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謝晚亭見她面色紅潤,整個人都精神起來了,心中也松了口氣,這位小公主第一天嫁給他就生病成那個模樣,得是他怎麽欺負了她。
“要出去?”
他略顯淡漠的嗓音問着她,話音剛落,小公主提起緋色刺繡錦裙的裙擺,幾乎是小跑着向他而來,月洞門上垂着的枝蔓略過她的發絲,被帶動的四下搖晃。
她輕盈的身姿直接撲進了他懷裏,讓他有些始料未及。
小公主緊緊抱着他的腰,随之而來的還有一股淡淡的桂花香氣,很香,也很甜。
她軟綿的嗓音中帶着絲欣喜,眼眸似只靈動的鹿擡起下颚一寸不錯的瞧着他,“陸慎哥哥,你去哪兒了?”
謝晚亭垂眸,對上她欣喜的眸子,眼前的小公主面頰上有難掩的歡喜,可他卻瞧不出她是因何突然像變了個人,還喚他陸慎?
小公主臉上的笑意還未淡去,緊抱着他腰的手臂突然被一股強勁的力量給扯開,直接被推了出去,不等她回過神來,如冬日冰淩般刺骨的嗓音落在她耳邊,“公主有病了就喚太醫來治,我不是陸慎。”
楚楚猶如一葉小舟被風浪突然推開,澄亮的眸子不解的瞧着他,透出愠惱的情緒,“為何說我有病?”
推開她?應是他有病才對。
謝晚亭擰眉,似是明白了她為何又氣色極好了,她是因着與陸慎之事受了刺激,把他認作陸慎了。
荒唐可笑。
楚楚見他冷着個臉,眉眼間似有冰川,不覺間打了個寒顫,不過她還是沖他倏然輕笑,如燦燦盛放的梨花,潔白無暇,伸出蔥白的指扯住他的手,“陸慎哥哥,你可是生我氣了?”
謝晚亭清冷的眸子瞧着她,将她扯着他的手又給挪開,看向一旁站立不安的白蘇,“公主生病了,為何不請太醫來?”
“已經去請了,劉太醫還沒到。”
楚楚回轉身去瞧白蘇,朱唇緊抿,許久,一陣春日和風似是将她從深遠思緒中帶回,她低聲問着,“白蘇,我真的生病了?他……他不是陸慎嗎?”
白蘇瞧着公主期待的神色一時之間不知如何答她,只是點了點頭。
楚楚又回轉身來瞧着謝晚亭,将他上下打量了番,直到謝晚亭淩厲的眼眸看的她發怵,她才不解的問着,“既然你不是陸慎哥哥,為何與他生的一般模樣?”
她心裏已經在犯嘀咕了,眼前的男人是與陸慎不太一樣,陸慎平日裏哪會這般冷着個臉待她。
謝晚亭瞧着她澄澈的眼眸認真的發問,倒像是真的,可他不知如何回答她。
她這般好奇的模樣如一只乖巧的小貓,他又不能直接讓她閉口不言,沉了沉心回着她,“公主回屋吧,一會劉太醫來了,再問。”
說着,紫芍就帶着劉太醫趕來了。
回到內院,劉太醫給她搭了脈,皺眉搖了搖頭,許久,才沉聲道,“首輔大人,公主的病情似是又重了。”
“如今看來又不像是魇症,脈力平穩,倒像是……”劉太醫沒敢說出口,永陽公主的病症倒與多年前上一任老院使給他說過的病症相似,但他又不敢确認,只好收了話,又說道,“待下官回太醫院查閱一番,方能對症下藥。”
“有勞了。”
劉太醫離開後,楚楚倚在貴妃榻上,一張小臉又變得煞白,嘴裏輕聲呢喃着,“我都記起來了。”
說完,她站起身,眼眸半垂着,極為疏離,“首輔大人,是楚楚冒犯了。”
她将謝晚亭喚作他人,确實是冒犯了。
謝晚亭瞧着她,她依舊如昨夜一般,對他很是客氣,他同樣淡漠的回着她,“無礙。”
