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謝晚亭一襲墨色常服,往嘴裏灌了口酒,清冷的眼眸望着站在那裏的人兒,小公主身上的木蘭花刺繡在月光下更顯澄白,襯着她白生生的小臉,淚珠子似雨珠般滑落着,低垂着的眼眸緊緊盯着腳邊的香囊,有些委屈,卻又滿是倔強,他淡聲道,“如此甚好。”

“嗯?”一旁那人不解他是何意。

“若是陸慎有膽,要帶她走,或許我可以幫他們離開上京,只可惜,陸慎是個沒膽的。”

說着,他拿起手中的酒壺又飲了口酒。

“那……你不下去看看她?估摸着是受了刺激站在那裏抹眼淚呢。”

“若是讓她知道咱們撞見了此事,怕是更要哭個沒完了。”

“也是。”

二人正說話間,白蘇走了進來,看到小公主眼神呆滞的立在那裏,一時之間吓壞了,慌亂的喊着,“公主,公主您怎麽了?”

楚楚雙腿一軟,直接昏了過去,還好白蘇拉着了些,沒有讓她整個摔在地上,謝晚亭瞥了一眼,身旁的人又道,“你還不去?你再不去,我可就要去了。”

謝晚亭瞧了眼定南王府世子盛懷秉,他去倒也沒什麽,那畢竟是他的堂妹,不過,他還是飛身一躍下了屋頂。

他身姿颀長,又生來具有矜貴自傲之氣,似如皎潔月色中落下的仙人,驚得正在着急的白蘇差點喊出來,待回過神來又急忙道,“首輔大人。”

謝晚亭瞧着她剛扶起的楚楚,淡聲道,“給我吧。”

說着,他将小公主抱起,向陸府門外行去。

月色清冷,灑下淡淡光色,她的馬車向來奢華,車內一應布置皆是精致,謝晚亭将她放在馬車裏的一方軟塌上,見她微蹙着眉眼,拿起一旁的玉枕給她枕上,注意到玉枕旁有一小包袱,他凝了一眼,看來她是下定了決心跟陸慎走的,細軟都收拾好了。

他欲起身離開,才發現她蔥白的指緊緊攥着他的衣袖,他提起手臂欲掙脫開,卻沒想到她看似嬌柔無力,卻攥的很緊,謝晚亭眉頭微蹙,清冷的眸子瞧着她,小公主面色如玉,長睫因落了淚而濕漉漉的,泛白的唇似是在呢喃着什麽。

突然間,他覺得她很可憐。

她心悅陸慎,想要跟陸慎私奔,于他這個未婚夫來說無關緊要,甚至是讓他少了一個麻煩,這般嬌滴滴的公主嫁進府中,怕是只會讓他生厭。

可,這般瞧着她,竟還心生憐憫了,她的一番深情自是可貴的,只是她把她與陸慎之間想的太簡單了。

他怔愣了片刻,用力扯了下衣袖,掙脫開她的力量,下了馬車。

楚楚回到月星殿時還未醒來,太醫院的徐太醫來給她搭了脈,一臉愁容,“公主這是受了刺激,一時心頭堵悶,才暈了過去,我給公主開些藥,先讓她給喝了。”

秋嬷嬷聽着這句‘先讓她給喝了’就覺情況不妙,她問徐太醫,“公主明日大婚呢,這可如何是好啊?”

秋嬷嬷此時心中只是暗惱自己,怎就讓公主出宮了呢,還以為公主只是去見見陸公子,怎還暈倒了回來呢,欽天監占好的吉日耽擱了那可是不吉利的。

這般想着,她便讓紫芍去宜和殿請貴妃娘娘來。

徐太醫開了藥後叮囑幾句就離開了,宜貴妃一步恨不能抵三步的行來,看她那可憐人的模樣不禁輕嘆了聲,從衣袖中取出一只紫金綴蓮瓶,從裏面倒出了一粒白色藥丸,她身後的白蘇極有眼力見的端來了水,宜貴妃将藥丸放入楚楚口中,輕捏着她的下颚,讓她将藥丸咽了下去。

紫芍心思直,她見那精致的瓶中似是只有這麽一粒藥,想來是極其珍貴的,她問道,“貴妃娘娘,您給公主喂的這是什麽藥?”

宜貴妃面色淡然,語氣淩厲,“混賬,我還能害她不成。”

紫芍深知問錯了話,急忙認罪。

宜貴妃又道,“我給她喂藥之事,你們就權當什麽都不知道,明白嗎?”

