竟又惹出禍端,你是想把雲深不知處,攪成什麽樣子才肯罷休?”仿佛是從齒縫間擠出來的字眼,藍啓仁怒不可遏地訓着魏無羨。
小打小鬧,藍啓仁并不會這麽生氣,只是這魏無羨喝酒打鬧還帶上了藍忘機,藍啓仁怎麽會不生氣?
藍熹微斂了斂神,往裏走去。
“你不要以為你母親是藏色......”暴跳如雷的聲音戛然而止,緊跟其後停下來的,是藍熹微。
為什麽藍啓仁看到她後,就不再說下去了?
藏色…又是誰?
那雙一向銳利幹淨的眼睛裏,頃刻間,變得迷茫又脆弱,藍熹微竟從中讀出了凄涼之意。
“先生,您認識家母?”魏無羨的聲音都未讓藍啓仁回過神來,他仍定定地看着藍熹微。
衆人不解,皆順着他的視線望了過來,發現了站在原地一動未動的藍熹微。
藍熹微一愣,似沒想到自己成了引人注目的存在,輕咳一聲,款步走到藍曦臣身側,拱手行禮:“叔父,大哥。”
而此時,藍啓仁才堪堪回神,恢複了一貫的清冷嚴厲。
“先生......”有關父母的只言片語,對魏無羨來說彌足珍貴。
在蓮花塢的日子,江楓眠他們都對他很好,可是每每夜深人靜的時候,江澄的一聲聲“爹”“娘”,也會讓他心酸。
他真的很想很想他的父母啊。
藍啓仁臉色有點發白,厲聲道:“閉嘴。”
說罷,又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藍忘機,冷了眸子沒有說話。
一旁的藍曦臣淡聲開口:“忘機,魏公子非藍氏中人,而你卻是明知故犯。”語氣雖比不上藍啓仁那般憤慨,但也有三分薄怒。
“忘機知錯。”藍忘機背脊挺得筆直,神色染了悔意。
魏無羨聽他認錯,當即解釋:“澤蕪君,澤蕪君!是我,是我拉着藍湛喝的,他并不是自願的。”
“忘機知錯,願領重罰。”藍忘機一字一句道,并沒有順着魏無羨的話。
“你這個人怎麽自己找罰受啊?”魏無羨納悶至極,看向藍忘機,正要再說些什麽,頭頂傳來藍啓仁冷冷的聲音。
“為首者魏嬰,罰戒尺三百下,藍湛與魏嬰同罰,其他衆人,每人五十下戒尺,以示懲戒。”
藍曦臣與藍熹微對視一眼,藍啓仁罰的是有些重了啊。
“三...三百下?這麽長的戒尺,我還有命回雲夢嗎?”魏無羨目瞪口呆,下意識地朝藍曦臣身側的人望去。
藍熹微也是沒料到藍啓仁會這麽惱怒,正欲開口,就聽藍啓仁道:“打。”
這下沒有回旋的餘地了。
“跟我過來。”藍啓仁抿唇看向藍熹微,神情看不出喜怒。
藍熹微一怔,她都忘了是藍啓仁找她有事才來的戒律堂,走之前匆匆瞥了眼藍忘機與魏無羨。
戒尺打在背脊上,聲音悶響,聽着都疼,更別提真正受罰之人。
只能待會拿點好藥了。
跟着藍啓仁走到了竹林裏,氣溫驟然一低,像是忽而進入了冬日。
藍熹微想起什麽,往一側望去。
不遠處赫然存着一方冷泉,水質清澈透明,夾雜着縷縷水汽,猶如仙境。
這是藍氏療傷之地。
“叔父,來這兒……”
“下山可有受傷?”藍啓仁冷不防地開口,神色晦明,眼裏好似也沾上了這泉中白霧,叫人看不清也猜不透他的心思。
聞言,藍熹微臉色一變,撩起裙裾直直地跪在青石上,“熹微知錯。”
不論藍啓仁如何得知此事,但這件事的确是她擅自求了藍曦臣才發生的。
“是我求大哥,大哥才願意帶我下山的。”
“我平日裏對你有這麽嚴嗎?”藍啓仁的聲音聽上去竟有些滄桑,藍熹微擡眸望去。
要說藍啓仁當年也是聞名遐迩享有盛譽的藍二公子,只是這些年來一直未有婚配。
時光如梭,他成了藍氏的藍先生,掌管這偌大的雲深不知處,饒是他腰杆筆直,身上也終是留下了歲月的痕跡。
不知怎麽,藍熹微忽而有些感觸,她與藍啓仁相處的時日,其實比她與父母相處的時日還要長。
就算他很少贊賞自己,可藍啓仁在她的心裏,仍承載了她所有的孺慕之情,是長輩,是良師。
“叔父……”藍熹微動了動嘴,卻不知說什麽。
藍啓仁淡淡地說了句“起來”,便移開了視線,看向冷泉。
“聽曦臣說,水行淵一事你也耗了些許靈力,身子本來就不好,有空便多泡冷泉,就算沒受傷,也對你修行有益。”
突如其來的關心,讓藍熹微更加不知所措,不是不想得到藍啓仁的關心,他關心藍曦臣、藍忘機時,她也會羨慕不已。
只是這關心來的委實猝不及防,以至于藍啓仁走後,她還有點沒能回過神來。
為數不多的關心,對她來說,實在是無比珍惜,心裏湧起無限暖意,嘴角止不住地往上揚。
藍熹微脫下外袍放在冷泉旁,穿着雪白中衣下了水。
冰涼刺骨的泉水席卷全身,藍熹微正欲往青石旁靠,腦海裏猛地浮現她那晚做的噩夢,腳底灌鉛般定在了原地。
熟悉…太熟悉了,怎麽會對這裏有如此強烈的熟悉感?
她并非頭一回來此處,确是第一回 有這樣的感覺。
怎麽回事?
然而,不等她有所動作,泉底驀地傳來一股怪力,強大的吸力将她往泉裏拉去。
像是被人活生生拖進了泉水中,濺起大片水花。
半晌,泉面平靜如初,四周無聲無息,只餘“滴答滴答”的細微聲響。
那是泉邊青石上整齊擺放的衣裳濕了大半,水珠沿着衣角又重落回冷泉的聲音。
衣裳的主人,卻不知所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