他步子擡起,又落下,似是在思忖心中的話該不該說出口。
“公主若是想去見陸慎,不必顧慮我,只管去就是。”
他并未去瞧她的神色,就要轉身離開,卻被楚楚輕聲喚着,“首輔大人,既然我已經嫁給了你,就不會去見別的男子,我是心中有他,但也不會再去找他。”
謝晚亭側首瞧了她一眼,離開了雲缈院。
她倒是與他所想的有些不同,大婚前夕,她能下定決心跟陸慎私奔,他還以為這位小公主為了情愛可以什麽都不顧,而她适才說那些話時語氣堅定,又像是下了決心絕不會再和陸慎有糾纏。
一個女子當真可以在兩日之內以如此決絕的态度對待同一件事嗎?若是真的,倒也是果決不拖泥帶水的性子。
待到天色漸暗時,謝晚亭又來瞧了眼她,見她并無大礙,回了書房。
翌日一早,小公主又如昨日一般,渾身滾燙,一張小臉白如玉瓷,劉太醫又匆匆忙忙的趕了過來,武帝身旁的劉公公也跟着來了。
昨日武帝與宜貴妃就知道她生了病,本想是大婚那日累着了,就沒太過在意,今日又去傳了太醫,武帝便讓劉公公跟了來。
瞧瞧到底是怎麽回事。
武帝心中明白謝晚亭是被他逼着娶的妻,他那個性子難免不會傷了楚楚。
劉太醫一如昨日給她開了副藥,正欲離開,謝晚亭卻讓人收拾了客房給他住,讓他留在謝府研究此症,劉太醫自是應下了。
待到午時,楚楚醒來的時候,謝晚亭就在外間桌案旁坐着,男人身姿挺拔,直挺的坐在那裏,眉頭緊鎖,似是很憂悶,面前的杯盞被他修.長的手指來回摩挲,似乎下一刻就會被他的力量碾滅成末。
他只知道娶回來一位夫人會很麻煩,卻是沒想到能麻煩到這種地步。
內閣六部事宜自有一套章程,上陣殺敵心中自有韬略,可這般一位小公主嫁給了他,自是不能不管,卻又不知如何去管。
“白蘇,紫芍。”
內室床帳裏輕柔的嗓音喚着,謝晚亭起身,向裏間行去,還未走至床榻前,只見床榻上的小公主蔥白的指撩着床帳透出一張瑩白的臉頰,眸中含笑正瞧着他,嗓音軟綿的喚着他,“陸慎哥哥。”
謝晚亭止住步子,瞧了她一眼,她這是又把他認作是陸慎了?
他喉結微動,正欲反駁她,可對上她那雙燦若星河的眸子,裏面是他從未見過的真誠淨澈,已湧上喉頭的話又咽了回去,清潤的嗓音問她,“可好些了?”
楚楚下了榻,上前扯住他骨節分明的手指,沖他冁然一笑,“嗯?怎麽了?”
又是如昨日一般,不知道自己生病了。
他沒再如昨日般直接冷言與她說清,“沒怎麽,既然你醒了,讓人服侍你洗漱吧,我還有公務處理。”
不等楚楚啓唇說什麽,他已掙脫開她的手,向外行去。
謝晚亭行出雲缈院,他的貼身随處七陌正站在月洞門外等着他,他冷冷道,“去尋陸慎來,我要見他。”
七陌見他神情淩然,問都沒敢問,急忙應道,“小的這就去。”
未到酉時,陸慎便來了謝府,他一襲淡青色布衣,雖是家族落魄,身上依舊是文人風度,自有清傲之氣在,他行禮道,“草民見過首輔大人。”
謝晚亭坐在桌案前,擡眸瞧他,修長的指輕打着案牍,雲淡風輕的說着,“陸公子可知本首輔為何讓你來此。”
陸慎是猜到了的,他與謝首輔向來沒有過交集,而他突然讓他來謝府,定是與楚楚有關,他本是不願來此,卻被七陌給硬綁了來,“草民不知。”
謝晚亭露出一抹暗諷的笑意,“永陽公主因你生了病,太醫院的人都束手無策,陸慎,我知你心中有她,你就忍心看着她如此?”