“奴婢明白。”

翌日,楚楚醒來時,宮裏司禮局的嬷嬷已經在殿外候着了,她纖白的指觸了觸腦門,昨夜睡得很沉,直到現在她都昏沉沉的,似是醒不過來勁,坐起身怔了片刻,才回過神來。

今日是自己的大婚之日。

她已不記得昨夜是如何回的月星殿了,但記得陸慎說過的話。

所以……她嫁。

從用過早膳後,她就像個提線木偶被人折騰了三四個時辰,又是沐浴,又是熏香,又是各種新婚之夜的教導,宜貴妃一直都陪着她,欣喜的與她說着,武帝将城南一座皇家別苑賞賜給她做公主府,又将城外最寬廣風景又極佳的一處跑馬場也給她,都作為她的嫁妝。

她一個字都沒聽進去。

直到酉時,天色漸暗,大片的霞光在西方燃起,如烈火燦燦,布滿大半個天空,就連遠處連綿起伏的山峰都被遍染了顏色。

她只記得她去拜見父皇,周圍有很多人,嘈雜的亂語似一張大傘将她罩在裏面,轟隆隆的在耳邊炸響,她覺得自己就快要窒息了,那握緊她手的人,那一盞盞刻着喜字的大紅燈籠,隔着蓋頭在她眼中恍若隔世般遙遠……

從皇宮到謝府她什麽都不記得,直到秋嬷嬷将她領進雲缈院進了屋子,她都還是懵懵的。

“公主,可是累着了?”秋嬷嬷見她坐在床榻邊上一言不發,如峻石般直直立在那裏,有些憂慮的問着,昨日公主回來殿中時都是昏迷着的,晨起不發一言就乖乖的梳洗,直到現在都沒見她說話。

她緩緩搖了搖頭,頭上的鳳冠霞帔發出‘叮當’的清脆聲,蕩在這間寬敞的屋子裏,“我何時能歇下?”

小公主綿軟的嗓音不疾不徐的問着,似是悠長的山澗回響。

“公主,這外面還熱鬧着呢,首輔大人大婚,院中擠滿了人,您再等等。”

“嗯。”

謝晚亭回到雲缈院時,秋嬷嬷正站在院中張望,她雖是替公主心急,卻也沒想到不過半個時辰驸馬就能回來,急忙上前行禮,“驸馬爺。”

“嗯。”

謝晚亭徑直行進屋內,一陣木蘭花的香氣沁入鼻尖,讓他步子稍緩下來,淩厲的眸子掃過這間屋子,眉頭微微蹙起,他住在這裏已有兩年,早已習慣屋子裏的一應擺設,如今添了一個人的物什,很不習慣。

謝府位于上京蓮花街蘭亭巷裏,當初武帝要賜他宅院時,是他自己選的,這座宅院并不豪華,可以說與他的身份毫不相符,從府門進來後繞過一處小園子就是正堂,用來接待訪客,過了垂花門後是一處長廊,種着幾排石榴樹,兩邊皆留有一處空地,是他平日裏練劍的地方,長廊盡頭向左是書房,向右過了月洞門便是雲缈院。

院內除了幾棵粗壯需幾人合抱的古榕樹外也就只有一片竹林了,秋嬷嬷她們來到雲缈院時都還以為這是走錯了地方,雖說這裏已比大多數人家要奢華許多,可,可還是讓人難以相信首輔大人的宅院如此簡單,這還是武帝給賜下的呢。

不過,好在屋內的一應布置頗有文雅之風,素而不空,雅而不過,是她們公主喜歡的,想來也是了,謝首輔這般矜貴自傲之人,自是極有品味的。

謝晚亭的目光落在那一襲紅衣的女子身上,緩步行了過去,他本以為昨日她都暈倒了,今日這婚怕是成不了。

修長寬大的手掌拿起古檀木桌上的玉如意挑開紅蓋頭,小公主掀開眼眸瞧他,一雙眸子瑩亮如星河,柔嫩的臉頰雖是上了妝卻也是難掩的慘白。

他染了酒氣清潤的嗓音同她說着,“讓人侍奉你,早些歇着吧。”

候在外間的白蘇紫芍聽到此言急忙進了內室,這一身的喜服頭飾戴了那麽久,可不是累着呢。

她們二人走進來,先是行了禮,正要侍奉楚楚去梳洗,秋嬷嬷行進來,笑聲道,“驸馬爺,得先飲了合卺酒,才算禮成。”

謝晚亭沒有言語,拿起桌上的鎏金酒壺倒了兩杯酒,遞在楚楚手中,與她飲了。

楚楚梳洗後,依舊一言不發乖乖的上了床榻,謝晚亭因着飲了酒,去了淨室,室內靜谧的落針可聞,她纖薄的身子緊緊靠在床榻最裏側,蔥白的指緊攥着被褥,腦袋裏依舊懵懵的,一切比夢還不真實。

因着謝晚亭不讓人侍奉,秋嬷嬷她們都出了屋子,大婚之夜,她們都要留在外面守着的,秋嬷嬷經的事多,不由得擔心起來,公主這些日子心情郁郁,清瘦的緊,整日裏蔫蔫的,謝首輔雖生的霁月清風,如今又是文臣,可那畢竟是打的倭賊看見了都跪下求饒的人,她家公主可受得了這折騰?

但願謝首輔能憐惜些她家小公主。

作者有話說:

謝晚亭:怕是只會讓他生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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