陸慎聞言急忙跪下,“草民不敢……”沒等他說完,謝晚亭道,“喊你來不是試探你的,起來。”
“永陽公主依舊是完璧之身,你現在可以帶她走,本首輔會助你們,陛下那裏也有我一力承擔,你可願意?”
陸慎依舊跪在那裏,沒有起身,謝晚亭的話是他沒有想到的,也确實戳在了他心上,可他……再也不是從前的陸二公子了。
他配不上楚楚了。
謝晚亭見他猶疑,心中突然浮現出小公主煞白的臉色,又想到她把他當作陸慎時的滿眼笑意,他又道,“陸慎,我知你心中對陸家勾結敵寇一事有疑,但我告訴你,此事你最好不要牽扯進來,不然她跪在武臺殿為你求得情都是徒勞。”
陸慎擡眸瞧向謝晚亭,神色堅定卻又滿是防備,“首輔大人的話草民記下了,永陽公主是您的妻子,與陸某早就沒了關系,她是個極難得的女子,還望大人能好生待她。”
謝晚亭眸光微動,未再言語。
陸慎起身,躬身又道,“草民告退。”
他轉身離去,站在書房門口的七陌不知是攔還是讓他走,看到自家主子眼眸半垂,神色凜然,便沒有攔他。
“主子,這陸慎到底是怎麽想的,您都說了會助他們離開,他如此不領情,也不說去看一眼永陽公主。”
七陌知曉楚楚的病情,對陸慎的态度很是不滿。
謝晚亭淡聲道,“随他去吧。”
如大婚前夜在陸府一般,他只覺得那小公主有些可憐,她為陸慎跪在武臺殿前,求武帝饒陸慎一命,又屈尊纡貴讓他帶她私奔,卻依然被人‘棄’,謝晚亭知曉這種感受,他也曾被人‘棄’過。
用過晚膳,劉太醫又來了雲缈院給她搭脈,見到楚楚臉色紅潤如桃花,神色亦是明朗,劉太醫瞳孔放大,怔愣了許久,永陽公主的症狀着實太過詭異了,明明晌午前整個人瞧着與将死之人無異。
這就又恢複如常了?
劉太醫給她搭了脈,心下一松,連連點頭,想是晌午的藥裏他多加了一味藥材,所以公主的症狀才會好轉?
可細想又不太對,他詢問道,“公主今日與昨日可覺得有何不同?”
楚楚沉思片刻,搖了下頭,“并無不同啊。”
白蘇是知曉她家公主有何不同的,昨日發生的事在公主腦中指不定是什麽樣的呢,待劉太醫走至外間,白蘇上前低聲道,“劉太醫,公主的吃食、起居确實與昨日并無不同,可有件事卻是不一樣的。”
劉太醫凝眉聽她說着。
“昨日公主将首輔大人當成了陸公子,她知曉真相後整個人就不好了,今日她依舊是把首輔大人喚作陸公子,所以才會氣色如此之好。”
聽到白蘇的話,劉太醫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嘴中不住的說着,“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白蘇瞧他撫着胡須,也不說到底如何才能醫好她家公主,不禁着急起來,“劉太醫可是有法子了?”
這時,謝晚亭走進了雲缈院,劉太醫上前行了一禮,低沉的說着,“首輔大人,公主的症狀着實有些複雜,既然……”劉太醫到嘴邊的話沒敢說出口,擡眸瞧了眼謝晚亭的神色,又道,“既然公主把您當作他人病情會好轉,大人不妨不去揭穿,如此公主的病應是會漸漸好轉的。”
劉太醫說完,心中還是極為不安的,只是看着自己夫人心中有別的男子就已經夠窩火的了,還讓她把自己當作是她的情郎,若這生病的不是公主,他是萬萬不敢說出口的。
好在,首輔大人并沒有責怪,他便急忙離去了。
他在太醫院查閱了醫書,永陽公主的症狀十有八九是被人下了蠱,他詢問了朱院使此症,朱院使也不确定是否是‘蠱’。
只能先将公主的病症穩着,尋找可解之法。
白蘇也知這般做極為不妥,可她家公主生病時的模樣太讓人心疼了,給紫芍遞了個眼神,二人就出去了,若是首輔大人願意讓公主錯認,她們自是不能在這瞧着。
謝晚亭行進內室,楚楚正将紫芍折來的柳枝插入青玉瓶裏,因嫌着不太相襯,又去換了個紅玉綴蘭瓶,看到謝晚亭走進來,她放下手中的折柳,沖他冁然輕笑,“陸慎哥哥,你來了。”
謝晚亭蹙眉,适才劉太醫說的話他雖是聽在了心裏,卻不願被她當作陸慎,正欲說出口,可瞧着她此時的氣色滿面春風,還是咽了回去。
陸慎的話無錯,她已是他的妻子,他不能不管她。
謝晚亭喉結微動,“既然你我已是夫妻,換個稱呼。”
楚楚輕疑了聲,抿唇凝思着,“是該換個稱呼,以後我便喚你夫君。”
“不好,再換個。”
楚楚眼眸星河流動,認真思索着,實在想不出還可以喚他什麽,成婚了喚夫君還不好?
她輕嘆了聲氣,有些嫌棄他,“陸慎哥哥,你想讓楚楚喚你什麽?”
謝晚亭眼眸半垂,片刻後道,“我字瞻之,你便喚我瞻之吧。”
“瞻之?”楚楚竟不知陸慎字瞻之,罷了,陸慎哥哥說是瞻之便喚他瞻之了。
她扯着他寬大的手掌,“瞻之哥哥,你看,柳枝寓意情義纏綿,我便讓紫芍折了幾支放在屋內。”
謝晚亭瞧了眼插在紅玉綴蘭瓶裏稚嫩的柳條,又将目光落在她身上,“是瞻之,不是瞻之哥哥。”
“可,可我想喚你瞻之哥哥。”
他将手從她柔軟的小手中掙脫開,眼前的小公主帶着一絲不滿又有些委屈。
他淡聲道,“公主随意。”
他說完這句話,就聽到了一聲輕細的冷哼,小公主輕磕下唇,眸色含愠,更加不滿道,“瞻之哥哥,我喜歡你喚我楚楚。”
謝晚亭側過身去不瞧她,若是再瞧着,怕會都應了她,“公主的病情既然好了,早些歇着。”
他欲轉身離去,楚楚扯住他的手,眉眼如潮水波瀾,眼眸中帶有一絲懊惱,“瞻之哥哥,我不是故意毀你的浣衣圖的,我是瞧着你把那些女子作的太美,才想着給她們加些筆墨,你不要生我的氣了。”
謝晚亭:……
她毀了陸慎的浣衣圖?
謝晚亭蹙眉瞧着她,他從未讓任何女子離的他如此之近,更別說是扯着他的手,那日在武臺殿石階下見她倒是倔強堅毅,如今卻如凜凜寒風中被摧殘的花骨朵。
莫名讓人心生憐意。
“既是夫妻,我會喚你夫人。”
楚楚是她的乳名,他不願意喚。
楚楚應聲,她擡眸瞧了眼窗外,沖他道,“瞻之哥哥,天色暗了,該歇息了。”
作者有話說:
和離後
謝晚亭:日後我喚你楚楚,可好?
楚楚:首輔大人,還是喚我永陽吧。